乞丐逻辑
文/晏宏健
应前面《逻辑也疯狂》一文,我将乞丐逻辑分裂出来。之所以不并列作述,是因为乞丐逻辑的特殊性,它是一种人性的特殊现象,也是社会的特殊现象,乞丐逻辑——一种只索取不奉献的寄生生活状态,也可以称为寄生逻辑,——一切只为了生存。哪怕被社会抛弃,被伦理道德摒弃,却被自然规律容纳,于是它总能在无情的现实中找到抓手,进而繁衍生息,发扬光大。不必怀疑,这也是生存能力。——题记
乞丐的存在,是社会发展的必然产物。它无关于社会制度,无关于社会的文明程度,它相关的是人性。即使这个群体被边缘化,被主流社会抛弃,乞丐中也有很多隐者、王者。
先以一首佚名丐诗起头:
赋性生来是野流,
手持竹扙过通州。
饭篮向晓迎残月,
歌板临风唱晚秋。
两脚踏平天下路,
一肩担尽古今愁。
从今不受嗟来食,
村犬为何吠不休!
作者已不可考,据说是绝命诗,写完此诗后冻毙在漫天风雪之中,如果属实,岂不让人掬一把辛酸泪!但细想,假若作者有如此才华,又何至沦为乞丐?即使功名不遂,设馆授徒应不在话下,再不济搞一下民间应酬,也能自食其力,不至于沦为野殍。当然,还有那位宁可饿死野外不受嗟来之食的齐丐。这类乞丐在物质上一无所有,在精神上却异常丰富。
这是丐中隐者,后面还将提到几位丐中王者。
然而世事无绝对。以前听老人讲过,有些人是天生的叫化命,即使家境殷实,偏偏不习惯过安稳日子,喜欢外面的精彩世界,物质享受毫不在意,这类人称为大叫化,他们做乞丐,寻求的精神刺激,与贫富无关。类似于现在的探险者,驴友。
这里要说的,与这类“乞丐”无关,我要说的,是真正的乞丐。
乞丐的的成因大致有两个原因:一是大规模长时间的战争,兵荒马乱,民不聊生,为避战祸,大量人口背井离乡,乞讨求生。二是大规模的自然灾害,农业生产已经无法继续,已不具备生存条件,于是也有大批灾民外出乞讨。这是真正的为了活命而沦为乞丐的。这类乞丐不会一生为丐,等到战乱结束或者灾害结束,他们便会返回原籍继续原来的生活,或者乞讨到某地,觉得比原来的家乡好,便定居下来,重新开始生活。这类乞丐是暂时的,没有组织的。
还有一类职业乞丐,他们行乞并非生活所迫,而是谋生的手段。这类乞丐有严密的组织关系,有严格的势力范围,有森严的等级制度和严明的帮规帮约。当这些条件都成熟后,就形成了一大帮派——丐帮。
既然是一大帮派组织,就有了权力结构。人是迷恋权力的动物,即使是社会底层的乞丐,也会对权力痴迷,权力越大,就能支配越多的资源。金庸在《射雕英雄传》中对丐帮的权力构架有一个比较清晰的描写,在金庸笔下,洞庭湖的君山岛有幸成为了丐帮总舵,帮主洪七公正是在君山岛将帮主之位传给黄蓉,并教给黄蓉打狗棍法,然后将帮中至高无上的信物——打狗棍交给黄蓉,完成了权力交割。尽管黄蓉是被迫的。
小说的故事虽然不是现实,但金庸的描写还是接近事实的。
有意思的是,尽管社会地位低下,寻常人想加入丐帮却并非易事。不是怕你争夺资源,而是丐帮看似结构松散,帮会庞大,成员众多,却行事隐密,自觉或不自觉的对现实社会筑起一道樊篱,对外界存在防范心理,即使你是大善人大施主,也会防范——这是乞丐普遍的心理特质,也可以说是心理障碍,是一个阶层难以逾越的鸿沟。
也许有人会说:不愁吃不愁穿的,没事谁去当乞丐?有病!
真的有病。并且病得不轻。只要有足够的利益和诱惑,或者生命受到威胁,人,可以干任何事。
有些乞丐,只是物质上的贫乏,精神上仍是充实的;而有些乞丐不仅物质贫乏,精神也极度空虚。
“人乞祭余骄妾妇,士甘焚死不公侯。”
在黄庭坚的《清明》诗中,这句诗讲了一个“乞祭余”而“骄妾妇”的齐人,又是齐人,前文提到的不受嗟来之食的也是齐人。不,这句诗讲了应该是三个乞丐,后半句讲了两个:明面上是介之推,暗地里还有公子重耳。
《左传》:“……乞食于野人,野人与之块。公子怒,欲鞭之。子犯曰:天赐也。”
五霸之一的晋文公也讨过饭。那时他还不叫晋文公,叫公子重耳。在逃亡途中,饿得不行了,就向一个正在挖地的农夫讨饭吃,可怜的农夫也是食不裹腹,见驾着豪车的贵族公子向他讨饭,觉得不可思议,于是抓起一块土块递给公子重耳,重耳大怒,拿起赶车的鞭子就要抽那农夫,狐偃(重耳的舅舅)急忙说:这是天赐的啊!重耳转怒为喜,接过土块叩谢上天。
介之推将大腿上的肉割了一块下来,煮了汤给重耳吃,重耳才没有饿死。后来重耳回国上位,即晋文公。论功行赏时偏偏把介之推给忘了。介之推于是带着老母亲躲进绵上山里,学伯夷叔齐吃野菜充饥。晋文公遍寻不得,于是一把火把山给烧了,想逼介之推出来,结果却把介之推和他母亲烧死了。据说那天正是清明节的前一天,晋文公就把那天定为寒食节,全国不准生火。
重耳唯一一次讨饭,饭没讨到,却讨到一块泥巴,应该是最悲催的乞丐。幸亏他心态好,借题发挥,认为是上天赐予他土地,难怪他后来成就了霸业。俗语说:心态好的人运气不会差,重耳是个例子。
介之推没讨过饭,但他带着老母亲躲到山里吃野菜,最后被烧死,结局比乞丐还惨。“士甘焚死不公侯”的骨气,给后人留下了一个传统节日。
至于“乞祭余骄妾妇”的齐人,丑态堪憎。讽刺的是,这么一个乞讨人家祭祀品裹腹装逼,一家吃不够再讨第二家的乞丐,竟然有一妻一妾,“齐人之福”也是说的这个齐人,只不过“齐人之福”说的不是生活幸福,而是性生活幸福。现在的单身狗,岂不羞死、气死。
天下所有的东西都不是我的,但天下所有的东西也是我的。这是乞丐的另一种心理认知。既然能讨到一碗饭,也有可能讨到一元钱,既然能讨到一元钱,也有可能讨到一锭银子。只要有手段,也可以拥有天下。
明太祖朱元璋,小时叫朱重八,少年时父母双亡,兄弟也相继死去,成了孤儿,为了活命,去皇觉寺做了和尚。因旱灾和瘟疫,寺里也是僧多粥少,于是外出云游,其实就是讨饭,云游说起来好听些。后来参加了郭子兴的红巾军,开始了他的讨天下之路。
从乞丐到皇帝,朱元璋完成了他人生的逆袭之路。由于少年贫困,生活凄惨,称帝后的朱元璋深恐天下被他人夺去,于是大肆杀戮功臣,消灭潜在的威胁,开启了杀功的先河。
本身社会地位显赫,物质是丰富的,精神也是充实的,甚至是王公贵族,因为突发情况,被迫放下身段,做了一回乞丐,前文提到的晋文公重耳就是此类。严格意义上来说,这类人不能归纳于乞丐的范畴,之所以把他们提出来解剖,是因为这是一种奇特的社会象,一块白布,即使只是在大染缸中轻轻的触了一下,这白布便上色了。道理如此,逻辑也是如此。
出于公平,必须说说孔子。这位亲爱的老先生也当过乞丐。
《吕氏春秋》:“孔子困乎陈蔡之间,藜羹不斟,七日不尝粒。昼寝,颜回索米,得而爨之,几熟。孔子望见颜回攫其甑中而食之。少间食熟,谒孔子而进食,孔子佯装为而不见之。孔子起曰:今者梦见先君,食洁而后馈。颜回对曰:不可,向者媒炱入甑中,弃食不祥,回攫而饭之。孔子叹曰:所信者目也,而目犹不可信,所恃者心也,而心犹不足恃。”
这段文字本意是说孔子因怀疑颜回偷饭吃而产生误会,认为颜回品行不端,行为不洁。后来事情弄清楚了,孔子感叹说:即使亲眼所见的也不可信,心里所判断的也不能作为依据。但从另一个方面证实了:孔子师生确实讨过米。“七日不尝粒”,快饿死了;活人总不能被尿憋死,于是“颜回索米”,颜回外出讨米。
无论是孔子授意还是颜回主动外出讨米,这已经不重要,因为孔子师生整体已经沦为乞丐,讨了几次不知道,被围困三个月,估计次数不少。
只求索取,不予回报,更没有感恩。这是普遍的乞丐逻辑。上面的举例中,都是乞丐中的王者,晋文公没有回报野人,朱元璋没有回报天下,就连最讲仁义道德的孔子,也没有回报陈人。
今天我们仍然能碰到很多乞讨者,他们不一定是真正的乞丐,同样,他们只有索取,没有回报。真正的乞丐值得同情,也应该施以援手,但现在假乞丐太多,人们又难以分辨,善举可能被欺骗,信誉被消耗,而真正需要帮助的人却得不到帮助。正因为假乞丐破坏了行业规矩,消费了社会同情心,现在的乞丐越来越难做了。
假若将来某一天乞丐消失了,这绝不是社会体制好了,福利待遇高了,社会文明进步了,而是规则的破坏者把这个行业整垮了,整没了。社会不再相信乞丐,不再同情乞丐。
每一个国家的社会体制都是复杂的,社会生态也是多样的。没有哪一个国家全是富豪,也没有哪一个国家全是乞丐。一个正常的社会,富豪与乞丐的基数基本上是相等的,都是少数。而绝大部分的普罗大众,才是社会的主体。就像一只纺锤,中间大两头细,而不像那个突然闯入太阳系的外太空来客“奥陌陌”,像根棒状物,通体一样粗细。
作者简介∶晏宏健,农民。湖南省岳阳市云溪区人。爱好文学,喜欢文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