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学研究探索未知世界,做父母生养孩子也是一个研究过程。温尼科特说,并没有一个孤立的母亲存在,母亲是随着婴儿的出生而产生的。虽然有许多经验可资借鉴,资源储备充分足以应对,但仍有太多不确定等待着探究。父母必然要去研究父母的角色与功能、研究婴儿的行为与气质,研究父母与孩子的互动过程,研究这些始终都伴随着兴奋、焦灼不安、迷惑与疲惫等情绪。
研究人员的专注类似于温尼科特概括的“原初母性关注”(primary maternalpreoccupation),可能较少卷人、较少的情绪负荷方可保证在精神分析情境中所谓的“医生似的关心”,这是一种严谨、理性而又温柔的关切。我列举的这些不同情形下的关注或许其内在有相通之处,或者说可能有共同的起源,我的问题是,我们不是简单的需要被告之应该怎么做,而是要了解,我们本可以有的专注是如何被打断、被侵扰的?
我想大段引用有关母婴互动的描述,我个人觉得这段文字是阅读本书的基础。
母亲正用奶瓶喂他三个半月的儿子。大约喂了一半,在喂奶的前半段,婴儿一直在吸奶,很认真,偶尔地看一下他的母亲,有时长达10~15秒。另一些时候,他懒惰地凝视房间四周。母亲一直相当安静,过一会儿就看孩子一眼,像是察看,偶尔也长时间(20~30秒)她看着他,但并不与他交谈或交流面部表情。她看她时几乎不说话,但当她转过来看我时则时常讲话,并且面部表情很生动。
直到此时,进行的都是正常的喂奶,而不是社会相互作用,接着有了变化。母亲在看着我,与我交谈的同时,把头转向婴儿,注视着他的脸。婴儿此时正注视着天花板,但从眼角的余光他看到了母亲的头转向了他,于是就转而回视母亲。这种情形以前也有过。但现在他打破了节奏停止了吸奶,同时露出了很微弱的笑容。当母亲看到她面部表情的变化时,她突然停止了谈话,眉毛扬了起来,眼睛也睁大了。他盯着她,一瞬间,他们就这样一动不动的互相注视着。婴儿也不再去吸奶,母亲一直保持着期盼的表情。这宁静的、几乎不动的瞬时延续着,直到母亲突然打破沉寂说,“嗨”,同时把眼睛睁得更大了,把头朝儿子扬了扬。几乎是同时,婴儿也睁大了眼睛,斜了斜头,露出了微笑,奶嘴也从口中滑出。母亲于是说:“喂,乖乖!乖乖......乖......乖......”,她的声音提高了,“乖乖”变的更长了,后面的每次重复也表达了强调的意思。随着母亲的每句话,婴儿表现的更加高兴,身体也做出了反应,就像朝气球里每吹上一口气就会变得更胀一点一样。接着母亲停了下来,面部表情也消失了。他们互相期盼地看了一会儿,共有的愉悦渐渐消退,但在还没有完全消退前,婴儿突然主动地想要重新找回什么,他的头突然向前倾斜,双手猛的向上举了一下,笑得更欢了。母亲也被调动了起来。她身体前倾,张开了嘴,眼里闪着喜悦的光芒,说:“哦,哦,哦......,你想玩儿,是吗?我不知道你是不是还饿......不饿......不,我不知道......”他们继续玩了下去。
经过一些简单的交流之后,祥和、愉快达到了更高的程度,相互作用呈现出重复游戏的形式,如此循环着进行下去。母亲向婴儿靠得更近了,俯身朝向婴儿,皱着眉头,但眼里闪动着愉快的光芒,嘴撅成圆形,随时准备露出笑容。她说:“这次我要让你笑起来。”同时把她的手放在婴儿的腹部上,准备用手指逗弄婴儿的腹部,并向上掏弄他的脖子和腋窝,使其发痒。当他俯身说话的时候,他微笑着、蠕动着,但总是望着她,即使是在逗他的痒痒时。他们之间的相互凝视也没有中断。
当逗痒痒摸到颈部并用手指最后强化式的点了一下之后,母亲靠回椅子并迅速地直起身来,她的脸舒展开了,眼光也落到了别处,好像是在为下一次亲近考虑一个新的、更加不可抗拒的计划。婴儿一边入迷的看着,一边发出刚好能听见的“啊啊......”声,因为她将脑中的计划随意的表露在脸上,她的脸好像一张透明的屏幕,将她脑海中变化的图像一一展现出来。
最后,她又向前猛地俯下身子,也许早了一点,比前几次都快。他没有完全准备好,一时还没有警觉,脸上表现出吃惊而不是愉快的神色,双眼圆瞪,小嘴张开但却不带笑容。他稍稍转了一下脸,但仍保持着相互的注视,当她完成这个循环之后,直起身子,她明白他不知何故失败了,说不上产生了什么适得其反的后果,但她感到非常沮丧。欢愉没有了,她靠回到椅子上有好几秒钟,大声地对自己、也对婴儿说着话,没有做什么动作,只是在进行评价。她随后又开始了游戏,然而这一次她没有用手指去逗痒痒,而是在行为上更加有规律,节奏更加明显。她比较平和地靠近婴儿,眉毛、眼睛、嘴都带着丰富的表情,没有什么威胁,表示要按她所说的那样去做,“我要让你笑起来”。婴儿的注意力再一次被她吸引。他开始露出从容的微笑,嘴微微张开,脸向上倾,双眼微闭。
在随后打四次略有变化的反复循环游戏中,母亲的操作几乎相同,除了用对面部表情、声音和速度的控制逐渐提高了悬念。就像这样:“我......要让你......笑起来。”“我......要让你......笑起来,我......要让你......笑起来”。婴儿变得渐渐地更有兴趣,两人不断增长的激动既有欢欣也有危险。在第一循环中,婴儿被母亲滑稽的动作吸引了,他明显的笑着,眼睛从未离开过母亲的脸庞。在第二轮循环中,当母亲靠近时,他把脸微微地偏离开,但仍有微笑,在第三轮循环的开始针对母亲突然的动作,婴而仍未做面对面的姿势,他把头稍稍转开了。当母亲靠近时,他的脸转得更远,但他仍看着她,同时他的笑容也消失了。眉毛和嘴角在微笑和严肃的表情变化间来回变动。随着激动的情绪的上涨,他似乎跑进了突发性欢欣和恐惧之间的小道。随着道路的变窄,他终于中断了与母亲的对视,似乎要使他自己镇静一下,渐渐降低自己的激动程度。他在成功地做到这点之后,又转而注视母亲,露齿而笑了。在这种暗示下,她兴致勃勃的开始了第四轮,也是最有悬念的一轮游戏,但是结果证明这一次对他来说太过分了,将他推到了狭窄小道的另一边。他立刻终止了凝视,转开身子,脸也转了过去,皱起眉头。母亲马上就看到了这点,当时就停止了游戏,轻声的说,“哦,宝贝儿,也许你还饿,啊,再吃点奶吧。”他回头凝视,面部表情也缓和了,又将奶头放进口中。这种社会性相互作用,“片刻”就过去了,又恢复到喂奶(整个插曲持续了大约四分钟)。
—《母婴关系》,丹尼尔·斯特恩
研究人员观察何等仔细!通过他们的眼睛,我们看到了什么?我觉得既平常又神奇。“平常”是说,这一幕四分钟的插曲在生活中随处可见,再平常不过,我们一点也不感到陌生,这就是我们看到的母亲和婴儿,她们整天都在玩这些游戏。同时这一幕又是如此“神奇”,母亲和婴儿都在“研究”对方,还是典型的科学研究,给出刺激,观察反应,调整变量......。
没有完全一样的婴儿,也就没有养育孩子的标准程式,母子相互给线索,在探索的游戏中实现符合每个婴儿特殊气质的最佳匹配。观察给我们带来无尽的启迪和思考,我们了解了我们是怎样长大的,也了解了当母亲的凝视变成回避、闪躲,或变得心不在焉,被分离(dissociation)所中断,孩子内心可能会有的。绝望与悲伤,好像一个生命的灵魂之火花开始在眼睛中闪烁,没有遇到回应后就此黯然熄灭。此刻我想到,我们都是外星人,在母亲的凝视中寻找到同类,完成对接后成为地球人,从此安居乐业。否则,我们就成为眼神空洞、行尸走肉般飘荡的游魂。“母亲看孩子时容光焕发,喜不自胜”,我想象那个情形,无以言表。只能想些比喻的话:走失多年、失而复得?不太像。找到了党和组织?捡到了宝贝?
对应的,必须开启另外一个观察的窗口,去审视一些母亲的历史与现实。蕊娜说:那种感觉就好像灵魂出窍一样。我记得很清楚,我在操场上跑步,但是,真正的我并没有在跑步。那个真正的我,坐在看台上向下看,我的身体围绕着一群踢球和跳房子的孩子在跑步。蕊娜的“那个真正的我”是有待招魂的母亲。或者说蕊娜的母亲。通过蕊娜分离的感受,渴望着呼唤着被关注。
摘自《情感依附•为何家会影响我的一生》
作者:【美】亨利•马西、内森•塞恩伯格
排版:王笑
朗读:王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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