柒 大 爷
文/极光 图/张志平
1946年夏,街河口红船厂一带的臊子包伢仔死了,说是被人谋害的,包伢仔母亲天天到南正街骂街,且拿着砧板与菜刀一骂一剁的。包伢仔的姐姐芙蓉妹在街河口有个吃鲟鱼的店,自从包伢仔死后,店里的生意比原来还要火。
岳州轩自东门外大街搬南正街后,便改成了拥有三个股东的“集团公司”,除经营文房四宝外,加开了一家诊所,这算得上救死扶伤全心为民。
岳州轩距芙蓉妹的鲟鱼店四五百米,沿街河口下坡近湖拐个弯就是,岳州轩
三股东之一的穆水清是岳州轩的常客。穆水清的孩子不出3岁就没了母亲,见芙蓉妹二十出头了还没找人家,便托岳州轩的另两股东柒大爷与清六爹来说合。柒大爷是我爷爷,清六爹是梅溪河上门杨家门长。芙蓉妹知道柒大爷曾给包伢仔排过八字,说人总有一死,包伢仔有所不同,他有可能凭空消失。芙蓉妹来岳州轩诊所找爷爷,让爷爷说具体些。爷爷掐手指算了算说,包伢仔水重,该是近水的地方。岳州城几乎四面环水,西有东洞庭,东有枫桥湖,北有东风湖与翟家湖,南有南湖,这水绕城廓几十里,不可能全翻个遍。爷爷补白说,流水,小水,南边的水。这就容易了,南正街东街口的梅溪,穆家塘溢出的水顺穆家塘街(现称梅溪街),自梅溪桥流经太子庙注入南湖。
驻街河口水警队要来查案了。梅溪河上门杨家杨老五、杨晓清与杨细雁这三个也是混码头的。包伢仔消失那晚上,他们仨陪着在味腴酒家喝酒,也是最后与包伢仔分手的。水警队还没来,他们三便吓得跑到湖北新堤贩棉花去了。说是贩花,其实是躲了起来,直到那年底,水警队长梅望秋被王震的南下支队给办了,他们仨才回来。
穆水清还是觉得我爷爷在南正街街河口红船厂一带有分量,而且是正能量,老缠着爷爷出面给他与芙蓉妹妹凑合凑合。
“合伙人不说,你也是我师傅。”穆水清说。
爷爷说,给芙蓉妹个见面礼吧,能不能找到包伢仔的尸首?“梅溪河里,问问看鸭子的捉鱼虾的,特别是戮王八团鱼的。”爷爷告诉穆水清。
秋天里梅溪河水退了,穆家塘穆家有个戳团鱼王八的,在太子庙的回水湾里,将埋在水潭里半丈深的包伢仔给戳了出来。一个夏天的浸泡,尸体像个腹桶一样,钉头上的那锈耙齿竟游到了脖子下了。
穆水清觉得包伢仔很可怜,家有家规,国有国法,犯不着你杨氏族内动用私刑——而且,按照芙蓉妹的推理,狗头军师该是梅溪河上门杨家门长清六爹杨福禄。
“这没证没据的,奈人家何?!”穆水清对芙蓉妹说。
“不报此仇,我是不嫁出杨家门的。”芙蓉妹说。
忘说了,芙蓉妹是梅溪河下门杨家的。
“如果报了仇呢?”
“我不仅能把你吸进去,还给你生崽。”
知道了吧,女人下面那东西就能装得下美国总统,不管你是拜登还是特朗普!1938年日军入侵岳州,芙蓉妹让留过日的清六爹将标语写在自家店面上,道是“皇军大大的欢迎前来共荣”,字是日本文。鬼子司令长官阿南惟几光顾芙蓉妹的店,没多久就与芙蓉妹同枕共荣了。芙蓉妹为感谢清六爹的广告设计,想请清六爹喝酒。芙蓉妹说,妹妹我被人家日本了,难道清六爹你也想日本人?
“我呸,那我先日本姐,肥水不流外人田!”包伢仔这样说也是这样做的。这样做的还有水警队梅大队,还有柒大爷,还有……这案子有点儿复杂,一查便查到了解放后。
四年后的1950年,城关镇周边开始搞土改镇压反革命,穆水清揪到了替芙蓉妹复仇的机会。柒大爷为“湘北特委”筹过款,还为南下支队一名政委治过枪伤,穆水清当时是柒爷的下手。1949年秋岳阳解放,柒大爷当上了区长,穆水清成了区武装中队副中队,区委书记是县委副书记——一个南下干部兼的。这么说来,在区上是柒大爷一支笔作主。不过,善中医喜中庸的柒大爷,自觉肩扛救死扶伤的使命,看多了鲜活生命脑袋开花,便把这打钩的“阎王权”交给了太子庙萧良弼。萧是区队长也是南朝梁昭明太子萧统的后代。
清六爹被区队请进了号子,因为梅溪河下门杨家有人举报,说清六爹是顽固的工商地主加宗族反动势力头目,还欠有血债。这时的芙蓉妹没消停,她往冷水铺四都高桥小湖湾(现洪源路一侧)的柒氏祖堂屋跑,郊区区公所设在柒家祖堂屋,系岳阳柒氏第15世祖柒希礼,1527年自岳阳县筻口镇漆市村漆家埠迁此后所建。
“你说主谋是清六爹,证据呢?”柒大爷问。
“你不就是证据?”芙蓉妹回说。
“我是你的人质呢?你这骚货!”
“你骂人?”
“只是骂人?你给我老子滚,我把这杀人的权都交给萧良弼与穆水清他们中队了,你少朝我这边跑些。”柒大爷是何等智慧的人!
芙蓉妹跟萧良弼没什么交集,她只得硬着头皮找穆水清。穆水清还嫩了点,整天东跑西颠的,要不就呆在街河口芙蓉妹店里吃吃喝喝。芙蓉妹要穆水清求他师父。
“你不是把清六爹抓了?”柒大爷说。
“说他欠血债这是没把柄的事,再说,要是这样把他办了,我也要判刑,你这区长当得下?”穆水清说。
“你还记得我们是合伙人?你是装孙子?当年清六爹如果不帮你,你能进岳州轩?”
“那何里办呢。”
“何里办,‘宁国府’与‘荣国府’,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将东风掀翻,洞庭湖边长大的还怕浪大,该怎么办就怎么办!”柒大爷本不想说,但他还是说了。
穆队副回队后对清六爹说,“我穆水清也是想保你六爹出来的,但得有个说头,毛主席说,没有人民便没有一切,看来,只要当地老百姓签名具保,这事才成。”
这事太好办了,清六爹是梅溪河上门杨氏家族的门长,在地方这场面上,不说万人会签,来个千儿八百是没问题的。
不出两天,不仅梅溪河太子庙上下两门杨姓,就连穆家塘、德胜门、南津港、陶家巷、汴河园、岳城村、小湖湾等郊区的老百姓多给清六爹签名具保。
穆队副将具保名单送萧队长时说,这事可闹大了,看来这杨福禄在当地极具影响力与煽动性,其宗派势力不可小视,如果这样放了他,这土改分田到户后,哪个敢要他的田土房产?这土改还玩得下去?这阻力非铲除不可。
萧队长拿捏不准,具呈柒区长。
柒大爷说:“笔烂了?没墨了?还是手发颤?只是打打钩而已,就这么难?我这支笔给人家了,我就不想收回了,你们看着办吧。”
区队长萧良弼将反革命分子杨福禄勾了。
行刑辞别饭时,背着盒子炮的监斩人穆水清来看清六爹,问他有什么要说的。清六爹将酒全喝了,杯子摔地上了,说自己头常痛,最好不要打脑壳。那年月毙人,都是开花弹爆头的。
穆队副说没问题没问题。
“还有,街河口开鱼店的那妹子其实也挺可怜的,穆队啊你得好生待她。”清六爹说。
穆队副心里骂开了,你他妈真是盐萝卜操淡心,死到临头了还掂着这破事。不过,穆队副装着没事点了点头。人之将亡,其心亦悲矣。
行刑万人大会主席台设东门外操坪。为教育群众,与反革命宗族势力划清界线,城关镇以及五里、东湖两个郊区乡都来了群众代表。
刑场就在东门外操坪那烂旗杆下,陪刑的是杨晓清,他与清六爹杨福禄并排跪着。清六爹腰挺得直直的,回头对枪手说:“好好做做,少让爷痛苦些,20年后爷又是条好汉。”
那枪手是个刚选上来的基干民兵,手一颤,一枪下去清六爹还是笔挺挺的直着腰。在一旁的穆水清用驳壳枪连补两枪,一枪正从清六爹的后脑进前额出。清六爹的手将黄土地刨了个坑,做了三次下肢运动便没了动静。一边的杨晓清吓得糯米团似的瘫在地上。另一持长枪的民兵说,他枪里还有颗子弹。这下倒提醒了监斩的穆队副,他说,打掉算了。于是,民兵给了杨晓清脑壳一枪。这枪几乎削去了杨晓清半个脑袋。
回区公所后,萧中队长问穆队副,陪刑的那个人呢。穆说,民兵枪里有颗子弹,人难得带回来,麻烦呢,便将他也毙了。
“那好吧,子弹也是要钱的,让家属带粮食来换,只要没浪费,就补个手续吧。”于是,萧中队长便在杨晓清的名子上打了个钩,并让穆队副通知其家属出米收尸。
1950年那年底,穆水清因与芙蓉妹纠葛不清的作风问题被撤职。柒大爷下放到郊区某镇医院,期颐之岁溘然长逝在荣誉院长位上。芙蓉妹远嫁阁镇市,听说那遗腹子是我满叔。也是那年底,杨老五与杨细雁在东门外操坪遭批斗,被群众用砰砣砸毙,这可能是东门外操坪最后一次行刑。之后,刑场移至东风广场了。
作者简介:漆筱华,笔名极光。1963年2月14日生,湖南省岳阳人。现任湖南省岳阳公安文联主席,中共党员,大学文化,一级警长。
编审:蒋正亚 公众号管理:严小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