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超土匪”
文图/李新文
在岳州书坛,如果你不认得张超那土匪,简直是个超级错误。
张飞的张,马超的超,两个字儿一摞,就威风十足了。
这家伙,长得牛卵般的帅——不光一张脸宽得像副大门板,而且挺着一个身怀六甲的孕妇肚。这其间,最、最要紧的是,头顶上只剩几根稀稀拉拉的毛。太阳一照,满世界一片贼亮,不知吸引了多少堂客和丫头的目光。再加之膘肥体壮,往街道上一戳,不是土匪也是土匪了。
道上的人,都喊他超哥。超哥前,超哥后,横超竖超,里超外超,左超右超,操得他云里雾里,额头上大放光芒。尤其那些美女们香口一张,把这家伙喊得心花怒放,脔心乱颤,差点醺醺然不知东西的了。
大概十年前吧,市书法年会在临湘召开。一百多枝硬扎扎的毛笔,浩浩荡荡杀到五尖山下。那情形,简直比当年绍兴兰亭流觞曲水的景况壮观多了,“压腮”多了。嘿,他奶奶的,前有五尖山,后有长安河,足可堂而皇之“振衣千仞岗、濯足万里流”了。倏然,天地之间,有一股文气和豪气在翻滚荡漾,把个五尖山围得水泄不通。哦,难怪有人说,人是天地灵气的化物。想想,有点道理。不由暗忖,那个叫张超的家伙,大概也受了这片山水的育化与浸淫吧。
那时,只听说张超是个胖子,却不认得。晚餐时大家埋头苦干,把城里的乡里的所积蓄的力量统统释放出来,朝着一碗碗大鱼大肉乌龟王八大举进攻,只恨各自的肚子容积小了——爹娘没造就出一个个“弥勒佛”的大肚,把整个世界通通装进去。就在这狼吞虎咽、大干快上之际,不料,有个虎背熊腰且皮肤黝黑的家伙,打着一溜酒嗝,端着一杯水酒,晃晃荡荡朝我走来,直喊:兄弟,喝。于是,仰头一饮而尽,算是敬了一杯。敬了一杯也不打紧,还说什么呷好、喝好。我倒觉得他的话没说圆整,立马补了一句:还要玩好、困(睡)好呢。于是,众人大笑,笑得喉咙搐搐响,一张张嘴巴张得个喇叭。那光头加胖子的模样,我记住了。名字呢,好像对我说了一遍,可一转身却又搐倒了,老想不起来,见了鬼吧。哎,看来这世上的酒,真他娘的喝不得。一喝,什么事都记不清了。
那晚,照例写毛笔字,搞笔会。果然一下子,大大小小的毛笔汇到一起。咱楼区书协主席徐驰那贼日的说,搞起来吧。胖乎乎的家伙臭不要脸,立马往桌边一站,袖子一捋,大喊:搞,搞,搞,架势。声音,比牯牛还大。眨眼间,纸一拖,笔一提,墨一蘸,毫不客气摆开了架势。毛笔,在他手里捏着,简直成了根烧火棍。几叉几绞,几拉几推,一张四尺整宣就画完了。画完一张,头一歪,瞄。横看竖看,左瞄右瞄,都不中意。嗨,要不得,搞个卵,日他娘的酒喝多了,再来。我把中国梅溪的鼻子朝他身上一闻,果然酒气冲天,简直像个花和尚鲁智深了,要是遇过一个凉亭,猛地一拳下去,只怕又遭殃了。不过话说回来,他那晚搞的字,全在打醉拳,全歪歪蹩蹩,东倒西歪,叉手叉脚,无法无天。倒是落款时,终于看清了“张超书”三个字。嗨,这只鬼就是张超,老子记住了,保证下次不再搞错。否则,就是哈卵一个。这,就是我们最初见面的实况,千真万确。骗了你,不是人。我老在想,要是张超也出使西域,其笔下的汉隶,肯定比《张迁碑》写得还猛些,定会把西域跳着舞蹈的姑娘吸引一大片。
时间没有静止。一晃,又是一年。
一年后的有个下午,我去花板桥张勇同志的装裱店看字画。进门一望,喔嗬,一幅六尺整宣上龙飞凤舞,滚滚滔滔,一泄千里。不用问,是张超干的活。整个岳州地区写字的,除了这家伙,谁还有这麻老虎胆子呢?啊,啊,通篇一笔书。睁眼一瞅,落款处果然大大咧咧写着两只字:张超。嘿,嘿,白纸黑字,铁证如山,想赖也赖不掉,否则,挂牌游行,斗他个三天三夜,弄得五夫子不认识六夫子。事后一问,满纸云烟算不了什么。他说,那次实在搞不赢了,要张勇先把纸裱在门板上,然后胯一趴,身一挺,吸一口气,用毛笔一顿飞舞,在上面填空搞的。你看,你看,这家伙猛得没边了罢。
超哥说,他搞书法是一顿乱搞,不按常规出牌。我看,是很不要脸的谦虚。为啥?显而易见,他的笔墨是很下了一番功夫的。否则,哪有那种惊涛裂岸、气吞山河的气象呢?至于他临过多少法帖,写废了多少纸张,那是他的事,与别人无关。
关键是超哥待人热情豪爽。有什么,说什么,坦诚相见,决不会把公猪说成母猪,把螳螂说成蚱蜢……一句话,义气得死——认定了你这兄弟,一条路走到黑。无论什么时候,你去他那里,有饭呷,有酒喝,有鱼钓,有字写。酒杯一端,喊:兄弟,喝、喝、喝。喝得你似醉非醉,感觉正好,便可以干写字或钓鱼的勾当了。要说,鬼画符的年轻一辈中,喝酒能与超哥抗衡的,恐怕只有酒鬼肖鉴辉了。不怕你笑话,已故书画家樊哲礼曾仰起一个上了年纪的脑壳,同样伸出一只上了年纪的指头,并用一口浊辅音很重的常德话讲:那个土匪张超喝酒啊,简直是寡妇的裤带——解开了,还莫说,瘾蛮粗,越喝越起劲,这化生子,下不得地。
据说,除了喝酒、写字,他还有很多其他超人的本事。比如说钓鱼、下象棋什么的,都有高招。如果拿我跟他一比,肯定会败得一塌糊涂。
超哥下棋没看见,钓鱼却是见识了的。见识的当然不是鱼钓了多少,也不是所谓的技巧和高招,而是从容不迫的样子。有那么一个上午,天气格外的好,有风无雨,时阴时阳。人在池塘边坐着,一竿钓捏着,一汪水便漾入了心里。人呢,就进入了做梦的状态。我性子急,见水里的浮筒老半天不动,便问:超哥,怎么还不来“米”呢?他咧开那张喇叭大的嘴唇,笑得一搐一搐,说:哈卵,我跟你说,钓鱼性不得急,慢慢来,跟撩妹子勾引堂客是一样的,钓发事了,搞不赢。鱼识水性,人呢,也要识鱼性。他说得一点儿没错,一根烟没抽完,嗬咙一响,钓竿几弹,拖上来一条老大的草鱼。看来,垂钓的超哥不是那个泼墨挥毫的张超了,他把那种猛士的风骨内敛了,不显形了。嘿,文武之道一张一驰,居然在这猛男身上呈现得很好,实在让人不可思议。可是,午饭桌上,酒杯一碰,这家伙又喊,兄弟,喝、喝、喝,喝得大家红光满面,血汁翻涌,连池塘里的鱼都要醉了。
超哥很忙,当然为生计忙。一会儿上北京,一会儿跑长沙,一会儿跑通城,一会儿跑产异蛇的永州……忙得一塌糊涂,下面两粒睾丸赶不到伴。但一回来,又铺开宣纸,抒写他的性情了。尽管他写字有点儿“乱来神”,甚至通篇拍拍满满,密不透风,但线质极好,很有古意与岁月的厚度。他的那种“乱”,当然是“乱石铺街”。看似一片零乱,实则穿插避让、左右映衬、上下呼应,都有法度。如果不懂行,当然看不出其中的道道。因为书法这潭水,本来就深,奥妙无穷。而他的这种作法,正好应证了那句“撒豆成兵、随意胜过巧安排”的名言,也恰好是书法创作中无法即大法的走向。前些年,在岳州与温州的书法联展作品集中,他写了三幅行书。照实说,对联稍弱一点,另外的两幅条幅与中堂,写得很“压腮”,古朴简雅,法自天然,让人玩味不已,一看再看,爱不释手。徐驰说,这两幅搞得好,真好。但百人百性,也有对他的作品说七说八、横竖不满的人。大约几年前吧,云溪区书协办展时,有个上了年纪的老家伙瞄了他的作品后,牢骚满腹。当着他的面,指手画脚、唾沫星飞地说:嘿,这个叫张超的家伙,原先的字还要得,现在的字呢,越写越转去了。你看,你看,这字叉手叉脚,写得像鬼,像个什么货形,一顿乱搞,还书协主席呢。呸,简直卖丑。那家伙还真的发宝气,深吸一口气,啪的一声,朝地下猛吐了一泡痰。这样(唤),让他见了,一脸尴尬,哭笑不得,真是“秀才遇到兵,有话说不清”了哇。可惜我当时忍住了,要不然,以我中国梅溪土匪的性格,定会给他一摆拳外加几脚,尝尝痛的滋味。常言说,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其实,张超的笔墨,线质好,有力道,有精神,且结体奇趣,有独到的个性和艺术语言,与“伪民间”书风迥然有别。当然不是那些呆痴得死、看不懂“球”、只配挖泥拌土的外行蔸子看得出来的。倘若依照徐驰的说法,去高等学府镀镀金,再苦练三年五载,恐怕可勇冠三军了。
有时,他也忙里偷闲,邀一帮兄弟饮茶赏月,畅叙人间。那天晚上,我们在南湖中央的人工桥上,逗留了很久。南湖秋水夜无烟,耐可乘流直上天。这是李白那贼儿想出来的。不过,我倒觉得,夜色十分清凉,华灯在漫无目的地闪烁。四处的人,处于酣睡状态。月光却出奇的明亮,优优雅雅漂了一湖,也把人的心境照得很开阔。凭栏长啸,不知今夕何夕。张超说,可惜没有酒,否则,定要扯他娘的几块月色,下下酒,痛饮一番,真是太过瘾了。我惊了一愕,这家伙比当年的李白还狂放,大有抱明月而长终的气概了啊。古来圣贤皆寂寞。我们不是圣贤,也不寂寞。有超哥作伴,携一壶酒,喝它几碗,唱它几曲,寄蜉蝣于天地,笑傲江湖,也不枉此生了。
不管你信不信,他的性情,见识了一次,就让你记得一辈子,甚至八辈子。
岳州书坛中青一辈很和谐,也很好玩。是因为有一帮豪爽随和的家伙营造了这种气氛。倘若没有张超的参与,就不那么好玩了。
相关链接∶
编审:蒋正亚 公众号管理:严小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