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新文//徐驰这只鬼

文摘   2024-12-26 06:07   湖南  

徐驰这只鬼

                               文/李新文                                    

2007年冬天,被接二连三的雪照得一片白,也把人的心情照得格外开朗。不单单因为有雪,更有个叫徐驰的家伙,拿了全国第九届书法篆刻作品展的提名奖,至少在整个岳阳是惟一的。要不然,就剃光头了。

那年冬天,徐驰这只鬼,被我写进岳阳楼区文化工作的报告里,增了不少亮色和重量。可惜,那报告被某个素有“马虎大爹”之称的领导念得死蔫耷气,要死不活,没一点精神。就连徐驰的大名也被念成徐马了。

徐马。哦,徐马,徐徐跑马,也没错到哪儿去。

不久,一个电话,把他邀到了我当时的办公室。进门一看,嗬,这只鬼穿得严严实实,气喘吁吁,脑壳上还在冒烟呢。显然,他是一路跑过来的。四目相对,愣了一会,彼此笑了起来。很简单,他笑我是个光头。我呢,当然笑他突然间成了个什么徐马。直到现在,我没把这光荣称号告诉他。否则,他会笑死。

书法与文章有很大的区别,来不得半点小聪明和虚晃一枪,必须有极为扎实的传统功夫,更要有强烈的时代气息和迥异于人的艺术语言。因为想要获真正的大奖,太难了,没有这两个基本条件,想也甭想。何况还有那么多专家、教授和评委的眼睛逃不过,更有千千万万的行家里手的眼睛是睁开的。用咱中国梅溪乡下的土话说,要干大事,必须是一粒响当当的硬芝麻糖,没半点后门可走。显然,这不是靠送几块腊肉几条草鱼外加几块糯米粑子就可“了难”的。我想,岳州搞书法的那个徐驰能获大奖,靠的当然不是运气,也不是所谓的“点子高”,而是深厚的功力,是多年对书法独到的参悟。如若不信,你也可以试试,看是否有这样的“点子”或运气。我们知道,时下文学获奖的水份太多了,很多奖简直是瞎胡闹。因此,我很少佩服所谓的“优秀作家”和“杰出作家”。而书法呢,至少三个大奖(国展、中青展和新人新作展)是硬扎扎的,水泼不进,柴担戳不穿。所以,我打心眼里佩服徐驰这只鬼理由有二:一是他艺术天资极高;二是肯下功夫,有磨穿石砚的狠劲与胆魄。

驰者,马也。有奔腾千里的味道。在我看来,要想在书法世界里驰骋千里,没有极高的天赋是断断不行的。我到过徐驰的祖籍浙江,那地方山水纵横,直抵东海。水汽充盈的江南,自然给那方土地和土地上的人众赋予了无限的灵性与特质。所谓天资,其实就是山川灵气的资助。

荀子在《劝学》里说:“骐骥一跃,不能十步;驽马十驾,功在不舍。”这话,当然是说给那些不爱学习、不下苦功的堕民听的。否则,也就无需要“劝学”了。然而,徐驰一再说他是条驽马,只有发奋的份。不用多想,他显然是在谦虚,谦虚得有点发晕,眼晴里直金星子。但听李煜说,十多年前,他与徐驰经常在书法教室里挑灯夜战,用一管毛笔、几瓶墨汁和三五刀宣纸填满每一片空余的时光。还说,徐驰这只鬼悟性极好,发得狠,霸得蛮,成了个“字疯子”。很明显,这是蓄精养锐,增强功力。就像练习武当山的内功,功力越深,越挥洒自如,能于无形中将人打倒。哦,难怪古人说,练拳不练功,到老一场空。看来,老祖宗的话没骗我们。

现在,我也不说假话,如果没有当年的猛练加傻练,以及长时间的参悟静养,就没有现在的徐驰了。至于他临习了多少碑帖,汲纳了前人多少营养,只有他自己清楚。而当代书法名家沃兴华说,他惊异地发现,每个大师的创作方法和风格面貌都是对前辈大师的彻底否定。我看,他这个“发现”,搞偏了。显然是一种错觉或错误,会将人引入岐途。因为那么多前辈既是大师,自有其不可否定性和颠覆性,也自有其存在的经典意义。后人只可能通过汲取一些养份外,再另取一道,自成一格。何况世间万物都是一脉相承的呢?没有“源”,便谈不上“流”了。大哲学家老子说得更清楚:“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道德经》第二十五章)如果前辈大师真如沃兴华所言,一旦被彻底否定或颠覆,那简直是无法无天、一塌糊涂了。幸亏哲学家黑格尔给我们提了个醒。说,存在就是合理。依照他老人家的逻辑,退一万步讲,哪怕就是一砣狗屎,也有能肥田地、长谷子的功效。显而易见,沃兴华这个伟大的“发现”,在理论上犯了个超级冒险主义错误。或者,只是一厢情愿吧。这个信号,很值得警惕,信不得真。否则,就是傻冒。我想,徐驰虽不是当下的什么“大师小师”(事实上,这浮躁、花样百出的年代,压根就出不了大师),但决不会傻到对前辈大师的创作方法和风格面貌一味地否定,而应该站在前辈大师们的肩上兼收并蓄、登高望远吧。换句话说,至多是今天大师视我为“奴才”,明天我视大师为“奴才”。那么,奴才是什么?当然是听用的或捶背或倒尿罐的,但决不是被彻底否定掉了的“空气”。还是鲁迅先生说得好:放出眼光,拿来。汲取精华,去其糟粕,为我所用。

这么多年来,徐驰也确实是依照鲁家大爹的方法做的,而且做得很顺手,进入了某种佳境。这种状态,于书法创作,真是太好了。

道上的人,谁都晓得徐驰貌不惊人,无非长着一张很荒漠的脸,一双又小又圆且有点好色的眼睛滴溜溜地转。另外,嘴巴一张,牙齿一啮,露出几溜儿不明不白略带黄色的笑。但他却在碑上下过很多功夫,且写出了特色。一句话,骨子硬哪。许多大大小小的奖,都是靠碑拿来的。说真话,他笔下的东西,很硬扎,耐看,有情趣。这么说吧,反正比他的人耐看多了。练碑不容易,靠的是耐力和悟性。近几年,我们联系的机会多,隔三岔五打电话。问,在干啥呢?还干啥,抄B(碑)沙。耶,说的平江话,下不得地。那你抄吧,抄吧,抄死你。这家伙当然没被抄死,反而抄得更起劲了。

我见过他写的碑,造型很别致,而又极有情趣,融合了太多的古碑精华,看不出是哪一路的风格。呈现出来的气息,很高古,很清爽。笨拙而天真,生辣而妙趣,给人一种无比苍茫的感觉。也许,这就是他的艺术语言和个性所在。那一派古意,只可品,不可学。怪不得他说,他的笔墨没什么巧,就是抱守一门,兼容其他为所用,力求做得更好。说这话时,一脸憨笑,笑得有点儿开心,也有点儿自信。显然,这是一种坚守,坚定如一块岩石式的坚守。也许,世上的一切艺术,只有坚守,才能抵达精神的彼岸。

恕我直言,徐驰的笔墨功夫是好,有口皆碑。但他的体形却没啥特色,要高度没高度,要厚度没厚度,恐怕只剩下一点力度了。倒是身上二十四根排骨钉嘣铁硬,大概与长期练碑有关吧。他最大的特色是性格好,逢人一笑,笑得那口不太规整的牙齿都露出来了,在阳光里闪闪烁烁,一派光高。不过话说回来,这种笑,不含糊,不伪装,就那傻样。倘若碰到个绝世美女,想必少不了有些暧昧吧。哦,是的,世上的男人,哪个又不好色呢?

这家伙一年四季来去匆匆,我经常看见他背一个挎包,抱一包字画,一个劲地往前冲。有次冲到泰和的街道上,被一个收破烂的家伙撞上了,定要将他的字画五毛钱一斤收了去。还说,这东西有个鸟用,刮屁股也不干净。这话,让他哭笑不得,真是见了鬼吧。

我突然发现,他的爱好不多,不打牌,不喝酒,好像也没唱几回歌。概括起来,大概不外乎“三崽”:写点字崽,喝点茶崽,钓点鱼崽。喝茶,无非是聊聊天,叙叙旧,天南海北乱扯一气。钓鱼呢,不过休休闲而已,技术也不见很高。说到底,他的精力和时间投得最多的,还是写写画画。据说,这家伙写字有瘾,每次课堂上,只要有空,一根指头就没停过,在空中横七竖八地乱画,搞得学生以为在玩什么魔术,一头雾水。倘若被乡下哪个不明事理的老堂客见了,肯定以为这家伙脑壳有点问题——至少得了脑膜炎,要不零线与火线搭错了火。那年,在临湘开市书法年会,其中有个重要环节,是徐驰作书法创作经验介绍。他往台上一站,身子一挺,说,尊敬的各位兄弟姐妹,不,是各位父老乡亲堂客汉子娃娃们,我的经验是:每天除了写字,还是写字。左手不得空,右手也不得空,一天到晚作死的写,写死算哒。搞得大家哄哄大笑,肚子搐痛。

相比之下,徐驰这只鬼虽没酒鬼鉴辉、土匪张超那么猛,但他是个好人,一加一等于二的好人。概括起来,他的好不外乎两点:一是不“洋”,瞧得起人,由便你是书法入了门的或没入门的,一律以兄弟相待,谈笑自如,很少把自己当回事,比别人“傲”些。另一个是不怕好事人。你向他问书法上的东西,保准来个竹筒里倒豆子,滚滚而出。兴趣来了,还用毛笔在纸上演示一番,边写边说,眉飞色舞,唾沫星飞。再搞不懂,只能说你是个呆痴加哈腩。有时,这家伙也有脾气,很不给面子。那年,咱楼区书协出本集子,每人要写六幅作品,我好不容易搞完了,兴冲冲的交上去。可徐驰这鬼翻了一下,脸上乌云滚滚,说,兄弟呀,咯像个卵猴,一幅留下,其余统统重写。这下,搞得我火烧火辣,无地自容,只好夹着尾巴逃走,认真八真重写。这只鬼,蛮讨嫌呢。

徐驰就这鬼样,不能怪他。他对自己要求很高,对别人也不低,当然是件好事。这种对艺术的真诚,不是什么高境界,而是底线要求,能怪他么?要怪,只能怪你自己没多少本事。书法,书法,有书没法,怎么行呢。他除了自己发狠创作,还长年在湖南理工学院担任客座书法教授,当然不啻教书法理论,更重要的是,以理论与现场操笔演练相结合,极受人欢迎与佩服。这种看得见摸得着的本领,比起那些“纸上谈兵,光说不练”的空头理论家不知强出多少,简直天渊有别,判若冰炭。用咱梅溪乡下的土话说,那是麝香比牛屎。然而,他也清楚自己的长处与短处。那次在湘阴搞笔会,我亲眼看了他老师崔向君的现场书写,很兴奋。我忍不住对徐驰说,兄弟呀,他的用笔比你斩截多了。他一听,毫不掩饰地说,那是,那是。咱也没办法,只能慢慢修炼了。

现在,我正为徐驰写点什么,突然电话响了。一接,是他打来的。便问,在干啥?嗨,火车上,到河北美院去讲学。讲什么呢?讲碑。我想,他这回讲的肯定不是平江土话说的那个“B”,而是刀砍斧削、古意苍茫的北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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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简介:李新文,湖南梅溪人,中国梅溪散文写作者。作品见《散文》《西部》《山东文学》《时代文学》《安徽文学》《福建文学》《湖南文学》《胶东文学》《青年作家》《湘江文艺》等刊。部分作品入选《散文选刊》《散文海外版》。

编审:蒋正亚    公众号管理:严小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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