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澈:生长的河——走怒江

文摘   文化   2023-05-08 22:50   北京  


这是一篇关于“生长的河—走怒江”项目的图片写作文章,同时也是“行走策展”的写作方式,行走过程中的图片作为这个项目整体的一部分,它们不是文字的配图,而是文字的骨架。项目是王澈受邀为松美术馆主办的“云雕塑”展览特别策划,通过一趟关于怒江流域的行走来完成对展览主题的回应。此次项目由艺术家厉槟源、刘成瑞、梁硕为主要参与人,艺术收藏家欧阳昆仑,设计师何源,画廊主理人鲁超以及艺术家解群为共同参与人,纪录片拍摄和剪辑由艺术家吴小武完成。罗旭东赞助收藏项目过程。图片由王澈与参与者共同拍摄,王澈整理及写作。项目实施时间为2022126日至20日,地点为中国云南省境内的怒江流域。


20221218日,贡山独龙族怒族自治县,德贡公路 

行走是如何观看和思考这个世界的方法,河流是人类所有文化最原始的元素,透过路上的地景可以得知其中的文化属性,特别是我们的感官状态,我们的智识,我们的欲望和恐惧。行走也表达了我们和世界,和他人,甚至是和自己的关系。在怒江行走正是我们从实际的身体经验出发,透过整体的询问来探讨艺术。左起:鲁超、王澈、梁硕、厉槟源、解群、刘成瑞、吴小武、何源、欧阳昆仑。


2022125日,横断山脉上空

飞进横断山上空后,景观长成了一团纠结,压缩起来,满溢出来,在光的扭折中怪异而恐怖,但也同样绽放在自由的生长中。


2022125日,丽江市

一部分人抵达丽江,我们取到了在此租的三台越野车,随后去朋友和文朝(左一)家里烤火,他关注在地性的艺术实践,同时也是个在地的老手,他疑惑我为什么要来怒江。怒江对于我来说不像是人类学或者社会学那种对地点的必要性,单纯只是在我2017年做完横断山最东边的走岷江项目后,对横断山最西边怒江的想象和兴趣,比如山河的结构、形态、样貌、空间和这里的人,对于“行走策展”的长期实践使我不仅仅执着于展览只是一个实体的尝试,转而专注于和艺术家共同面对艺术的生发过程,比如与时间、地点相关的概念:过程、短暂、场所、景观等,不同的地点可以说成是艺术项目的媒介和工作场所,艺术也更多的是自然生发出的原始情感的具象化,而非技术的堆砌。


2022127日,保山市龙陵县,M23县道怒江边

保山算是这趟行走的正式起点,从市里出来后就开始按“不走高速”的形式,在232县道上往西南方向行进,怒江在那里流出国界,所以准备从江的南端往北上这么个路线。县道在接近山顶的地方挂着,路过的村庄和农田都在斜面上盘着,梁硕说这里的一切都是在陡坡上完成的。


2022127日,保山市施甸县,Y140乡道勐波罗河边 

怒江支流勐波罗河边上的青葙与河中的死猪是互相重叠的景观,只要有生命就有扭曲和杂乱,青葙带着一种看来不应有的野性活力,胀气的死猪带着一种深不可测从河中涌出的放纵能量。


2022128日,傣族景颇族自治州芒市,菩提寺

菩提寺正在翻新,建筑风格融合了傣族干栏式和汉族的歇山式,正殿供奉释迦摩尼像,下方的两个菩萨,左边是善恶之神威士众,右边是土地之神南娃宋特妮,这个组合不多见,或许是外来宗教在经过长时间的磨合后,融汇了当地的本土文化,并从中自取所需的内容,这不仅仅是自身的变化,也使得本土文化发生了重新组合的现象。


2022129日,腾冲市,黑鱼河

黑鱼河上的黑石像人的大脑一样,褶皱沟壑,千百年来固化的河流冲掏着黑石,损耗着棱角,刀浪分解了石块,粉碎成沙粒,坍塌和崩溃都将发生,我们站在这么一个受到侵蚀的环境中,要把这种混乱的状态整理、细分就是一个美学的过程。


20221210日,腾冲市,打鹰山

打鹰山上远眺高黎贡山,这种“情境”所外显和物化出来的审美经验属于刘成瑞,他的身体开始急迫起来,一声高喊伴随一次砍刀击石的动作,围着废弃的畜圈旋绕,这个行为指向着他的过去,但谁又能在此时将时间割裂来看呢?在自然中创作都会充满着浓郁的诗意,对自然诗意的吟唱是艺术家重新确认自然场所的一种方法,同时他也像一个祭祀一样物化着这种诗意。 


20221211日,腾冲市,X192县道

沿着X192县道翻越高黎贡山,曲里拐弯的林中路,有吃人的气氛,植物穿插生长,密不透风。接近道路最高处的时候,转弯的路口有一个指路碑,立碑是一种功德,也可为所立之人的孩子挡煞。指路的行为在今天几乎消失,像我们这样一些常在主路之外行走的人还能有些体会,这些遗痕是超出学术之外的旷野,我们可以用个人体验的方式随心所欲地表达有关的思考。


20221211日,腾冲市,高黎贡山

高黎贡山顶和怒江边上我敬过两次酒,在当地人的心目中,怒江和山脉都是有生命的,充满了不可预测的变数,仿佛是人不可征服和不可冒犯之地,敬酒是要打消冒险和征服的心理,是与山河真诚相见的态度。


20221212日,泸水市,228省道怒江边

怒江在此处弯出一个弧形,旱季露在江岸的石头像浪花的化石,和江面对比起来就是怒江的正负面吧,石如江底水流的姿势,石浪头,朝下游。


20221212日,泸水市,228省道怒江边

怒江劈开了高黎贡山和碧罗雪山,切割了两千多米,愤怒程度可谓是削石如泥,沿途随处可见被削的石头,真是一条屠石之路啊,令人凌冽。


20221212日,泸水市,登埂温泉

怒江有一个温泉支流,热水从一棵巨大木棉树根部流出,树干通体灰白,树梢还零星挂着几个绿叶,在一众植物中显得突兀,由于七、八十度的热水,这棵树的花期总是早很多,根部的石刻“巫莎奶兹给登”是“神树旁的温泉”,傈僳族围出温泉池,留下温泉会的习俗,这一习俗是一年一度的春浴,男女不分,互寻爱意、歌舞狂欢,以缔结美满姻缘,这种集体狂欢的场面持续数日,是个充分展示旺盛生命力的场所。


 20221213日,傈僳族自治州,瓦拉亚窟

紧挨怒江的崖壁下有一个溶洞,溶洞是个私人的酒窖,沿溶洞里的两侧摆放着数不清的憨壮酒坛,酒是这个峡谷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是一种契约和灵魂,和气酒、同心酒、致敬酒、壮胆酒……贯穿了这里的方方面面,这里关于酒的神话传说大多会指向女性,钟乳成为女性的替身,似乎是赐酒之处。


20221213日,傈僳族自治州,怒江老虎跳

厉槟源大多数都在躺着或者四处捡石头,沿河连续性的体验能让人在此,感受到,释然之。以“拾得物”的心理显现出来,作为实物的石头或是因为某个情境的行为,是一个被自然过程吸引的艺术家对客观瞬间元素的尊重,在历时性的体验空间中取消空间对其的有限性限定。


20221214日,福贡县,下老王村

怒江是这里的当权者,随处可见关于它的肖像,它制造出的深谷,地势复杂,成为众多生物的避难所,人类在它的轰鸣声中出生到死亡,必然存在着被某种意识支配的有机联系,那种不可知的命运感和纵深感是峡谷特有的。


20221215日,贡山独龙族怒族自治县,怒江第一啸

交错的巨石是江面看上去充满野性的原因,观看这种野性的含义,是探究如何与自由相关的思考,迁徙至此的各个少数民族为摆脱控制,置身于这个最简朴的生存环境之中,经历痛苦不堪、迁徙不定、露宿野外、不如人意的生活,但面对野性赋予的变化无常和自由自在,还是心怀感激。因为一个固定不变的世界中是没有自由的。我们的艺术也一样,一旦有了野性的思维,我们就能有了那种自由,才能改善环境,世界是自然的,归根结底,必然是野性的。


20221215日,贡山独龙族怒族自治县,怒江第一啸

梁硕像一块土地,身上踩出来的小径足迹清晰、纵横交错,他对于地点和空间的尺度通过身体及其能力来衡量,对于土地的认识总是带着辩证意识。他站在岩石看流水时,我突然有山河与人,或者山河就是他的感觉,他是什么,它们也是什么;它们是什么,他也是什么。对于能够直接看到事情本质的人而言,观念只是错觉和障碍。

 

20221215日,贡山独龙族怒族自治县,野牛谷

此行看到了树抱塔,又看到了很多树抱石,甚至在江水湍急的江中心,也会不时冒出一棵抱着突石的松树,这里的树都学会了抱东西,有的还把抱的东西举高,根系极度强悍,粗壮如树干。这种视觉与我们的心灵滋养相联系,也给我们提供重新发现和理解地域空间的可能。


20221215日,贡山独龙族怒族自治县,野牛谷

野牛谷地势险要,一条盘山窄路不断抬高,到达3000海拔的时候开始在碎石路上进入峡谷深处,植被变得低矮萧条,大树横在河边,一些中不溜的树盘在岩石上,因为营养不良长的奇形怪状,各有各的造型,魔幻怪诞。山峰冷厉,像把尖刀冲天刺去,冷光闪动。远处雪山藏在灰蒙蒙的云中,冷风从那里顺谷刮过,山气肃杀,枯枝败叶,我们拿出白酒喝起,看着两位行为艺术家变成树精。


20221216日,贡山独龙族怒族自治县,秋那桶

怒族村里的这个天主教建筑,兼顾中式飞檐、包豪斯风格和藏式结构,让人想象一百多年前宗教们在此互相争斗思想控制的场景。我还是比较喜欢这里原始文化中的泛灵信仰,他们认为一切皆有灵魂,动物、植物、山川、土地、岩石、溶洞等,这些灵魂如诸神般充斥在人类生活中,影响人类日常事务。但也是一种利用自然、敬畏自然、欣赏自然的方式,最能成为艺术潜力的灵感来源与语言素材。


20221217日,贡山独龙族怒族自治县,五里村

怒族人沿江生活在这自然里,自然的生活着,这本身就散发着一种强烈的美感,像这条在山腰上刻出来的路,就是他们生活的本身,有一种浑然天成的自然与人和谐的哲学、美学韵味,及自然和日常交融的原生状态,这也是完美的雕塑。


20221218日,迪庆藏族自治州,孔雀山

沿着德贡公路翻越碧罗雪山,与沿着X192翻越高黎贡山的感受截然相反,高黎贡山温和包容、万物共生的感觉,而碧罗雪山就是粗劣的、暴躁的、雄壮的展现横断山脉极其特殊的地理环境,所谓“一山分四季,十里不同天”的立体气候和复杂地貌。沿路攀爬,泥石流广布,在旱季的时候仍能经常遇到山崩、滑坡的情况,雨季就不敢想象了,再加上这里耕地面积十分稀少,生活在这里的人该如何与自然和解呢?这个问题在现代文明的空间里是想象不出来的,因为迥然不同的是,人在这里的存在不是宇宙间唯一的主体。到达3800海拔的孔雀山时,暴雪开始横着下,这是个垭口,孔雀山的山峰隐藏在一片白茫茫中,厉槟源居然穿上了一身白色的连体衣,拎着火把走进白茫茫中,对于我们这种没有具体计划的行走来讲,每一天的行程都是随机的,而“白色衣服”和“火”的出现是我觉得两个最能准确表达当时情境的元素,一个是融入的智慧,一个是立足的基础。厉槟源四处游走一番后,选了一个角度,点起火把,沉默矗立于大雪中,像他身后孔雀山中的岩石一样,凝聚了漫长岁月的侵蚀,给人一种时空结合的感受。


20221218日,迪庆藏族自治州德钦县,飞来寺

在雪山下的宾馆前厅,结束前的围炉夜聊,漫谈这两周的经历和感受。行走的真实轻松最难,尽量做到设身处地的把自己放在怒江流域,让河流带着我们生长出一些什么,去除一些文本带来的二手经验和身体放进一个地理空间后得到的感知和触发,以及区别在不同地域对不同时间和空间的表述等等,那些经历的发酵不止眼前和那两周,更像是一条江,宽广绵延,让我们各有所得吧。




注:此项目正在松美术馆第10、11、12号厅展出,系:云雕塑首届学术邀请展。


展览现场:









莽原wildlands
一个漫长的艺术项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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