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南性灵社 2018、9、1 性灵小品
忆江南
□邢小利
陈衍宁《小园春思》
多年以前，我还年轻，喜欢到处游走，看世界，感受人生。
有一年，古城西安连阴雨不断，让人烦闷，春尽的时候，有人提议到江南一游，我欣然应诺。同行的，约有七八人，我与他们的关系，不远也不近，因此虽是结伴出游，我在心理上却是自由自在的，常常喜欢一个人离队随兴而走。
游罢伤感的南京，我们乘火车去黄山。这是一个雨夜，江南春晚的雨有些凉。大家都不说话。排队进站的时候，一位同伴突然悄声对我说：后边有个姑娘一直看你。我向后看去，但见人头攒动，人人脸上都是冷漠，看不出谁在看我。可是在我再回过头向前看的时候，却见前边几米远的地方有一个姑娘看我。她侧着身子，背向人流，不住地看我。我就看她。这是一个很漂亮的姑娘。瓜子脸，大眼睛，好身材。特别是她看我的眼光，流露出一种打动人的东西。我们就这样默默地互望了一会，开始进站了。
我注意到，她的身边有一个男的，比她年长。进站的时候，她还回头看我，后来就消失在人流中。
我们一行人上了车厢，刚坐好，我就看见她也进了这节车厢。想不到这么巧，居然是同一车厢。上车的人不多，大家随便找位子坐。她坐的位子离我不远，只隔了三排。她看见了我。她与那个男的坐在两人座上，男的靠窗，看着窗外。我感觉她和他不像一对恋人，他像她的哥哥，因为他和她没有话，神情很冷漠。车行不久，她起来经过我身旁，我估计她去洗手间了。后来，我也去洗手间。在车厢尽头，她与我相遇。我看她，她也看我，但没有说话，就这样擦肩而过。我洗完手回到坐位的时候，却发现她不见了。
我起来在车厢里找，没有；前后找了几节车厢，都不见她的踪影。我很奇怪，刚才还在，忽然就不见了。
后来，我就与同伴玩牌，快天亮的时候，我迷迷糊糊睡了过去。没睡多久，我突然醒了。睁开眼，却发现她就坐在我的前面，我们只隔了一排。我很惊奇：她什么时候又坐在了这里？难道说她昨天晚上就一直在这里？那我怎么就没有看见她呢？她哥哥倚着窗睡着了。她似睡非睡的样子。似乎觉察到什么，她转过头，看见了我。她似乎微微笑了一下。我也看着她，微微笑了笑。我们就这样对视着坐到天大亮。透过她身后的窗子，可以看见外面的树和雨。
后来，就到了黄山，我们该下车了。下车时，我经过她身旁，她看着我，说：下车了。我说：下车了。
下了车，外面雨很大。我走了好远，回头看，雨雾中，模模糊糊看到车窗上有一张脸，那是她在看我。
那时，我一阵怅惘，问自己：为什么一定要上黄山呢？
看了黄山，游罢千岛湖，我们到了杭州。这是我第三次到杭州。杭州看了两天，我们准备去上海，然后由上海回西安。车是下午五点半的。中午大家约好五点在车站汇合，然后分开自由活动。我穿了一身在杭州买的衣服，挎着照相机包，沿着杭州最繁华的街道边走边看。
三点的时候，在靠近西湖的一条街上，我刚下天桥，迎面走来一位姑娘。有一刻，我什么也看不见了，见到的只是她。她走过的时候，我禁不住小声说了一句：这么漂亮的姑娘！然后我回头，再看走过去的她。她向天桥上走，微微回过头，对我微微一笑。我就站在了那里，痴痴地望天桥上的她。
她走得很慢，迟疑的样子。她朝我看，我向她笑，还招了招手。她下到天桥那边的时候，停住了，倚着栏杆，一副犹豫不决的样子。感觉她在等我，我转身上了天桥，走到她身边。她把头抵着栏杆，背向我。我笑着问她：你在这里做什么？她轻轻说：没有事的。我不作声。她回过头，看了看我，又低下头，不胜娇羞的样子。
我们就在那里默默地站了很久。身后行人穿梭如织。
后来，我说：到湖边走一走吧。她点了点头。我们就走向西湖。湖边散满了人。灿烂的阳光照在湖上，波光晃得人几乎睁不开眼。我和她沿着湖边走，到了柳浪闻莺。我说：照张像吧，留个纪念。她站在湖边，我给她拍了两张像，一张凝神远眺的，一张微微含笑的。然后我让他拿着相机包，我去买饮料。后来，我们找了一块石条坐下，面对着西湖。我问她：杭州人吗？她说：不是，是富阳人。问她在杭州做什么，她说读书。
后来，我们就天南海北地说了起来。就这样坐了一个多小时。看看快到五点，我说：我的下一站是上海，我走，还是留下？她不做声。差一刻五点的时候，我站起来说：我要走了。她也站了起来，扭头看湖上，湖光晃得人刺眼。我们向路边走。到了路边，我说：留一个地址吧，我给你寄照片。我说：你不用写，你说，我能记住。
后来，我们握了握手，分开了。她的手很温热。
坐上车我回头看，她还在那里站着。
回到西安，我洗出照片，寄给了她。但没有收到她的回音。在上海，我逛八百伴，别的没有买，只买了两张明信片大的印刷油画，陈衍宁画的，一幅《小园春思》，一幅《颙望》，画的都是江南的少女。
这是多年以前的事了。
有时候，没有来由的，我会想起江南的雨夜，西湖的水。
END
邢小利散文集《独向陌生》，陕西人民出版社2020年12月第一版。
佛为心
道为骨
儒为表
三千年读史
不外功名利禄
九万里悟道
终归诗酒田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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