岭南音乐贵在岭南 | 争鸣

教育   2024-11-03 15:30   北京  

 
文 | 麦琼


岭南音乐贵在岭南,这个命题容易领会,不是玩绕口令。文化的属性,决定性因素是人们的生存条件,岭南音乐的诞生与发展所依附的是地域性的客观地理条件,历史的塑造在于其次。地域性特征不仅是形式上的独特标签,更在于其生命力所在。因此,在岭南音乐新创作日隆的今天,须强调“岭南”的重要性。但也须慎重,泛化岭南音乐的概念,是不利于岭南音乐的进一步发展的。


由于地偏一隅,南岭的天然屏障使得岭南大地呈现与北方地理气候迥然不同的气象和生活方式。自古以来,岭南被视为天高皇帝远的边陲,甚至是蛮荒烟瘴的流放之地。但正因如此,这里没有刻板的清规戒律,对新生事物怀有饱满的热情。早在汉唐时期,广州、徐闻作为海上丝绸之路的起点便沾染了海洋文化的风气,六祖慧能世俗化的禅宗文化,陈献章的崇尚自然“白沙心学”,直至晚近郑观应、康有为、梁启超、孙中山引领的现代化思潮……岭南地区确实在历史的长河中塑造了兼容并包、开拓进取、平等务实等文化精神,却也容易在缺乏新意的不断咀嚼中成为老生常谈的某种空泛论调。所谓岭南,作为文化概念,自然是对地理岭南、人文岭南、历史岭南的高度抽象。而落实到艺术的创作,就必须附着于某种可感的形式,能够体味出岭南气息的、具有鲜明岭南性格的、由内而外的新型结构。


也就是说,问题在于如何才能“岭南”。诚然,岭南文化真正形成自身的品格并具有对外的影响力是近代以降发生的事情。由固有的自然形态、中原文化和海外文化结合而塑造的创新型文化,最为核心的内质乃是现代性特征,是近代岭南人开拓进取所展现出来的群像和精神特征。岭南音乐最为可贵的品质,首先就是扑面而来的现代性。《旱天雷》《赛龙夺锦》《步步高》就是典型的代表,跳跃的旋律、活力的节奏,个中工业文化的创新进取精神不言而喻。艺术创作贵在出新,或在题材、形式结构,或在风格和精神气质上。器乐创作尤其如此,一部音乐史就是音乐创新的历史。当年广东音乐的出现,就是带有野性的自然生长,一种“玩弦”乐趣。从不拘一格,逐渐自觉地形成自己清丽的品格,所体现的是这种文化的群体精神与心性。从音乐本体和美学功能上看,以下三个方面是重点,是支撑岭南音乐的音乐性力量。


首先是调式。中国的音乐,音乐美感的重要依托、情感色彩的辨识度,皆在于旋律调式的魅力。岭南音乐跟岭南人的性格一样,是需要有属于自己的独有的品性的。咸水歌、南讴、乙凡调,是岭南音乐中极具辨识度的音乐形式,尤其是乙凡调最值得创作者深入学习和继承,但是现在的很多新作品鲜有这种自觉,可惜了。


第二方面是节奏。音乐的时值关系组成节奏,而节奏的时间过程则形成音乐的动力。岭南音乐得风气之先,借鉴西方现代音乐的节奏多样性(切分、连续附点、逆分节奏、变换拍子等),是成功的重要因素,在中国的地域音乐中有先入为主的优势。


第三个方面是结构思维。得益于对电影配乐和交响音乐的借鉴,岭南音乐的器乐结构简洁清晰,并具有内在的结构力(发展思维的动力性和整体性)。如,《赛龙夺锦》的模进发展手法、《连环扣》由节奏动力形成的“无穷动”旋律进行等。不得不说,这确实是中国音乐在那个时代从艺术手段到结构思维的进步与超越。


要传承发展岭南音乐,对经典的重复和维护是一种保守的方式,鼓励创作才是发展的思维。鼓励创作一则是对这一音乐种类(乐种)的丰富,二则是对岭南音乐的发展和创新。然而,创新之难可以想象。无论是丰富还是创新,均应在“岭南”的基础上发力,或者说是围绕“岭南”做文章。不应过于依附于某种技巧的运用,或者是离题千里地为了新而新。对传统的继承就成为一种必要的条件,也因此影响创作的自由。


符号化的创作理念在如今的岭南音乐创作中比较普遍,表现为一种以技术为核心的创作思路。常见的做法是提取广东音乐、潮州音乐和客家音乐的元素,其实就是依赖典型的音乐主题,如民谣《月光光》《卖杂货》《落水天》、广东音乐《步步高》《雨打芭蕉》、粤曲《卖荔枝》《分飞燕》等。这是西方古典、浪漫音乐的创作传统,优点是容易获得岭南特色的确认,又能顺应人们一般性的听觉习惯。但是成也萧何败也萧何,其缺点是过于依赖原主题,成为作品审美的核心,而无法蜕化、出新为更为鲜活的音乐主题,呈现可感的主体性。再者,若创作者在一首作品中采用多个传统主题,结构上如果处理不好便会显得松散,主题满天飞却没有结构凝聚力。这只是其中的一种现象,但值得认真反思。岭南音乐的创新需要突破和自由,更要有较高的创作美学思维。


岭南音乐是中国文化的一缕清风,贵在春风化雨、润物无声地自我形塑和改变。清末民初的岭南是现代化初萌的气象,夹杂着与西方文化、传统文化的抗争与妥协,其成功不是偶然的。一百年后,经济发展为主导大湾区,文化上同样夹杂着自身的主体性塑造与世界性妥协与融合的问题。一个地方有自己的语言、自己的音乐能带来非常重要的文化心理稳定性和自豪感,其珍贵不言而喻。岭南人“自得其乐”的生命态度,应当在上文所述的音乐元素中得到充分体现。陈献章说:“自得者,不累于外物,不累于耳目,不累于造次颠沛,鸢飞鱼跃,其机在我。”窃以为,岭南音乐之美学风格,就是这样的一种自然清新、去陈求新的精神追求。没有这种追求就只能在“新瓶装老酒”的游戏中自我陶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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