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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6年，斯科特·希克斯拍摄的影片《闪亮的风采》(Shine)获得七项奥斯卡奖提名并斩获翌年金球奖“最佳男主角”，影片的原型、传奇钢琴家大卫·赫尔夫高特（David Helfgott）一时间也成为家喻户晓的人物。![]()
《闪亮的风采》电影海报
2002年10月30日，大卫·赫尔夫高特独奏音乐会在第5届北京国际音乐节期间举行。这也是他惟一的一次访华演出。当时我担任音乐节的节目总监，也近距离见证了作为一位病人的他在钢琴前的“奇迹时刻”。![]()
大卫·赫尔夫高特在世界乐坛引起轰动，缘于其不平凡的经历。1947年，大卫·赫尔夫高特出生在澳大利亚墨尔本，父母是波兰犹太人。他5岁开始学习音乐，10岁时，当地一位音乐教师免费教他弹琴，两年后他便凭借巴赫《d小调协奏曲》进入ABC协奏曲与声乐比赛决赛，13岁凭借拉威尔《G大调协奏曲》获得比赛第一名。当地的作曲家詹姆斯撰稿评论：“这是一位年轻而幼小的天才初露锋芒。”![]()
美国小提琴家艾萨克·斯特恩在澳大利亚听了大卫的演奏，提出愿意资助赫尔夫高特到美国柯蒂斯音乐学院求学，但他的父亲不愿意接受这无偿资助。后来，“死心眼”的父亲在犹太人协会的几次三番劝说下，同意接受他们的赞助让大卫赴美国留学。但是这一回大卫却不干了，逆反期的小伙子就是不去。最终结果是，他的姐姐接受了这笔资助，现在她也是一位钢琴家。1964年，17岁的大卫开始跟随巴托克的学生爱丽丝·卡拉德（Madame Alice Carrard）学习，并与这位60多岁的老师成了忘年交。她认真地教导他演奏拉赫玛尼诺夫《第三钢琴协奏曲》，这是大卫第一次完整地演奏这部作品。1966年，大卫进入英国皇家音乐学院，师从西里尔·史密斯（Cyril Smith）；在校期间获得许多奖项，包括演奏拉赫玛尼诺夫《第三钢琴协奏曲》而荣获的丹鲁瑟最佳协奏曲表演奖。1970年8月，大卫·赫尔夫高特开始出现一种奇怪的精神性病症，在数位老师的关怀下他几此转院，得以获得全面治疗。在他患病期间，人们对他仍然十分关注，报界对他的报道依然不断，一位商人向他捐赠了一架雅马哈C7型钢琴，另外一位商人出资一万美元让赫尔夫高特到伦敦与当地知名钢琴家彼德·福伊希特万格(Pelter Feuchtwanger)会面交流。随着身体的康复，他逐渐频繁地出现在舞台上。1983年，大卫遇到了53岁的吉莉安(Gillian Muray)，翌年，37岁的大卫与吉莉安结婚。大卫与吉莉安，摄于1984年
说到这儿，咱还是按照中国传统来诠释吧。中国人讲究“双喜”，结婚是喜之一，重返舞台是喜之二。婚后他开始巡演，1995年在丹麦和德国的巡演引发评论界一阵轰动。他的生平故事引起了文学艺术界的广泛兴趣，最终成为传记影片《闪亮的风采》的原型而登上大银幕。一时间，大卫·赫尔弗高特成为音乐界家喻户晓的人物。唱片公司趁热打铁，飞利浦唱片公司先后出版了两版以《闪亮的风采》为名的激光唱片，一张是影片原声音乐，另一份是影片中出现的音乐作品集锦双碟。影片发行之际，RCA唱片公司飞快出手与他签约，首张唱片就是拉赫玛尼诺夫《第三钢琴协奏曲》。大卫在国际上引起的轰动，自然也传到国内，特别是唱片和影片DVD，一时成为乐迷淘宝的热门。趁着这股热劲未消，大卫·赫尔夫高特应邀参加2002年第5届北京国际音乐节。当时我在音乐节担任节目总监，在项目洽谈过程当中，音乐节艺术总监余隆和组委会工作人员对于他是否能正常演出都担着一份心，从多个方面了解他目前的状况，并从他最近演出过的城市了解他的舞台演出状态。尽管有所担心，最终还是确定于10月30日举办大卫·赫尔夫高特独奏音乐会。![]()
大卫·赫尔夫高特到达北京的当天下午，我们安排了一场媒体见面会。为了保证记者见面会的正常进行，我提前和大卫的妻子吉莉安见面，约谈有关记者见面的细节，如怎样回答记者的提问，是否可以与记者合影，他是否能够正常签字等。吉莉安说，通常在与记者见面时，都是她回答记者的问题，因为大卫没有正面回答问题的能力。除了音乐之外，他还不能完全进入正常人的思维状态和生活状态。媒体见面会定在下午2点。我提前到大卫的房间去接他，跟他说了几句问候话，跟他握手，结果他一下子拉着我的手不松开。我感觉到他的手一直在抖动，他的全身也随着双手的节奏在抖动，他的嘴也随着身体的抖动节奏不停地重复着一句话：“你好，你好，真高兴，真高兴，真高兴，真高兴。”而这句话正是我和吉莉安见面时说“你好，见到你很高兴”之后，大卫马上不停“复制”的内容。他给我的第一印象，就是全身都在抖动、从头到脚都在不停地抖动的一个“动态人物”。一旦他抓住了你的手，你不使劲撤出来，他是不会松开的。我和吉莉安带着他进到媒体见面会现场，记者们一阵轰动，闪光灯频闪不停。整个见面会期间，都是吉莉安在回答问题，大卫则一直坐在那里，不停地“摇头晃脑”，而且把桌子上给记者准备的一支支铅笔都拿起来，装进了裤子兜。见面会结束后，在给记者们签字的时候，因为笔不够用，我把兜里的钢笔拿出来给他用。签完字后，他嘴里不停地说着“钢笔，钢笔，这是一支钢笔，一支钢笔”，然后就把这支派克钢笔装进了他的裤子兜！得，算是我送给他一份喜欢的礼物啦。10月30日上午，我带着大卫到保利剧院排练。音乐节工作人员已经提前安排把钢琴调好律，摆放在舞台中央。一见到钢琴，奇迹发生了：那个全身抖动、不停唠叨的大卫不见了！只见他一溜小跑冲到钢琴旁，调整了一下座椅，整个身子伏在钢琴上，头也不抬，手落乐扬，一段漂亮的旋律随即流淌而出！如果不是亲眼所见，谁能相信这样圆润甜美的琴声、这样娴熟的演奏技巧，竟然出自一位生活尚不能自理的病人之手。在场的人们都惊讶了：坐在钢琴前的仿佛是另外一个人！行话说“舞台上下无小事”“戏比天大”。为了保证音乐会的正常进行，我决定到后台监督，因为实在不放心，生怕出任何一点差错。音乐会开始前，我和吉莉安多次询问演出的问题，会不会出现意外，吉莉安反倒安慰我说，“放心，没有问题，有我在这里大卫就没有问题。”7点半音乐会开始，我提前十分钟到演员休息室叫大卫候场，提前让他适应一下后台的环境。大卫穿了一件宽松的米白色上衣，有点像中式盘扣的白大褂，下身穿一条像灯笼裤一样的黑裤子。剧场的铃声响过第三遍，我告诉吉莉安可以上场了。只见吉莉安深情地吻了一下大卫，然后示意打开舞台上场门。大卫见到门开了，就踱开小碎步，一溜小跑地直奔钢琴而去，到了琴旁，突然“刹车”，愣愣地一个右转身，双手笔直地垂放下来，低下头向观众不停地反复鞠躬。我紧张地观看着监视器，耳边响着观众们热烈的掌声和友善的笑声，从屏幕中看到大卫坐在了琴凳上。琴声一起，我终于松了口气。我一直盯着监视器。当拉赫玛尼诺夫《升c小调前奏曲》演奏完，观众席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我看到大卫站起来，又是一溜小跑地跑到舞台前面，双手笔直地垂下来，向观众不停地点头鞠躬，又跑到舞台不同的方位鞠躬，之后重回到钢琴旁，开始演奏《G大调前奏曲》。就这样，大卫按照音乐会的曲目次序，准确地演奏下去。整个音乐会过程中，谁都不会相信他仍然是一个病人，我更奇怪他是怎么记住的演出曲目次序的。在我看来，他的“痊愈”只是某种生理机能的恢复，最主要的是演奏机能完全恢复。这种康复对大卫来说是一种生命的复苏，对现场千余名观众来说是一位出色独奏家的回归——他哪里像患有精神疾患的病人？我注意到，大卫每次站起来鞠躬的时候，都会侧过头来朝上场门这边张望。我就问吉莉安，大卫是否有什么问题？吉莉安说：“放心吧，没有问题。中场的时候只要上场门一打开，他就知道该下场了。”我这时才明白，除了音乐，大卫对于其他行为指令，全部依靠吉莉安长期的康复训练。到了音乐会的最后，大卫已经以自己精湛的琴艺征服了观众，后台的工作人员也大松一口气。当贝多芬《“热情”奏鸣曲》的最后一个音符还余音未散，全场再次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音乐会的正式曲目演奏完毕。这时候，吉莉安示意开门，正在鞠躬的大卫看到侧台门打开了，便转身一溜小跑着回到后台：吉莉安和大卫在后台同样热烈的掌声中，亲密地拥抱在一起。不一会儿，吉莉安示意打开侧门，大卫便又是一溜小跑，回到舞台上演奏返场曲。大卫连续演了3首曲子，第3支乐曲《野蜂飞舞》一开始，我就笑着对工作人员说：“别开门，让他今晚演个通宵。”大家都笑了起来，因为工作人员都知道了大卫看见开门才离开舞台的秘密。音乐会后，我问吉莉安影片中的一些情节是否真实。比如，影片中暴怒的父亲砸碎了大卫的小提琴，他冲出家门跑到了大海中的场景。吉莉安说：“他的父亲十分善良，但是也十分武断，不许儿子赴美留学就是个例子。”她说，影片中对于父子之情的刻画远远超过了赫尔夫高特自己家庭的原型，这大概是编剧和导演需要的戏剧冲突吧。说到吉莉安，人们都对她与大卫的这段姻缘感到神奇，感谢她使大卫获得新生。她也通过大卫获得了荣誉与金钱的回报。![]()
我先后收集了许多有关大卫·赫尔夫高特的书籍、唱片、DVD，包括吉莉安写的传记小说《海枯石烂爱不渝》。当时没有想到有一天会面对面和他在音乐会上工作，而且是提心吊胆地工作——得躲开他，保持距离，因为只要一靠近，他就拉着你的手不放开。![]()
除了演奏钢琴，大卫的生活里没有其他内容。我真的希望他能像其他艺术家一样拥有正常的生活，音乐会之后一起坐坐，聊聊音乐以及其他。不过反过来再想，在这纷繁芜杂的世间，能这样简单地生活并快乐着，也算是幸福的极致了。就像大卫·赫尔夫高特在唱片内页题写的赠言：“要想让生活简洁一些——欣赏音乐吧。”![]()
- THE END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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