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图/汪皓
这些年来,那久别的山区小站依然在我梦中萦绕。虽然它留给我的记忆只是冷落、贫困和寂寞……
记得改革开放十来年后,那天我挎着相机在街头“猎影”,迎面开来一辆装满货物的“解放”牌大卡车。行到跟前时,突然司机按了两声喇叭。我抬头一看,司机冲着我微笑地点了点头,挡风玻璃上一束黄灿灿的山菊花,十分醒目。我一时楞住了。记忆的荧屏上,那山菊花、那脸庞,似乎很熟悉,又有些生疏。当汽车擦身而过的一刹那,我猛然想起来了。哦,是他!这时,他探身向我挥了挥手,我也赶紧向他挥手致意。
那是我调到那个山区小站不久,一天傍晚,淡青色的云彩布满了西边的天空,夕阳却顽强地穿过一线云缝,投下一束桔红色的光柱。当时,正值金秋,晚风中,那起伏的山峦,仿佛涌动着金色的波涛。我拖着疲惫的身子来到宿舍后面的山坡上,这是我到那里后形成的习惯。在苍莽的大自然的怀抱里,在净化心灵的静谧中,我仿佛听到了大山那深沉,雄浑、舒缓的旋律。忽然,一串“吱呀——,吱呀——”的响声从身后传来。我转身望去,只见一位身着黑衣黑裤的汉子,推着一辆独轮车,从金色的谷浪中走过来。车把上的那枝黄灿灿的山菊花,随着车轮的转动颤颤悠悠的。待走近时,我才看清,他20多岁的年纪,武高武大的个子,岩石般棱角分明的脸庞,荆棘般扎撒的络腮胡。他径直朝着那束阳光走去,消失在金色的稻浪里。只有“吱呀——,吱呀——”的车轮声在山间回荡。
从那次以后,我们经常在那条山间小道上相逢。他依然默默地推着独轮车,独轮车依然不停地唱着那支深沉、悠远而略带忧伤的古老的歌。只是车把上的那枝花,随着季节而更替,或桃花、或荷花、或山菊花。后来,我们见了面,也相互点点头。有时,他也偶尔露出些笑意。可是,那笑纹里却使人感到压抑。碰巧一列火车挟雷曳风般从山坡下驶过,他总是停住脚步,呆呆地望着远去的列车,目光里充满了迷惘与渴望。对于他的过往,我并不知情。直到后来,我偶然从旁人那里听说了他的身世。
他姓范,兄弟三人都长得人高马大,屋里却连一张好床也没有。一身衣裳,就和他家那两间愁苦地立在村口的茅屋一样,总是补缀不尽。姑娘们也从不向他兄弟打山歌。后来,大队支书见他憨厚老诚,或许也有让他到外边多跑跑,看能否找上一个对象那么一点意思,便叫他到大队代销店帮忙运货。于是,他每天默默地推着独轮车,将农副产品送到公社供销社,把日用品运回大队代销店。这也是我和他经常在山坡上碰面的机缘。直到我离开那里,他仍然没有娶亲,他们兄弟在梦里也盘算着修砌新屋的愿望,也仍然像梦幻一样的缥缈……
咦,他怎么开起汽车来了?我情不自禁地思忖起来。突然,我想起了那车门上印着的“个体”二字。哦,看起来他买了辆汽车,跑起长途运输来了。他是否娶亲了?旧屋是否翻新了?我不得而知。不过,俗话说得好,“家有梧桐树,引来金凤凰”嘛。
想到这里,我耳畔又响起了独轮车吟唱的那支深沉、悠远而略带忧伤的歌!眼前又出现了“解放”牌大卡车上那枝黄灿灿的带着大山的清新和田野的希望的山菊花……
多年后,再见到老范的时候,他已是带领几十号人转战在铁道线上的民工头了。无论是三伏酷暑,还是数九寒天,无论是线路站场改造,还是抗洪抢险,都闪现着他和那帮农民工兄弟挥汗如雨的身影。他说,带领家乡的农民兄弟出来打工,是想大家都赚点钱,把日子过得好一点。同时,也可以为铁路的建设和发展贡献一份力量。
作者简介∶汪皓,中国摄影家协会会员,湖南省摄影家协会、新闻摄影学会会员。当过知青,执过教鞭,修过铁路,坐过机关。早年曾迷于写作,有小说、散文等散见于报刊。从事摄影30多年来,有2000多幅摄影作品在各级报刊发表,有200多幅摄影作品在全国及省部级影展影赛中获奖。多年来,立足本土,忠实记录、热心宣传本土文化和传统民俗,希望用手中的镜头为生于斯长于斯的这片热土留影造像,给后人留下一些真实客观的影像资料。
2018年,《记忆老街》组图被中国民族博物馆永久收藏。2020年《洞庭渔事》组图被中国民族博物馆永久收藏。
编审:蒋正亚 公众号管理:严小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