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南性灵社 2018、9、1 性灵小品
观海
□李汉荣
海是蓝色的餐厅。落日，一个永不退休的烹调大师，从女娲补天的那个黄昏，一直忙碌到今天黄昏。灶具、烟火、菜谱、程序，都古老如初。不停地加风、加浪、加盐、加一些殷红的记忆，这就是我们世世代代不变的晚餐。
不，海是牧场。一群白色的羊走过来，又一群白色的羊走过来。起风了。灰色的狼群包抄过来，黑色的狮子猛扑过来。羊群陆续消失。风暴蹂躏了每一片草叶。时间退回远古，纯真的精卫还没有诞生。海的天性其实是狰狞的。海是屠场和墓地。噩耗漫过天际，除了痛苦和迷乱，似乎暂时看不到新生的迹象。
不，海是梦幻的实验基地。用风浪实验礁石的意志；用苦涩实验珍珠的结晶过程；用无情的寒冷实验冰山站立的姿势；用浩瀚的蓝色实验它能否把北斗和更多的星斗打磨成少女手中的宝石。天穹摹仿它，也在进行大规模的蓝色实验。天和海都是幻想家，它们的蓝色实验就这么永久地进行下去？它们在进行梦幻比赛。
不，海是战场。蓝色下面，到处是凶猛的牙齿，凶猛的腮，凶猛的欲望。蓝色的美学，掩盖着血淋淋的生物学。深渊里遍布着残酷的食物链。庞大动物们策动着连续不断的海底战争。圣人是人类的圣人，他无力同情海里可怜的生灵；佛是人间的佛，他无法普渡海里受苦的众生；宗教是岸上的宗教，它无法减轻海的无休止的痛苦。海底的生灵没有彼岸也没有拯救者，它们唯一的出路是海，而海是它们的战场和墓地。诗人其实是浮浅的，他赞叹海的浩瀚壮丽，它看不见海的悲剧。
不，海是顽童。它不丑也不美，不善也不恶。它不知永恒为何物，佛为何物，神为何物，痛苦为何物。它玩一些游戏让自已看，它制造一些风暴自己折磨自已，它出一些无法解决的难题，让自已痛苦和发呆。它蓝着，依旧蓝着，总是篮着，它不需要观众，它蓝给自己看。蓝者，难也，它就是它自己的难题，永恒地，它自己作难自己。
不，海是散步的绅士。蓝袍飘飘，背影覆盖了荒凉的星球。他走过去，沧海变成桑田：他转回来，高山化作深渊。亿万年的地质史，只是他一小会儿的足迹；趁他走神的刹那，我们度过了似乎漫长的一生。一万年后我在哪里？一百万年后我是什么？一百亿年后我在哪里？从高高的山上，我拾到一枚海燕的化石，我今日的家乡，在数亿年前的泥盆纪，只是海底的一团泡沫。而在若干亿年后的某个黄昏，我早已变成一粒盐，那么，作为一粒盐，我将含在谁的眼里？作为一支渔歌，我将飘进谁的窗口？或者，我纯粹是一滴泪水，被海永久收藏，陪他走过万古千秋，把一首盐的史诗，吟给宇宙？
不，海什么都不是。海是蓝色的现在。现在我要做的，是把一部分海水灌进生存的池子，让我的时间也有一点海的蓝色，海的深度，和海的涛声。
除了现在，我们没有另一个海......
END
李汉荣最新散文集《李汉荣散文精选》，长江文艺出版社2024年6月出版；《天狼星的亮度》，百花文艺出版社2023年9月出版。当当网、京东网、淘宝网、孔夫子书网等均有售。
佛为心
道为骨
儒为表
三千年读史
不外功名利禄
九万里悟道
终归诗酒田园
终南性灵社 zhong nan xing ling she
主持：陈嘉瑞
投稿：加13038597369微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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