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盘虎踞两江河
文/李真微
湘鄂赣三省的边境,簇拥起一座高山——幕阜山。幕阜山北饮长江,东西一挑两湖,向南顺罗霄山脉而下,像是挺起一根脊梁。山的西部高峰殿,孪生两条小溪,在此握别,分道扬波,平行西去。在南的叫汨罗江,在北的叫新墙河。汨罗江,汇集114条支流,行走150公里;新墙河汇集51条支流,行走108公里,都汇入洞庭,同湖拥抱。
两水流域,像两片树叶覆盖着洞庭以东湘北地区,其水系就是树叶的叶脉,灌溉着万顷良田沃土,滋养着一方生灵。
在河的上游一段,山形峻峭,水势奔腾。汨罗江,上游有700米落差,飞瀑流泉,扑楞而下,经平江入汨罗,渐趋平缓,水流从容。新墙河集水面积略小,亦是丰水深流。据乾隆年间《岳阳县志》所载,新墙河从铁山口到洞庭湖口,婉延60公里,可供三千石大船通航。当时岳阳县东乡深处,毛田一带,修建大厦式民居,所用石料,近乎堆砌如山,都是舟船载入。就是抗日战争前,两百石木船仍可抵铁山口。真正是山清水秀,静水流深,两岸阆苑仙葩,尽显自然生态之美。
把历史翻回去二千五百年,我们踩在楚国大地,在汨罗江下游原野,邂逅了一个疲惫而沮丧的身影,楚之三闾大夫屈原。屈原博闻强识,明于治乱,很得怀王赏识,算是居庙堂之高。然而,受奸佞嫉恨,被贬流放。他一面念国势之孤危,哀民生之多艰,一面承受屈辱,在汨罗江入口前北岸玉笥山住了三年。
玉笥,玉石的笥箧,一个多么金贵美丽的名字。屈原的玉笥装着什么?他采集了长天的精灵:日月星辰,风雷雨雪。他采集了大地的隽秀:竹木花卉,走兽飞禽。蕴蓄胸壑,于是对宇宙发出苍茫浩叹和神奇的《天问》。
他栖居在百姓之中,与渔父深言心志,同老妪问暖嘘寒。听唱粗犷的歌谣,采撷山野清风,民间苦乐。就酿成了《九歌》。他从风雅颂的情韵中走了过来,首创了个人注册的诗作,像这个王国的炎黄,才有了后代的诗仙诗圣,有了长空里的星光闪烁。
那年五月五日,楚国都城被秦攻破,悲愤绝望之中,他投身汨罗江河泊潭。掀起滔天巨浪,把他的心志,他的品格,他的楚辞,裹挟着溅射在青史之上,成了一个永恒。他的遗骨被江水浸泡损毁,民众为他敬刻了半个金质头颅。在汨罗江畔,他就留下了这残毁的躯体,十二处防盗的疑冢,一尊塑像,一座殿堂,千年不息的松涛,万年不断的江水,还有每年端午节竞渡的龙舟,那一个最神圣最隆重的凭吊。岁岁千龙盘一江。
源远流长,岂止是滔滔江水?更是那爱国精神,一种顶天立地的忠诚!从岳飞背脊上的“精忠报国”,到呐喊出“用我们的血肉筑成我们新的长城”。
新墙河就是一座这样的血肉长城,也是钢铁的长城!
1938,日冦占领武汉,继续南侵,我军民展开长沙保卫战,新墙河是第一道防线。在这里击退冈村次宁所率十万日冦次数进犯,夺取三战三捷重大胜利。
新墙河从丘陵区蜿蜒流出,来到笔架山南麓,此山与草鞋岭连成一道屏障。胡春华营守卫草鞋岭,史恩华营扼守笔架山,山岭巍巍,凭河屹立。胡春华营,阻击敌军两天三夜,仅有六位重伤员撤退,五百铁血男儿全部战死。史恩华,新婚三日,即受命奔赴前线守笔架山。他是黄埔八期毕业生,少校营长。守阵地三日三夜,歼敌3000。最后只剩十多人。师长说:万不得已时,即可东撤。他回答:军人没有不得已的时候!来生再见!全营战士血染青山。这一岭一山就如虎踞雄关。
其时史恩华只29岁。若是今天,博士刚刚毕业,开启人生新的起点,而他则献出了生命。其名即是其实:恩及同胞,恩及中华!
草鞋岭,九百年前,朱元璋的大将常遇春曾在此鏖战元兵,在巨石留下草鞋脚印,以此得名。黄沙新血贴着老血,黑土今坟压着古坟。国土泱泱,到处是伤痕累累!
年少时我进城读书,曾多次在此山岭间经过,还见到过白骨骷髅。当地人说,每到阴冷之夜,尚能闻得风雨中飘飞喊杀之声。有时夜里看到岭间灵光闪闪,但并不害怕,点上三支香,一个揖拜,道声壮士安息,慰藉这一缕忠魂。
有壮烈的牺牲,背后就有亲人的惨痛!壮烈和惨痛搓成一根绳,就是仇恨。这根绳,捆紧了一个民族,这仇恨落地生根。
我们,一个爱好和平的大中华,从来是礼仪之邦,恭敬地站在孔圣人长髯飘飘的像前背书:子曰,温良恭俭让。是敌人的枪炮警醒了我们,才呐喊出铿锵的誓言:血债血偿!大刀向鬼子们的头上砍去!
屈原曾在玉笥山上,挥动如椽大笔,写了《国殇》,似乎在为两千多年后的孙子后裔盛赞:“诚既勇兮又以武,终刚强兮不可凌。身既死兮神以灵,魂魄毅兮为鬼雄。”
写完绝唱,他搁笔于山,压出山坳,形如笔架。
历史在风雷激荡之后,就有了玉宇澄清。今日的新墙河上游,高峡出平湖,青山绿水;江河流域,林茂粮丰。当年的战场,成了千亩葡萄园,民生安乐,欣荣盛世。鲁迅先生诗云:血沃中原肥劲草,寒凝大地发春华。这道出了一个深含的哲理,古贤士的理想,后烈士的鲜血,才换来了一个崭新的世界。
山岭是大地的脊梁,江河是大地的血脉。汨罗江,新墙河,就地理而言是姊妹河;就价值而言,是母亲河;就性灵而言,是逞爱国之志,显卫国之威的龙盘虎踞两江河。
作者介绍: 李真微,1938年生,中学语文教研员。已退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