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投稿）中篇小说】《梦向何路》第二章：流浪的信仰

文化 2024-10-24 09:00 广东

第二章：流浪的信仰

民宿里，这对今朝有酒今朝醉，不问明日只争朝夕的的小情侣在嬉戏打闹，完全无视了手机屏幕上不断闪烁的未读消息。

“宝贝，这回回去几天捏，你不在我会想你的。”

“哎呀，想我了就视频呗，反正我爸妈也知道你，我都好久没回家了，之前放假才和你去新疆没回家，我家里人都想我了。”

“可别回去太久哦，下周我们要交期中小组作业了，我们截止日期是一样的。”

“天哪！还好亲爱的你记得，我都忘记了还有这破事。”

“学习的事情还是不敢忘记了嘛，唉，小组作业真的去死吧，我都受不了了，我原来宿舍那几个逼，就知道坐享其成，让他们干活一点不干，最后都是我做他们顺便过，我的劳动成果为什么要让他们白得，宝，要是你和我一个专业就好了，我们一个小组，么么么么么亲一个。”

“哎呀！死鬼你又凑过来乱摸，手拿出来呀，我要出发啦！你不是还要见你那个朋友吗？他现在快到了吧。”

“对哦！是黎志千，和你说过的我的老朋友，我看看他到哪了，坏了，他给我发了这么多消息都没听见，我让他先上来好了，现在我鞋子什么都没穿。”——黎志千是霍万鹏的初中加高中同学，高中社团就是他们俩成立的。

楚越水亲了一口霍万鹏：“那我走啦honey，我会想你的。”

“么么，宝贝早点回来啊！”

少顷，黎志千上来了，敲了敲房门，终于看见霍万鹏，惊喜地说：“万鹏！终于见到你了！”

“哎呀，让你久等了，来进来坐一会吧。”

黎志千坐下后，环视了一下略显凌乱的民宿，发现了一些女士用品，试探性的问了问：“万鹏，这半年你是很忙吗？咱高中社团的小同学们都联系不上你，你也没有在群里说话，大家都着急死了，还有同学有次和我说他害怕你出什么事了。”

霍万鹏给他倒了杯水：“啊，这半年太多我大学加那个垃圾社团的人给我发无聊的信息了，所以有段时间我和我女朋友几乎都是用QQ联络的，微信都不怎么用了，这半年很多时候是和我对象一起的，忘了回你们消息。一切安好，莫挂念。”

黎志千笑了笑：“那样就好，我见你瘦了许多，怕是你吃了很多苦。”

也许是见到老朋友，心情愉悦，霍万鹏难得的开起了玩笑：“没有吃苦，最近好滴很呐，好时代，来临力。”

黎志千随后和他提了一嘴高中社团那边的情况：“你失联后，主要是小李和我主持那边的事，你离开以后一些同志的思想出现了松散，还有小夏那里又出了些事……”

他们一直聊到了十二点半吃午饭的时候，他们虽然聊了很多，但是让黎志千感到有点不适的是，全程几乎是黎志千在说，霍万鹏没怎么提自己的事，偶尔提一下老师和上课的情况还好，霍万鹏老提他和他女朋友的事，黎志千感觉这类话题聊起来没什么讨论度。要是换做以前，霍万鹏一定会和他聊很多思想上的东西，聊高中社团的同学，聊对未来的期许、自己的思考、见闻等等，但是这些他都没有提，甚至和霍万鹏说自己宿舍那边不开心的事，霍万鹏都会直接说：“你说的这些离我已经太遥远了，我已经不在宿舍很久了，宿舍情况什么样，我也忘得差不多了。”这让黎志千觉得很扫兴，先不说霍万鹏才搬出来没半年，就说忘的差不多了，这是鱼的记忆吗？换作以前，就算自己真的没什么共鸣，霍万鹏也一定至少会倾听完他的话，并给出评论。而谈到对未来的想法与计划，霍万鹏更是一副麻木茫然的神情，然后反反复复以敷衍的语气说：“不知道，看看吧，走一步看一步，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

黎志千被霍万鹏的麻木弄得有些烦躁了，他甚至萌生了不想理会霍万鹏的念头！在情绪影响下，他也不可避免的开始谈到一些不快的事情，也开始绷不住了：“那小子，唉！提起他啊……”他说着，一遍唉声叹气一遍用力拍了拍椅子扶手，整个人往后一靠，结果震倒了桌面的一支口红，口红掉地上滚床底下了，黎志千连声抱歉，趴地上手伸进床底下去捡，结果惊声叫了起来：

“万鹏！你的勋章！被压在床腿底下了！”那当然不是霍万鹏获得的勋章，而是他的收藏品。

霍万鹏过去没什么爱好，无非是看看书喝喝茶，还有集邮、收藏钱币等等，有事没事就去古玩城或者地摊转转，后来，他迷上了收藏勋章，他说“我们不是荣誉的拥有者，但我们是保管者，我们收藏的不是冰冷的金属，是一份炽热的历史与精神。”

而黎志千一眼就认了出来，那个垫床脚的盒子，分明是霍万鹏曾不止一次给他欣赏的、里面别满了勋章的盒子。

霍万鹏淡淡的说：“哦，没事就放那，之前发现这床会摇，可能是……太过火了吧，床脚歪了，我就拿了来垫床脚。”

黎志千感觉难以置信：“万鹏，你以前不是最喜欢收集勋章的吗？对你来说这些勋章就像是信仰一样，给你认真收集保存起来的……你是会很认真收藏起来的呀……”他无法相信，霍万鹏会拿自己最爱收集的勋章来垫床腿，在他的印象中这些都是霍万鹏的宝贝，而且很多都很珍贵，是费尽心思收集来的。在黎志千眼里，霍万鹏舍弃勋章，几乎等于舍弃信仰了！

而现在，这些勋章被压在床腿下，和一些不小心滚到床底也不会被在意的小杂物躺在一起，积了灰尘，旁边甚至还躺着一个没开封的保险套。

霍万鹏摇了摇头说：“以前喜欢这些，现在不玩这个圈了，哎呦，实在是有点烧钱，我现在也没兴趣了，要用钱的地方很多，之前去新疆就花了大几千。有的时候吃饭也得好几百。价值嘛，不都是人给赋予的。感兴趣的时候就是珍贵的，不感兴趣的时候，只是些铁皮铜片罢了。”

黎志千实在不忍再往下看，只是一抬眼，他又察觉到后面的书架或曰杂物架摆放的物品凌乱的可怜：几本诗集和鲁迅的著作颠三倒四的被丢在上面，反而是好几罐啤酒摆放的整整齐齐，凌乱的样子让黎志千于心不忍，他伸手去扶起一本书，是《德国，一个冬天的童话》，这本书是他送给霍万鹏的，过去他们常常互相赠书，只是一扶起书，就看到书下面又压着一盒保险套。这是怎么回事！过去，霍万鹏的房间总是一尘不染井井有条，而他的书柜永远是最整齐的地方！

“这些书你还有看吗？”黎志千摩挲着书的封面，有些心疼。“你之前那些书呢？”

“老实说吧，看不下去，催眠我都不会看。之前的书嘛，有的送人了，有的卖了，有的就丢图书馆和教学楼等有缘人来拿了，房子里应该还有吧，只是我没收拾，找不到，噢，架子上那几本是你送我的我才留着，你想要可以拿回去。”

黎志千感到很愤怒，曾经那个被他认为有领袖才能的霍万鹏，究竟是为什么堕落至此？他也谈恋爱，会和女朋友两个人互相扶持互相帮扶，黎志千也会把她视为唯一，但是绝对不会像霍万鹏这样子全世界都围着她转，把自己的所有价值体现都寄托在女朋友身上了！一段健康正常的关系，应该是灵魂的共鸣，是“最小单位的共产主义”，而不是宛如酒肉朋友一般昏沉！原本黎志千以为，霍万鹏只是谈了个女朋友，不可避免的疏远了和同学们的关系，现在看来不是，这不是主要矛盾，真正的问题在于，霍万鹏沉浸在这温柔乡中，价值观扭曲了，真的抛弃了自己的信仰，思想堕落了！

他攥紧了拳头，想起了霍万鹏以前批评思想堕落价值扭曲的同志们的样子，甚至在他因为高中时遭受苦难，浑浑噩噩沉溺烟酒、张口闭口“不知道，看看吧，走一步看一步，无所谓”的时候，是霍万鹏一直不离不弃，即使吃尽闭门羹，也要和他谈心，告诉他，人的一生绝不能这样荒废度过，绝不能沉溺在空洞可怜的乐趣里无法自拔。黎志千也想像他那样，以雷霆万钧之力，批判他如今的堕落，让他端正态度，重新回到正轨上来，但是那些重的话到嘴边却又咽了回去。

“万鹏，我觉得你不该这样。”他攥紧《德国，一个冬天的童话》，努力控制住情绪，他尽自己所能和霍万鹏说教，尝试把他引到正路上来，也不知道是他的语言缺乏力量，还是霍万鹏在享乐主义这条路上已经病入膏肓，无论黎志千怎么劝说，霍万鹏都很无所谓，一直都是用一句话敷衍：“不知道，就这样吧。以后再看，现在先这样。”

终于黎志千忍不住了，声色俱厉的呵斥道：“你不觉得你现在的生活好像镜花水月，没有任何的积极作用吗？曾经那个思想进步、雷厉风行的霍万鹏去哪里了？在自己编织的茧房一般的世界里自娱自乐，你这不就是标准的享乐主义吗？”

霍万鹏也不为所动：“人都是会变的，会长大成熟的。你有理想是对的，你的那一腔热血也确实很好，但我只不过是换了一种生活方式而已，志千，你是了解我的，我活了二十年了，我没几天是快乐的，你明白吗？尤其是之前上大学的时间里，你看，这就是我的收获，二十年来，我不敢说自己多优秀，至少我觉得我问心无愧吧？我是个好学生好孩子吧？可为什么我得不到幸福和快乐？为什么我会这样？”霍万鹏虽然没有表情，但声音却在颤抖着，他从抽屉里拿出那张诊断书，递给黎志千。

黎志千惊愕地看着诊断书，不可置信的看向霍万鹏，霍万鹏并没有太在意他的神情，只是苦涩的笑笑，继续说：“那样的日子几乎要把我逼疯了，这对我有什么好处呢？自己都没办法快乐，怎么能说帮其他人幸福？先过好自己的生活，才说为别人着想。不是吗？现在我的生活很好，好得多，比起前面三年好多了。生活在走向正轨，一切在慢慢变好。”

黎志千愣住了，他读的书远远不及霍万鹏，他知道这样的想法肯定是不对的，但他找不出任何有利的观点去辩驳，越往里绕就越感觉好像霍万鹏说的也对，想表达自己的想法却又卡在了喉咙之中。在霍万鹏庞大的知识储备量面前，就算霍万鹏想偷换概念诡辩黑白颠倒，他估计也辩不过。

黎志千顿了顿，慢慢从书包里拿出一个精致的笔记本，口气柔和了下来：“既然这样，万鹏，这些勋章你可以卖给我吗，床腿的话就用这个笔记本垫吧，就像你所说，价值是人赋予的，或许对你来说不重要了，但对我来说这是非常有价值意义的东西。”

霍万鹏取出装满勋章的盒子：“直接送你吧，之前我搬家的时候不见了好多，现在就剩这么几个了，你喜欢就拿去吧。”

黎志千双手接过盒子，攥在手里，抬头和他聊起了中午吃饭的事情，在准备吃饭的时候，刚刚出门，楚越水打电话过来了，霍万鹏立刻以亲呢的口吻接上了电话，虽然此时两人已经相隔几百公里，但是毫不影响在电话里卿卿我我、情情爱爱、煲电话粥、送飞吻。

站在楼梯口的黎志千回头看了看在民宿里和电话的另一头腻歪的霍万鹏，又看了看手中已经被床腿磨出划痕的盒子，黎志千叹了口气。把盒子收入包中先行走下了楼。在后来的时间里，黎志千越来越像这个勋章原主人曾经的样子，无论做事方式和组织地位都是，成为一位受人尊敬的领导者，而没人知道，在他随身携带的包包内层里，一直躺着几枚最珍贵的老旧徽章，而那个曾布满灰尘的盒子，也装满剩下的勋章，被黎志千放在书架的最高层。

饭店里，黎志千和霍万鹏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下午三点，黎志千就说自己先走了。其实，他本来是想让高中社团的其他几位同学后脚就跟来，而且他也想亲眼见见霍万鹏一直提到的好同志于长征和严正，甚至想溜进学校里去参观一下传说中的望海学院，但现在他已经没有了任何兴趣，话说完了，没有呆在这里的理由了，该回去了。

坐回连山的车之前，霍万鹏送他到了上车点，黎志千上车前回头说：“万鹏，临走前还是有句话想和你说，我之前一直不忍心说出来，因为我能明显感觉到现在的你真的很快乐，我怕我最后毁了你的幸福，但是万鹏，我只知道一点，现在的你绝不是你该有的样子。也许你很快乐，但那是一种空虚的快乐，当镜花水月破灭的时候，你会重新被拖进到残酷的现实里。那时候的你，还有办法像现在那样幸福吗？”

末了，他补充一句：“过去你在我最颓唐的时候不离不弃，如今我就没理由坐视不管，我是不会离开你的。”

霍万鹏感情复杂的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只是点点头挥手和他告别，班车一骑绝尘的消失在了远方。

黎志千的话还是触动到了霍万鹏，虽然不多，但也让他渐渐意识到或许他一直在逃避什么，他先是慢慢地走，接着开始小跑，然后是狂奔，他喘着粗气流着大汗回到出租屋后，发疯一样翻箱倒柜，手被磕到划到了也仿佛毫无知觉一般，终于他在一堆物品的深处找到了自己以前爱看的那些书，还有在抽屉里找回了仅存的几个勋章，他如释重负，把这些东西拿出来细细打量——虽然还是没有任何兴趣和力气去看那些书。

但这一回，霍万鹏找了一个精致的盒子，把书本和勋章放进去，并在盒子外面套了一层塑料膜，认真地摆到了衣柜顶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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