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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振甫《谈艺录》（补订本）审读意见与钱锺书先生的回复五则

文摘 2024-12-02 12:00 安徽

周振甫《谈艺录》（补订本）审读意见

——附钱锺书先生批注

二八《妙悟与参禅》100页补订一（中华版100、414—415页）

补订166页5行　“不著一字，尽得风流。”“不著”者，不多著、不更著也。已著诸字，而后“不著一字”，“以默佐言……盖犹吾国古山水画，解以无笔墨处与点染处互相发挥烘托”。

此用山水画之山水与空白作解，山水即言，空白即默，故曰以默佐言，山水即已著诸字，空白即不著一字。

按含蓄似指情在词外曰隐。不著一字似指作者所要表达之情意一字不说，只是写外部景物，而作者之情意已得尽量表达。

写外部景物，故“语不涉己”，而作者之怀抱已得表达，故“若不堪忧”。是作者先有真宰在心，写景物与真宰沉浮欤？

【钱批】南宗山水画以画出之景物示不画出（或画不出）之景物。“含蓄”以言出之景物、心情、事态（写景诗、言情诗、叙事诗）示不落言诠（不可说、不肯说、欲说亦说不出）之景物、心情、事态。

“万取一收”之“取”必“放”之讹，“收”者敛也；“放”指言，“收”指默。司空之意似非指写“外部景物”以达作者之“怀”。“忽忽海沤”之喻尤明，“沤”与“海”同体，有“浅深”之殊，而无“人己”之分。“语不”二句，各本异文，皆不可解。故姑置不以为释。

鄙意一本作（如《全唐诗》）“语不涉难，已不堪忧”，尚耐玩索；“难”乃“离”之讹，“不涉离”即“不即离”。“已（若）不可忧”句必误。

四八《文如其人》164页补订一（中华版164、505页）

补订310页倒6行　葛胜仲称讽刺晋武末造之沉湎酒色，未免附会。其实俗谚称“十桃九蛀”，以喻十男九违礼，则《闲情赋》发乎情止乎礼义将讽古今违礼之男，其所讽不亦大乎？

昭明称“劝百讽一”，劝者“魂一夕而九迁”，不过欲化身为佳人服用之物，是尊崇佳人而非占有。使劝违礼之男皆知尊佳人，此劝岂不善乎？故劝与讽皆善。

昭明选《高唐》，神女荐寝，与《闲情赋》有违礼守礼之分，古有尊崇之别。选《神女》与《洛神》，皆色授魂与，与《闲情赋》之佳人亦有高下之殊。而渊明文彩之美，又度越前代同类之作。

【钱批】此说亦精甚。公可自作一文申之。

钱锺书《谈艺录》（增订本）

六一《随园主性灵》（中华版207页）

正文245页4行　“下笔有神”，在“读破万卷”之后，则“多读书”之非“终事”，的然可知。

按破万卷则下笔有神，指有神说。但如妇人小子之里闻风谣，亦有用情深挚而可传者，虽非下笔有神，亦可出口成诗，则又不关读书。似不必言“多读书”为终事，亦不必言“多读书非终事”。

【钱批】此说极周匝，可纠沧浪，不止纠石遗也。拙稿此处仅论石遗护沧浪而未得沧浪意，故未傍及。公可自作一文，弟不掠美矣。

六一《随园主性灵》（中华版208页）

正文246页5行　引谢枚如说《诗品》“古今胜语，多非补假，皆由直寻”，以说别才非书。

按锺嵘说的胜语多指写景句，沧浪说的别才，不专指写景说，故说“非多读书，多穷理，则不能极其至”。两者不同。

【钱批】尊论是也。然此乃谢枚如原语，拙作此处仅以其用意为沧浪辩护，故引之，非同意其阐述也。

六九《随园论诗中理语》附说十九《山水通于理趣》（中华版239页）

正文286页5行　评沈子培说极是。

按《宋书·谢灵运传论》：“有晋中兴，玄风独盛。自建武暨于义熙，历载将百，虽缀响联辞，波属云委，莫不寄言上德，托意玄珠。”

特是玄言诗传者甚罕。谢灵运山水诗，以刻画山水为主，附带玄言，不宜称“总山水庄老之大成”。

及谢朓山水诗，则已有专写山水而摆落玄言者，不得言“六朝诗将山水庄老，融并一气”。刘勰“庄老告退，山水方滋”，为得其实。

【钱批】尊论甚精密。可自成一文评寐叟也。

八六《章实斋与随园》（中华版261—263页）

正文315页　第一段末，言章、袁“貌异心同”，极是。章、袁心同而又异，是否可补说几句。

实斋“言性命者必究于史”浙东学术，是以辨章学术，考镜源流而言史德文德；简斋言复性“而于发见处求情”《文集》卷二十三《书复性书后》，称“《关雎》为《国风》之首，即言男女之情。孔子删诗，亦存郑卫”（《诗话》一）。

故实斋斥简斋之不学，称“《京都》诸赋，苏张纵横六国，侈陈形势之遗也”（《诗教》上），“至班左诸君而益畅其支，乃有源流派别之文”（《书坊刻诗话后》），而简斋以为“止作得《广事类赋》、《类林新咏》、《兔园册子》而已，愚妄何至出此”（同上）。

实斋以为必先辨《京都》诸赋之源流派别，而后可言《三都》之征集事类。又斥简斋“抑《雅》、《颂》而扬《国风》，专重男女慕悦，主男女自述淫情，甚且言采兰、赠芍”（同上）。

是则同言性命，一则尚德而重学术，一则主情而不废浮华，同中有异。

【钱批】此节剖析入微，拙稿即异求同，公转而益上，著其同而仍异。然弟不敢掠美，公亦可作一文畅言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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