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下为“天地游戏——走青藏”项目的一篇图片、视频写作文章,同时也是“行走策展”的过程策划形式,图片、视频本身作为我们结果的一部分,亦如艺术家的作品,它们不是文字的配图,而是文字的骨架。项目由王澈策划,艺术家赵洋、李易纹、朱悦、刘成瑞、蒋鹏奕、郎粲、薛峰、童文敏、余雅文,策展人富源,媒体人李天琪,收藏家李雨颜,设计师夏烨共同参与,云美术馆、万境艺术主办。图片、视频由王澈及参与者共同拍摄,王澈整理、排布及图注写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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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藏那曲篷措岸边的参与者合影,风景就是喜欢在其中游荡的一群人共同分享和品味的视野。左起:富源、夏烨、赵洋、童文敏、薛峰、蒋鹏奕、李易纹、朱悦、李天琪、郎粲、余雅文、王澈、刘成瑞、李雨颜。以下图片按项目时间顺序排布写作。
项目从西宁开始,7月19日大家分别从北京、杭州、深圳集合完成,纯碱(后排居中,绿色T恤)张罗了青海火锅局款待我们,特别感谢这位在西宁基层工作,同时又搞摄影创作的老朋友,一直及时告知青海疫情变化的消息,可以说给予了项目无私的支持。纯碱开阔,容易高兴,摄影作品中充满了藏区的故事。
7月20日,出西宁城区后过玛鸡沟峡往拉脊山口走,海拔逐渐爬升到3800,在峡谷一处无名小河边午饭,薛峰和童文敏爬到了半山腰,高处的空气更稀薄,喘着粗气提升高度,开垦多少无知的荒野。
黄河旅行到贵德的时候清澈的像个少女,与周围的丹霞山体互为灿烂,阳光一照河心泛红。
丹霞五娃,两女三男,大的七八岁,小的两三岁,见我们停在山脚,互相拉拽着快速登顶,尤其两个不走山脊的,逆着流沙四肢并用直线攀爬,一步一呼吸,像逆流冲刺的鱼。在山顶稍作停留后,又跳跃直下,尘土飞扬,释放身体,坠落到我们面前后用怯怯的声音轻轻说了句:“山后面的风景很美的”。
营地的清晨,昨晚李雨颜找到了这个在黄河边上的地方,作为资深野外人士这是他的基础能力。露营是项目的一部分,天地之间得尽量去接近,黄河流过的那一刻我们要在旁边。
行为艺术家和诗人的身份都放在刘成瑞身上时,写诗就变得很有仪式感,参与行走的过程也变的很有行为感。刘成瑞费酒,但我看到他的面前出现了一条通向自然的崭新道路。
7月21日,沿着214国道曲折转山,经过河卡山垭口时海拔在3900左右,小切诺基高反失去了四档和五档,但三档以下动力仍强。走国道也是项目的一部分,214国道就是当年的唐蕃古道,这次我设定了沿着文成公主进藏的路线,没有什么特别的意义,主要是对女性的尊重和这条路线足够小众,再加上不走高速,这样就可以随时停下来凝望。当年公主走这条路线不易,空气稀薄,等于抽走了百分之四十的体力在行进。
雪山们开始出现,高贵的激情在我们的身上涌动,神性的关怀扶起坍塌的身体。
7月22日,从兴海县往阿尼玛卿雪山,沿途在曲什安河边午饭,这条发源于阿尼玛卿的青色河流是黄河上游的支流,流过的峡谷里紫花遍地。河流具有凝聚力,我不得不停下,河流也具有冲洗力,她洁净了一切。沿河而坐,眼色狂乱的四处游走,在峡谷里奔驰,掠过山间低矮的树林,被前面的山吸引,感觉再也坐不住了。
我和刘成瑞缓慢向上,只能尽最大努力靠近,美本身就是繁复地制造诱惑,量力而行,不能高反。这片草地上远看铺了一层紫红的花,近看五颜六色,这样的美——荒芜的,无人迹的美,被日月雨雪一次次着色改变,尽管从未被艺术涉及过,却深刻地打动着人。
这是童文敏第二次与黄河支流发生接触,第一次是在绥德的大理河(下图),她躺在河中,将身上的白T恤用浑黄的水浸染。这次在曲什安河边静躺将手伸入河中,她很善于把身体借给自然,在自然中的身体更客观。
大理河(绥德段),黄河支流无定河支流。
没有具体计划的日程安排让我们进入了刘成瑞亲弟刘成才工作的玛沁县,四年未见的兄弟俩,突然就拥抱在了一起,阿尼玛卿雪山之下,我们再次带上了哈达,因为海拔问题,席间我十分克制的频频举杯。
7月23日,在刘成才工作的雪山乡停留一天,看阿尼玛卿雪山和千顶帐篷冰川,阿尼玛卿是藏地爷爷辈的雪山,神山中的大神山,据说1924年的时候美国人从飞机上目测高度超过9000米。我们沿着冰川下的谷地徒步接近,距离和尺度必须经由身体去感受。
苦修者的小屋修建在神山正前方的巨石下,在遁隐中的沉思,也该是对于自然的研究,对于宇宙的冥想,探索一切事物的起因和归宿。
从一株即将绽放的狼毒花身边走过,草本界的刺客,身怀剧毒,掩于神山下的乱石中,拍完照,假装没看到过。
三江源的鹰有很多种,都代表着自由和高傲。
藏民的黑账中,壁炉烧着牛粪,热烈的情感和炙热的火焰,薛峰谈论着藏区的厕所改革,老赵呈现着标志性的侧卧。
7月24日,在往玛多县行进的路上,植被开始变得低矮,海拔上升到了4500。县城以东的地藏王经山上格萨尔王的雕像衔接着云层,格外壮观。站在广场上看着藏民虔诚转山,轻轻的高反让身体有飘飘的愉悦感,空间也变得更无限,灵魂差一点被抽离。
玛多是黄河源头的意思,这里湖泊密布,我们下道扎进了星星海,这个海也是个湖,湖面微波,水鸟成群,纯净的把李天琪立在那里很久,很久。
旅行能催人思索,宏阔的思考常常需要有壮阔的景观,而新的观点往往也产生于陌生的地方。
7月25日,在玉树休整一天,这个三江源上的大县城沿山、依河、围寺修建,海拔3700,城中山顶上的结古寺在那场玉树地震中几乎全部坍塌,新修起的寺院像一个金碧辉煌的遗址,得靠想象来看待,感慨很多地方得趁早来。
转进贝纳沟后两侧山崖间漫天经幡,噗噗的,很生动,有灵性,文成公主庙贴着山崖修建,藏式平顶从崖壁上延伸到地面,寺宇不大,穿过很小的院子就是大殿,柱子上,桌子上到处都是信徒的贵重物品供给佛祖,大日如来佛精雕在崖上,佛像绘金,形象悲悯。大殿幽暗,凉嗖嗖,青蓝色的基调,有一股高贵的冷艳之美,后仰伸颈,看着挂满蜜蜡、珊瑚、珠宝的佛像令人敬畏。这个寺的历史很久,但我克制自己不去过度了解历史,真正的历史身体能感觉到,不要过度用脑,一出大殿的门看到老赵坐在院子里若有所思满脸服的表情,我也服了。
在玉树的第二晚大家探讨路线,我只设定一个模糊的大致路线,具体到每天的行程由参与者一起定。不能过度预设的行走才能具有变化和松弛的状态,自由随性,鲁莽冒险,释放感性。
7月26日,离开玉树,在214国道上突然看到一群鹰盘旋在一簇山们顶上,山峰紧挨着立在那,各个千疮百孔,像腐朽的骨头,怪异神秘,爬到半腰正面对着一个峡谷,这种空间特别适合神话叙事,自带令人敬畏的感觉,不知为什么没有修建寺院。
一路遇到很多牦牛立于河中,藏民一家人户外扎营,藏人的信仰除了手中的转经筒,还有他们对陌生人的亲和与热情,以及和自然的相处方式,人与人的距离,在这广袤的自然中显得更加亲近。
214国道上经过一个隧道后左侧突然出现一个小山谷的入口,也就在那突然的瞬间我感觉里面会是一个有意思的地方,对讲机里立马跟2、3、4车说左转进谷。狭窄的谷里两侧山体上刻着众多佛像,一些靠河流转动的经筒立于河中,沿河穿谷向前,一个山门出现,过山门后一片开阔。这种令人哇塞的地形,必然会出现寺庙。
果切寺坐北朝南,噶举派四大分支之一的嘎玛噶举寺院,修在峡谷开阔地的山腰上,面对着的雪山,已经看不到雪,或许夏季之后仍能白雪覆顶,寺院在修缮,偶遇一位喇嘛带领我们参观护法殿,可能护法的力量比较猛厉,女性被劝阻门外以防受到伤害,殿中悬挂着一些动物的标本,预示佛法无边,猛禽也服。
7月27日,从囊谦县城往达那寺走,在四千多海拔上翻山越岭,囊谦地界地貌险峻,盘山公路像哈达悬置山中,开车穿行不敢放松,始终保持在谦卑敬畏中,藏民在各个山的垭口用经幡阵向神山祈福,风吹经幡和水转经筒一样在念经。到肖容多盖拉山垭口时一群羚羊在更高处观察我们,在人类还不能轻易到达的地方狂奔。
吉曲河温润地在峡谷中穿流,遇到一处可以靠近河边的地方,停车在此看河,童文敏躺在河边的石头上,突然让我们把她用石头埋掉,几个人合力沿着她的身体垒起一个石堆。石堆像一个疏离社会的人,孤独、沉默,也像我们这一群人,通过旅行从越来越走向保守、僵硬、默然的社会中出走,踏过千山,看过万象,保留对人类生态的整体了解,追求足够的视野、体察和同情。吉曲河可能像一股暖流从童文敏身下穿过,破石而出。
往达那寺的路漫长复杂,从囊谦县城到那里160公里几乎要走一天,像历经苦难的取经,经过一处跨吉曲河的桥后,一个山阙左转豁然开朗,这应该是然察大峡谷,远处山顶上呈V型的地方就是达那寺所在的山峰。地貌变得愈发神话起来,诸神之地,壮游到此,有李白“五岳寻仙不辞远,一生好入名山游”的豪兴。搞文化的人与旅行的缘分,从来就是难解难分。
临近达那寺所在的达那山时,赵洋的车扎破了一个轮胎,李雨颜帮助补胎,不久便好,也正好遇到达那寺的喇嘛尕玛曲久经过回寺,经他推荐在一处可以临河观山的地方露营,草地平整,河水平缓,远眺名山,林中有柴,流星频繁,有熊出没。一路因为自驾而来,大家都没有太强的高反,夜间围火喝起酒来。
人类在荒野里不能没有火,也不能没有满天的星辰,那晚我看到十六颗流星,许下的愿望大概是此行安全,世界和平,雪山不化,吉曲河不干,小切诺基不死......
7月28日,昨夜的帐篷门对着达那山,早上起来看到晨光中的山体更像一对马耳朵,直愣愣的立在那,达那寺就在马耳下面,这也是一座噶举派的寺院,属于噶举派四大分支之一的帕竹噶举派的八个分支之一,叶巴噶举派的寺院。让寺院扬名的原因主要跟格萨尔王有关,藏民相信这是格萨尔王的家寺,他的三十大将就塔葬于山顶(图八)。格萨尔王被藏民神话成一种与这里自然对话的力量,因为人在这些壮阔的景观面前,就像迟来的尘埃,与这般壮丽的景观交会,令人欣喜、陶醉,也让人在面对自然的力量、更迭和浩瀚时,深感人类的脆弱和渺小,宗教和神话解决了这一心理状态。
尕玛曲久师傅因为昨日偶遇的缘分,带我们转寺,由于语言的障碍,我不太能充分的理解他对寺院的讲解。随后到了他在寺中的住所,烧茶捏糍粑款待大家,干净整洁的小屋在一个小楼二层,窗户正对着远处的山谷,景观非凡,这种景观就像尕玛曲久本人,让我们体验到了一股超然之感,这片广阔的风景,已经让我这种无神论者心生敬畏,无需任何论证。
独守营地的刘成瑞端坐河岸,白酒陪在手边,从他后来发表的诗里看,他整个上午分别把自己变成了老司机、妓女、旅行者、鱼。
从当地人那里我们打听到了一条新路,能够不走原路回到囊谦,这条路的风景从没脱离壮观的层面,也没有脱离4000多的海拔,小切诺基就像我身体的延伸,行驶在其中的路面上把起伏的每个细节都传送回来,也表现着时而高反的喘息,这是一个有身体感的车,不至于我只用脑子和眼睛从这片山经过。
7月29日,214国道边上一片耀眼的白色建筑就是赞普博物馆,设计现代,功能多元,创立者乔美仁波切九岁被认定为活佛转世,他将佛法和艺术、电影结合,是个特别的地方。
路过一个苯教神像,破败颓坠,神像前的河边牛骨散落,几把锈迹斑斑的铁刀,正好乌云从远处压来,气氛诡异,一阵萧杀之气。
越来越感慨这一路上看到的寺院选址,囊谦一百多个寺,估计与这里的特别地貌有很大关系。穿过一个湿润润的秀美峡谷,去往尕尔寺,这个峡谷和这几日遇到的地貌都不一样,没有太凌冽的强势感,显得更柔和。这里的自然环境更像是美好意念的影像,能引导我们从生命和彼此身上寻找美好和善良的东西。尕尔寺从峡谷尽头的远山上慢慢显露出来,在这些松柏之上,悬挂山腰,这还是噶举派的寺院,属于噶举派四大分支之一的帕竹噶举派的八个分支之一,直贡噶举派的寺院。寺院周围的山坡上岩羊成群,有几只在寺里闲逛,喇嘛们诵经的声从大殿传出,我们被允许进入旁听,更桑闹吾热情的给我们介绍寺里的历史和特点,以及他们正在进行的45天夏安居,减少出行以防杀生,他的笑容明朗像山间水潭,一片祥和。尕尔寺整洁干净,是我们此行之前和之后遇到的最整洁体面的寺院。
噶举派的艺僧们怀着虔诚的信念制作的酥油花艺,有点制作坛城的味道。
7月30日,尕尔寺除了有文成公主留下的转经筒还有就是他们与周围动物的和谐相处,岩羊、鹰、土拨鼠、兔子、猴、白马鸡......这里自然环境的“可爱”能继而鼓励到此的人们找到自己内在的善,宗教能修养出一个触发身体感受的特别空间,真是厉害的修行。
这里的盘山路对于两驱车是个考验,但改装成云驱车后应该如履平地。更桑闹吾师傅驾车带我们去了他出生的村庄,完成了李雨颜的一个捐赠愿望,然后在一处河边我们一一与他道别。这些年在旅行中遇到的人大多数都真切切的,是一种特别的情感,我从后视镜看到他立在那里张望着一条河,我们继续前行,翻过这片山就是西藏地界了。
查杰玛大殿红白黑三色,方正巨大,像个浮屠坛城,分为三层,里面供奉的神佛众多,显得有些拥挤,同时还放着很多唐卡和佛经、神物和酥油花架,更像一个混搭的信仰博物馆,藏民扶老携幼进寺祈祷,这次感受到的藏民和想象的不一样,基本都表现了善良、虔诚、热情和豁达,美食共享,积蓄捐赠寺院,寺院对他们的意义既是轮回也是改变现世命运之地。
类乌齐县是个交通枢纽,进城后出现了两道靓丽的彩虹,小小的县城挤满了各地来的人,第一次感觉找酒店不那么容易了,川人在藏区很活跃,川菜遍地。类乌齐在藏语是大山的意思,这里和囊谦一样,山都很生动很有气势,叙事性很强,属于横断山脉的北部,多年来我一直想看的怒江快出现了。
7月31日,进藏之后脱离了唐蕃古道214,从类乌齐县往西走317国道,沿路开始出现大片的青稞地,在金卡村的青稞地前停车看青稞,喝了这么多年青稞的酒,第一次看到了它,真是一种洁净又锋利的植物,飒飒的,挺直接的。
达曲河对岸的山像一条神兽的脊,还炸着坚硬的毛,曲里拐弯伸向远处,山腰红绿相间虚幻的不像凡间,当即决定过河进到山上的巴河村站一会,感受下这个空间的特别,村子沿山修建,中心的高地是一个寺,寺院的视野极好,能看到田边牧归的牦牛散淡的往家里摇摆,孕妇在院子的水龙头下洗头,几处青稞铺在路面脱粒,许多小牛到处撒欢,日子自由自在,在茫茫群山的注视下,围着信仰,沿河活着。过于美好,不敢相信,落荒而逃吧。
暴风从远处猛烈的吹过孜珠山口,人有点站不住,暴雨也即将过来,一只等在山顶的鹰却瞅准时机,逆风起飞,风雨过后,洁净了一片风景,老鹰落地,像一场驭风游戏。
孜珠寺是藏区著名的苯教寺院,修建在海拔4800的孜珠山上,被怪异的山峰加持,想象着两三千年前第一个到此山顶洞中修行者是多么的虔诚,近几年却因为寺里的一个厕所被旅游者争相打卡,过度的旅游和跟不上的卫生条件,使这壮丽神奇之地笼罩一层恶臭。
8月1日,在高海拔的盘山路上旋转行进,薛峰感慨这比蜀道难,理解了身体在地狱,眼睛在天堂这句话,这种路段很哲学,在抬高和掉落的天地之间,漂泊的经验是一种主体的感受,旅行的视角是感性的,要调整心理习惯,不需要太多概念、太多预设、太多追随、太多知识。
尼木乡上的熊很多,一路上看到很多牧民的门窗上都有装着防熊的铁锥,我们被熊所迫挤在一个家庭旅馆里,藏民房子跟寺一样,就是没有厕所,半夜在院子里大便,突然熊哼哧着就从山上下来了,看家的狗飞快上去驱逐,才使得我不至于过于狼狈。
8月2日,到达萨普雪山后准备在此扎营一晚,苯教的神山之一,这是一个四周高山围合的空间,南面三处突起的山峰上覆盖着耀眼的白雪,山腰冰川往下延至湖面,泛着蓝色,凝望正三角山峰脑子一片空白,所以决定明天接近过去感受一下。傍晚营地隔壁来了六个藏民扎营,卸下四袋子生肉,煮上奶茶开始围坐割食,刘成瑞索肉,大叔慷慨割下不少,生肉新鲜,脆韧口感,这里经常有熊夜间下山光顾帐篷找些吃的,隔壁藏民不屑,吃罢睡进帐篷,我们挤在车里过夜,一夜未遇熊。
崖边含苞欲放的金露梅,藏人也叫格桑花,在这5000海拔之地与雪山碧湖相处,气质美好,高原灵魂,支撑着众多神话传说。
8月3日,七点日出,日照雪山仅仅一瞬间,绝不多给,在观看金顶的同时也看到早在此饮酒写诗的刘成瑞,他和萨普独处了,我羡慕。远处湖边藏民的牦牛出栏过河进入对岸草场,动作古老,场景包浆,太远古了,我和朱悦、夏烨、朗粲开始沿西侧一处矮山的山脊逐步往上,五千海拔的时候接近了山脊最高处,冰川褶皱支棱着,底部有一瀑布流入湖中,我试图下去的过程中却走到一处三米断崖,山体松软上下不得,只能咬牙祈祷滑下山坡,在冰川面前双腿颤抖,身体坍塌频频摔倒,稍坐休息,把搁浅在岸上的冰块放进湖中,用血换了一块湖中石,沿湖走出冰川一路踉踉跄跄,在营地缓和很久,与队友离开。
沿着怒江在这大山里旋转行进,突然感觉和怒江一样在这群山中流浪,但路过的每一个山峰都留下一条支流给予一些能量。
一只小棕熊突然就出现在盘山公路的弯道上,熊虽然身强体大,但性情平静,属于动物中对人类感兴趣的一拨,它们关注人类,希望被人类看到,有时想吓人一跳,甚至不怕被人抓住或杀掉,所以它们会走进人类的房子,听听人类的音乐,尝尝人类的零食。看过一个故事《与熊结婚的女人》,说很久以前,熊就决定让人类与它们一起生活在这块土地上,这里既有鲑鱼游动的河流,又有长满浆果的土地。
8月4日,在那曲休整一天,蒋鹏奕从这里加入,至此14个人全部到齐,一帮人的旅行能呈现一种追求过程中的热情和矛盾,我经常得到应该到何处去旅行的建议,但很少人告诉我为什么要到那个地方,又如何到那个地方,尽管旅行的艺术会涉及到一些既不简单,也费精力的问题,但对于旅行艺术的研究,可能在一定意义上能帮助我们理解工作和谋生之外的另一种生活意义。
8月5日,离开那曲后往班戈走,地貌一下子就变了,从群山到草原,视野开阔,拉的很远,让我想起2016年在呼伦贝尔草原,但这里聚集的云更多更复杂,千奇百怪,蒋鹏奕回来做的视频《云》中的照片和文字,足见他被这里云的吸引和深思。各类的措(湖)开始陆续出现,这是地上的云,一片片的铺在绿地中,通透含蓄,站在措边,扑面而来的广阔感,凝望一会身体就能消融在其中。错鄂是我们第一个到达的措,在317国道上看到后立马下道靠近,我太喜欢这种获得感了,只需要把眼睛睁大,捕获,带着身体再去体验,这是一种有关生命与环境厮磨的过程,生命在不断地寻找环境载体,而这种寻找也是一种鲁莽的冲撞,冲撞之地未必著名,更不必是古迹,要不然有那么多人冲撞也就很难再发生只属于自己的冲撞。
蓬措是个咸水湖,水面上扬起一层层奔动的光,云层飘移,光就像在原野上争逐,又像做着一场梦。
8月6日,离开班戈县不久就是班戈措,县城因此得名,在藏语里班戈是“吉祥保护神”的意思,藏人将自然视做神灵的馈赠,必须予以爱惜、崇拜。在吉祥保护神的身边我们围坐下来聊了聊,留下了参与者一些心理上的蛛丝马迹。
色林措藏语叫“威光映复的魔鬼湖”,西藏第一大湖,浩瀚的蓝,扑面而来,美的目瞪口呆、美的站不起来、美的到处打滚、美的茫然失措,怪不得被称为魔鬼湖。湖面仍在不断扩大,薛峰感叹手里的纸质地图不准了。
凭感觉设定了绕道双湖县到尼玛县的路线,双湖县在羌塘无人区的边缘,应该有不错的自然景观和诸多野生动物。事实正也如此,经过的措不计其数,色彩是松动的,恢弘的,扑面而来令人不知所措,基本到这些措的边上,人都会独自安静凝望或者躺一会。公路像悬置在风景中,光溜溜的,孤独耀眼,藏羚羊和野驴互不侵犯,立于旷野中,除了我们车队很难遇到其他车,小切诺基在这高海拔地区几乎没有变化,发挥稳定,重载狂奔,有时候分不清谁在驾驶谁,雪山在远处隐约出现,其中一座白头黑身,像个绅士端坐,我想双湖县应该快到了。
双湖县在雪山包围中,海拔五千,是世界上海拔最高的县,县城凋零,大多数人都已经搬迁,各种政府部门倒是健全,但看不到什么人,团队在县城上唯一的一家十平米的川菜馆吃完饭后,又在政府接待酒店过夜,条件艰苦,但房间温暖,第二天无人高反,个个精神抖擞,室友蒋鹏奕早上立于窗前吹箫,在这个破败的县城里,悠扬又魔幻了一下。
8月7日,出双湖县后找了一条土路,不太难走,四辆越野车不在话下,野驴立于道路两侧,有时候划圈奔跑,即使惊慌它们也不出自己的领地,这里的野驴没有我在阿尔金山无人区见的野驴骄傲,不够倔,有一头从我车前跑过,斜着脸看我,我知道它在确定地盘示威警告,很可爱。路过的诺尔玛措时,边上有一家藏民在此定居放牧,四个孩子在远处偷看我们停车吃午饭,藏民经过也都会停下来看着我们,大家互相猎奇,尬笑一下,语言不通,吱哇一阵。附近牧民的房子外表虽然土墙,室内颜色鲜亮,喇嘛正在念经,我们的闯入她丝毫不动表情,家里的爷爷奶奶也是对我们视而不见,来就来了,走就走吧,平静的像那片湖。
荒野就是万物一体,荒野驴死的很荒野。
达则措突然就出现在山顶公路的左前方,我有一阵虚晃,触手摸不得这眼前的景观,光线移动,她迅速变了个颜色。“风景”在我脑海里突然就成为了一个疑惑,将来我要用一个艺术计划以具体行动来回应对一个风景的思索。
进入尼玛县的时候黑云压顶,下起大雨,大雨轻易让整个县城断电断水,西藏的县城大多规模很小,相比东部沿海地区也就是一个镇的规模,并且大部分仍在建设之中,一路选择国道进入各个县城,住一般的酒店,也是为了尽可能接近一些现实,理解一些折叠。尼玛县是个转折点,在此得知日喀则传出疫情,对于三年来没有疫情的西藏,这是个考验,对于我来讲这是个在心理预期中的事情,疫情三年,无论如何这个项目也要先把大家放在路上,放在天地间的过去和未来中,对抗那个没有历史也没有未来的文明世界。
8月8日,富源搭车去拉萨飞北京,我们继续往文布南村行进,虽然是一路上一措再措,但到当琼措时还是不能忍住不停,这个小当惹雍错原来和当惹雍错是一体的,可想当年这里水草丰美可以种植青稞,产生了象雄文明,我在湖中看到一个青稞化石,立于水底,栩栩如生,感慨自然环境与文明之间的关联,文明存亡史就是自然的变迁史。
进入文布南村后,在离当惹雍错边上最近的藏式帐篷住下,有时间在湖边静坐,这个湖是苯教圣湖之一,三面环山,南面有一个小缺口,把湖面拉得很深远,视线的镜头应该是达尔果雪山,湖水平静深蓝,有数一数二的深度,岸边错落堆砌着很多玛尼堆,路过的牧民摘帽跪拜,我也临摹了一个玛尼堆,对着山口上方的云又临摹了我的玛尼堆。李天琪在湖边睡了一觉后,过来算是采访的方式和我聊起项目,她挺安静,一路以来天天沉思加上平均八百字的工作量记录着项目过程,偶尔还写几首不错的诗。刘成瑞和童文敏也在湖边待着,行为艺术家不可能放弃任何可以用身体感受的环境。
文布南村靠山临湖,依靠圣湖种植青稞开发旅游,余雅文和薛峰在村中小店忙碌买菜,晚上余雅文和朗粲为大家做了一桌饭菜,很有仪式感。明月升起后,耀眼的光芒把天空和湖面连成一片,众星暗淡,一层层的云浮过,我和朱悦、刘成瑞饮酒湖边,太平静和广阔了,都说青藏抚慰人心,真是摄心之地。
8月9日,阿里地区也有了疫情,我们止步于此,计划北上进入青海,赵洋望着阿里方向,之后跟我说:“这次下了很大决心,以后可能也不能去阿里了”,高原上的行走项目不容易,对于体力的要求很高,这次设定的路线很长,全程又是国道,很完整的走到现在,已经感觉到了每个参与者的韧性,一支强大迅速的队伍,疫情拦下了我们,是一种修正吧,这条路线得走两次,天地游戏-走青藏的第二回,还得拉着赵洋走。
8月10日,再次离开班戈后,路过的桥下挂着牛头祭桥,一路以来看到不少,藏地崇拜牛头,牦牛是馈赠者,印象深刻的是怒江某大桥下的牛头很大,悬挂在桥底,令过桥者心生敬畏,祭路祭桥对于像我们这样的旅行者颇有感受,道路是土地上的掌权者,沿路者前行。翻过唐古拉山口后,到达雁石坪镇,这是个在青海土地上由西藏行政管辖的地方,沿街商铺,为青藏线上刚刚从青海方向穿过可可西里,准备过唐古拉山垭口的司机歇脚打尖的地方,颇有边境小镇的气息,尘土反复飞扬,不断打磨过往者。
唐古拉山中一座悲悯的山。
8月11日,沱沱河水量不小,浑黄流动,与我想象中的长江源涓涓细流不一样,如岸边的野驴般彪悍。凝视江源,感觉旅行者的时间是漫长的、深沉的,旅行者的身体在不同空间的尺度中变化。109国道波浪式的铺在高原上,起起伏伏,钻进昆仑山,山体决绝,不长花草,灰黄的结构生硬的看着眼疼,与我在帕米尔高原上看到的昆仑山脉差别很大。沿昆仑河走着,这条河变成了格尔木河,到了西北交通大市,兵城格尔木了。
8月12日,在格尔木附近的昆仑山大峡谷穿越谷底河时,天色阴晴不定,可能是昆仑没想好见不见我们。河流从峡谷之间切割出了一条河道,沿着河流像一种以身体的形式铭写的绵延,小切诺基把河底的起伏清晰的传达上来,身体感受着漫长的宇宙节奏。
8月13日,小切诺基21岁生日,小切就是我的荒野。
8月14日,项目开展到第二十五天时,因为“疫情”在青藏高原上四起,从格尔木出发夜间到达青海湖,在青海湖的边上扎营,饮酒狂欢,至此,结束。全程约六千多公里,不走高速,穿村过镇,盘山越河,在青藏高原上留下一个闭环的圈。
项目像天地间的一场游戏,也是被“疫情”常态化的今天,我们共同创造的一场生动之行,不惧阻隔,松垮目的,以身体经历的方式去理解和看待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