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阳和煦,我回到家乡屈原管理区,又来到西大堤上,面向磊石山,左手边是美丽的湘江,右边是一望无际的绿洲。油菜花的嫩苗绿油油,金黄的柚果掛在枝头,野菊花开满波,池塘残荷点点,一片红黄橙绿的美丽景色,衬托着我的家乡,恰似一副美丽的金色油画。这里江风习习,波光粼粼,百鸟翔集,民风淳朴。屈原在此投江殉国,美名千古流芳。 清·郭嵩焘:诗赞“青草湖南十里山,嵯峨磊石一湖间。”这影影绰绰的山一直是我心中的神山。踱步西大㔭,凝望磊石山,听江心那风与山的吟唱。我掬一捧湖山倒影,童年三上磊石山的情景,又在往日的弧线上跳动。
上世纪六十年代初期,生长在岳阳地区屈原农场营田尚林村的我,每到中午就会听见远处传来隆隆的炮声,听大人们说,那是在磊石山釆石的爆炸声。
那时秋天的傍晚,在野外玩耍,抬头望天际,只见蓝天白云下西边落日火红火红,西北角的云层中,就钻出一个黛青色的山峦,在地平线上卯着,像一个大面包,又像天边长出一朵迷幻的大蘑菇,人们说那叫磊石山。我的家虽建在丘岗上,可四周是江河湖泊,家门前沟港塘汊纵横,作为湖乡的女儿,从没见过大山。我常常站在高处踮起脚尖望着磊石山,傻傻地发呆,神往那有龙有神仙地方。
六十年前童年的我,曾三次留宿磊石山。南宋诗人·张孝祥曾抒发:“鼓发营田市,帆收磊石山 ”的豪情。自古以来营田至磊石,都是波翻浪涌的洞庭湖水路。磊石山,这座自古便孤悬于碧波万顷之中的石山,犹如一颗遗落凡尘的璀璨明珠,静静地依偎在洞庭湖的温柔怀抱里。新中国建立后,五十年代末六十年代初,在洞庭湖围湖造田,营田至磊石有了陆地通道,又是别一样的风光。
磊石西面湘江
1962年初冬的一个星期六,启明星刚露脸, 继母带我去磊石山探望父亲,穿行在西大堤上,只见成千上万的民工,挖泥挑土,压碾子,红旗猎猎,劳动的号子震天响,热火朝天的壮观埸面,让我十分惊奇。我和妈在人群中穿梭,在没合拢的堤段爬上爬下,怀揣看山的喜悦,二十公里的路程,中午到磊石刚好赶上饭点。只见一群年轻叔叔,热情地招呼我们。这时我才愰然大悟,原来那午时炸山的炮声,是我父亲他们鼓捣的。父亲所在的釆石专业队有二十几人,他们负责放炮炸山石,然后将采集的石块搬上汽车和拖拉机,运去大堤作基石护坡。这活又重又累,还有技术含量。我父亲的大力气是出名的,他曾与人赌狠,从大堤下挑两块总重七百斤的水泥板上大堤。叔叔们虽没人超过他,可都是百里挑一的精壮劳力。在吃饭时,食堂里只见他们有说有笑,气氛轻松又愉快,从不见他们叫苦叫累。他们是那么的辛苦又快活,热情爽朗又和蔼可亲。住了一晚,那山我都没来得及多看一眼,第二天父亲就把妈和我送回家。
这年腊月的寒假,父亲让我去磊石复习功课,为考营田完小作准备。我虽最不喜欢父亲,但我太喜欢磊石山。一个人背着书包去磊石,西大堤即将峻工,那时堤段正在合垅,很多民工挑土打夯,也有的是用石头水泥板在护坡,本来我就有些怕陌生人,谁知到了那人多处,他们一边抬着碾子锤压泥土,一边唱号子:“有一个细妹子哟,长得蛮好看呢,嘿啰嘿。”我听了好像说的我,羞怯的赶紧低着头一阵小跑,身后传来他们爽朗的笑声。
到了磊石父亲的工棚,左边是他们睡觉的统铺房,右边一间是食堂。吃饭时叔叔们都逗着我乐。父亲给我介绍,这个叔叔怎么叫,那个叔叔该怎么称呼。叔叔们对我可好着呢,说我父亲好福气,闺女又漂亮又会读书。他们那里知道因为我父母离异的缘故,父亲不喜欢我,我更不喜欢他。我被这群叔叔们宠着捧着,开心又快乐。他们是一群精力充沛,像父亲一样魁梧帅气的汉子。他们朝气蓬勃地干着苦力活。那磊石山被他们硬生生啃去了半边小山包,移向那东西六十里长堤,坚固着堤基护着堤坡。他们为围垦汨罗江农场立下了汗马功劳 。
吃过晚饭,父亲带我从他们住地的山头下来,山里的夜晚,像罩了一块黑布漆黑墨黑。那山路,上坡下坡石头光滑,走平地石疙瘩绊脚,父亲打着手电筒牵着我的手,有父亲壮胆,我什么也不怕。我们翻过一个山坳,又爬上一个山坡,来到东边临近汨罗江的一山包上的表姑家。这里是个小渔村,住着在两江一湖(湘江,汩罗江,洞庭湖)的打鱼人。表姑家中只有母女二人,姑父常年在外打鱼。姐姐亲热地拿着我的手,她们待我像亲人。
我住在表姑家,上午做完作业,去工棚父亲那吃了午饭,撒腿就跑到姐姐家,缠着她带我去爬山。第一天她领着我下了山,沿山脚朝西边湘江方向走。说带我去看有龙的地方,到了紧挨大江的第一个山坳峡谷,姐说:“这里叫青龙谷,是龙出没的地方,现在有一条很大的青蛇住在这里。”我朝谷中望去,只见山深林密幽深莫测,我问:“姐姐你见过那大蛇吗?”她说:“我们这有人见过,当天气要变的时候,那蛇就会爬上山梁透气。”姐姐指着山顶,说得活灵活现,我听得津津有味。姐姐捡了些枯树枝带回家当柴火。我想看那大青蛇,又怕见那大蛇,带着忐忑不安的心,回到了姐姐家。后来我才知,原来那儿就是传说中的洞庭龙宫的进出口,柳毅传书的入口处。这里原有一个夫人洞,是柳毅与龙女成亲的地方。位置在西大堤与山接口处,现在建成了磊石电排站。
第二天下午姐姐带我去爬山。我说:“听说有仙人下棋的地方。”姐说:“那叫棋盘山,那里的石头又高又滑溜,一般人很难爬上去。”我说:“不怕,我就要爬上去。”我们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爬上了那块奇石到了山顶,当然幸亏姐姐先上拉我一把。我一心一意找那吕洞宾八仙对弈的棋盘,找来找去也冒找到,我失望地下了山。后来我才想明白,那又高又险又光滑的山包就是一棋盘,我真是不识棋盘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我听大人们口口相传,说当时有一放木排的排客,放排至磊石山脚下休息,见山顶有两人在下棋,就前去凑个热闹。到山顶看两人下完一盘棋,第二天下得山来,只见木排已全部腐烂得没了形迹。他那知山上方一日,世上已百年,从此,这地方就叫烂排沟。
磊石在地理位置上是一处战略要地。在爬山时,只见很多的壕沟,姐姐告诉我这是打日本鬼子时的战壕。长大后我才知道,抗日战争时期,三次长沙会战前,国民党军队在磊石山,修建起一座半地穴式的观察哨所及相关的防御工事,在整个战亊期间曾发挥十分重要的作用。后来罪恶的日本鬼子,绕过磊石进犯营田,制造了惨无人道的营田血案。磊石山的沟沟壑壑,记录着营田人的家仇国恨,见证了中华民族的兴衰与荣辱。
在磊石山的这段日子,每天的中晚餐我都去工棚的食堂吃,顺便将作业带给父亲过目。在这里父亲给我无微不至的关怀。每天晚上,劳累一天的父亲,来回要爬三四里多山路,打着手电筒将我送去表姑家住,吃住安排得妥妥帖帖,耐心检查我的作业,还反复交待姐姐要带着我玩。我在这里度过了一个快乐又有意义的寒假。磊石山改变了父亲对我的态度,让我感受到了珍贵的父爱。也许他也想做个别人眼中的好父亲,或者原本父爱就如这山一样,有一份深沉的爱。是磊石山,让我第一次得到了父亲的爱。
回家时我妈也来了,又与父母同行,此回的路有着很多不同的感受。去时心里七上八下,既讨厌又害怕陌生严厉的父亲,又惦记着磊石山编织无尽的遐想,想那关于山的神奇故事。这次住了半月有余,父亲与磊石山,都让我收获了满心的欢喜,就像去朝拜了一次圣山那样自豪。走在父母身边,他俩还温柔地谈论着我,说我体质弱,背都有点驼了。他们那里知道,由于父亲在外地的工厂,我从小跟着年迈的爷爷奶奶生活。我七岁就随爷爷去江边打藜蒿,挑着藜蒿人像虾一样弓着前行。上学路上我像只落单的孤雁,只好低头前行。我这无父无母卑贱的小生命,经历了多少苦难。父亲回来虽不久,但他在我心里与丁弓(食指与中指成丁弓型敲在头上)划了等号。今天我才有了做女儿的感觉,从今往后我要阳光灿烂地,抬头挺胸做人。
这时温馨溢满了我的心间,有了好心情,我脚步轻盈欣赏路边风景。望湘江,只见白浪翻腾,一浪赶一浪,紧推慢涌向北流去。河中三三两两的打渔船,有时还有运载着货物的大拖轮。那芦苇荡里,鹭鸟大雁一群群演着阵仗飞上落下。堤边河滩新插的柳枝,像竹签一样行行排排。原来湖水也这么美,真是山映着水,水映着山,山水是如此迷人,让我如痴如醉深深地爱上了美丽的磊石山。
日军轰炸前的磊石
1963年暑假,我轻车熟路,高高兴兴又去了磊石。这是等待升完小考试结果的过程。虽只住了几天。但夏天看山,那可是别有一番情趣。我对这山越看越爱,带着神秘感,好奇地只想亲近它抚摸它。看绿树繁茂,藤萝葛蔓紧缠慢绕,各种不知名的花花朵朵,就像一张张仙女的笑脸,让我陶醉。看不够这里的怪石峋嶙曲径通幽,听不够江涛拍岸节奏悠扬。这次我也熟悉了山上的崎岖道路,一个人也去爬那山峦。上棋盘山爬那青石板,我滑下又爬,爬了又滑下,后来用了姐姐教的招式,退后数步,猛冲石壁借势踏两步,手能抠住一块凸出的小石,往上就有小树枝可攀,大费周折我终于爬上去了。
坐在山顶四面观望,无限风光在险峰: 美丽的湘江在山的西面,与东来的汩罗江交相辉映,投入洞庭湖的怀抱;三水温顺地融合成一体,经洞庭入长江奔大海而去。东南是烂排沟的一片水域,西有长十八公里的大堤,东有八里堤连接凤凰山延绵东大堤,就像磊石巨人伸出的左膀右臂,紧紧地环抱着我的家乡。六十里东西长堤,又像从山里爬出的两条巨龙,围绕着洞庭东汊近二十万亩的这片绿洲。站在山顶只觉这山就像漂在水上的巨轮 ,又如“琉璃盆中一金堆”。坐在山顶我仿佛找到了心的港湾,我葡伏着检拾山上的落叶,数落着,一片是孤单,一片是饥饿,一片是父亲的丁弓,片片叠放手中,将我童年的苦与痛一并折叠,随风投入洞庭。望着枝头嫩绿的叶片,把我心中的柔软,爷爷奶奶的爱,学校的快乐寄托在山顶。让熏风将我的童年搁浅在山的方寸之间。这时水的柔韧山的坚强,充塞心中,我童心雀跃,仿佛掷出了希望的曙光。我躺在青石板上,沐浴着清凉的山风,天空如洗童心放纵,想像八仙曾在此盘桓对弈的情景;诗仙李白杜甫是否在此,“闲来愁沽酒,垂钓江河万古情。”还是“且就洞庭赊月色。”那柳毅是否从青龙峡进的龙宫...…我在如真似幻中溜下山石,随手摘一朵山花戴在头上,充满了对未来美好的憧憬。下决心要多读书,多看书,去了解那些我不知道的世界,滋润自己的人生路,传扬善良的美德。
磊石山我心中的神山,虽没有大山的巍峨挺拔,没有群山相连的逶迤, 却是矗立在水中央,独一无二的石山。一块块精美的石头,垒起无数优美的传说。在历史的长河中,留下了黄帝命凤凰叼石磊山,秦始皇挥鞭赶石的千古传奇。屈原在《山鬼》篇中有:“采三秀兮于山间,石磊磊兮葛蔓蔓 。” 磊石山缭绕着王气和仙气的阵阵香熏,又披上了仙凡交织的奇幻色彩,引无数文人墨客,留下千古绝唱,赋予了磊石山深厚的文化底蕴。
明朝时,山上的连天楼,洞庭庙,还有屈原庙
童年的我,三次走进磊石的怀抱,目睹了山的真容,亲近了那雄伟的身姿,摸爬过山石的棱棱角角。那些会唱歌的石头,我想看过够,却怎么也看不够。依依不舍的磊石告别之旅,也是我告别童年,踏入少年的成长之路……
如今站在磊石山向东南远晀,一望无际的绿色平原上,楼房鳞次栉比,花果飘香,微风吹拂,稻浪千重。这片古老而又年轻的土地,正以它神奇的魅力,书写着辉煌的新篇章。磊石山下,凤凰山旁,河泊潭,屈子庙,花开斑斓成为人们旅游胜地。东古湖万千圣洁的天鹅嬉戏,引无数游客观光。磊石山展现出迷人的绰约丰姿,傲然屹立在洞庭湖上,守护着屈原区人民美丽的家园。
正如一诗人所说,天造的仙境,天造的名山;诗画的风景,诗画的磊石。
作者简介∶田辉明(网名田野)岳阳县退休公务员。爱书读书,用知识陶冶情操,热爱恬淡的生活,向往追求诗情画意的人生,知足常乐,快乐夕阳倍珍惜。
编审:蒋正亚 公众号管理:严小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