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孙麒麟
11月7日晚,笔者带着无比崇高的敬意赴成都城市音乐厅聆听钢琴演奏家马克·安德烈·哈默林(Marc-André Hamelin)的钢琴独奏音乐会。整场演奏行云流水、干净利落,不禁让我想起徐志摩的诗句:悄悄地我走了,正如我悄悄地来;我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
几年前我在美国听过哈默林的现场,而这次中国之行再次展现了他对钢琴炉火纯青的掌控力。我从来没有听过如此“轻松容易”的独奏会,全场曲目在哈默林的演绎下显得从容自如,从技术控制到音色处理,从节奏韵律到速度把握,在我耳边,哈默林演奏的一切似乎都是合理的存在,没有叫嚣、没有挣扎,犹如打通任督二脉,行云流水、通透贤达。
开场的海顿《D大调第50号奏鸣曲》如同老人回味儿时的糖果,静谧祥和而不失童真。选择这样一首常用于初学者的奏鸣曲作为开场,为整场音乐会增添了不少轻松的基调,仿佛一道清淡而令人惊喜的前菜,唤起对后续更具分量曲目的期待。紧接着的贝多芬《C大调奏鸣曲》(Op.2 No.3)在表达戏剧性的同时,钢琴家也兼顾了整体的结构,使之紧凑而有叙事性。带有华彩形式的第一乐章是较长且容易松散的一个快板乐章,哈默林的演奏规整、带着持续的韵律感(pulse),很容易让观众跟上他的音乐步伐往前走,只是或许少了几分张力,但音色层次应有尽有。
中场休息后两首梅特纳的作品小巧有新意,而节目单的最后是拉赫玛尼诺夫《第二钢琴奏鸣曲》(Op.36),也是全场的大轴。哈默林以一首《降e小调音画练习曲》(Op.39 No.5)作为过渡,无缝衔接进入“第二奏鸣曲”,使音画练习曲巧妙地发挥了前奏曲的功能,引领观众从听觉上提前进入拉赫玛尼诺夫的音乐世界。哈默林的演奏宏伟而有力度,使这部常被认为冗长的奏鸣曲显得精炼而有条理。这一效果固然一部分得益于他选择的是1931年第二版版本,但即便第二版较第一版精简许多,其结构把握依然极具挑战。以我的亲身经验来看,极少有人能把这首奏鸣曲演绎得让观众不走神。正如我导师所言,某些作品需要演奏者在诠释上“帮助”一下作曲家,而拉赫玛尼诺夫的“第二奏鸣曲”正是如此——它需要演奏者有意识地做点什么,使其具有逻辑性和信服力,从而使作品完整而富有吸引力。哈默林当晚非常成功地让整首作品循序渐进、紧凑而又饱满,我想这跟他对于节奏和速度的宏观把握分不开。哈默林在演奏之余,还是一位享有盛名的作曲家,而他在演奏中也充分展现了作曲家的思维。钢琴演奏中的速度和节拍如同古希腊建筑中的罗马柱,是支撑音乐结构的关键要素,而飘忽不定的节奏韵律就如颤颤巍巍的罗马柱石,势必最终成为废墟。哈默林的演奏让我可以想象他作为一个作曲家或者指挥家,居高临下地审视着老拉“第二奏鸣曲”中密密麻麻的音符,然后以他理性而缜密的思维把所有的音符层级化、功能化,并加以横向和纵向组合,就如申克分析法(Schenkerian analysis)把音乐织体化繁为简、化繁为精,让听众更清晰地听到曲目的主要脉搏和行进方向。
同时,哈默林对于拉赫“第二奏鸣曲”的诠释也是我听过最轻松、最信手拈来的一次诠释。这部作品在我记忆里一直是血肉之间的碰撞和拉扯,我多么渴望钢琴家能多一些表达,甚至多一些挣扎,哪怕是技术上的挣扎也好,然而,哈默林对这部作品已达炉火纯青之境,演绎得毫无阻滞,势不可挡。如此庞大而厚重的作品被钢琴家演奏得畅通自如,不知是一种奇迹还是稍显遗憾。
当晚成都的观众对于哈默林的热情如同四川火锅一般沸腾,哈默林也完成了自己对于观众“随心所欲”(as much as they want)的承诺,返场6首作品诚意满满,笔者上一次听到这么多安可曲还是多年前在奥地利听钢琴家索科洛夫的时候。不知从何时起,返场似乎成了观众翘首以待的开盲盒环节。记得之前有诸多演奏家没有提供安可曲,竟被冠上“傲慢、不亲民、不划算”的标签,在理解现场观众的娱乐心情的同时,我们是否能以尊重演奏家的个人选择为前提,包容地去看待每位独特的艺术家呢。毕竟,返场是礼仪,不是本分,我们不妨少一些对于返场曲目的执念,更放松地去感受音乐厅里那份不可复制的感动。
哈默林当晚以6首风格迥异的返场曲目满足了观众的期待。从法国的德彪西到美国的博尔科姆(William Bolcom),再到他本人创作的作品,哈默林全面展示了他几乎无所不能的才华与技艺,似乎没有他不能弹或者不会弹的曲目。仅凭这一点,哈默林就值得在国际乐坛拥有他不可撼动的地位。
行云流水,巧夺天工。感谢哈默林,让我们的试听再一次接近完美。
图源/成都城市音乐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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