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云:泥巴饭

文摘   2024-10-31 11:04   陕西  


终南性灵社 2018、9、1性灵文章



                   泥巴饭


                   □刘云




黄泥巴、黑泥巴,在我祖父眼里,等同于粮食、庄稼、饭食,一碗泥巴一碗饭。


到了老年,祖父种不动地了,还是喜欢在门前门后、沟边坡边的旱地、水田边转悠。眼里看着地,他老人家面色上就高兴,笑笑地跟人说话。春天看,村上爱说笑的晚辈就说,叔又在谋划生产哩。夏天看,是叔在测产。秋里看,是叔在验收生产队的产量。话这样一年一年说着,生产队就变成一家一户种地,头几年大家种得仔细,后面就马虎起来。有后生说种地不来钱,光糊个口有什么劲!祖父越看越叹气,恨声说:“哪天开始饿饭了,就不瞎说了!”


难得他进城来我父母家住一阵,家里的长话短话说完了,就说如今乡下种地的简慢,最喜欢给我说,也给我父亲说,有时一个人说,站我们家院子给天说,给吹动树枝的风说。那时我已在外县做个小领导,年年下乡去催种催收,有时春里去,有时夏里去,有时冬里去。我回父母家休个周末,碰巧祖父在,就与我说些乡下的话头来。他见我也有兴头,说了地里收成、村上新发展的什么多种经营,或种了水果玉米,田里种了天麻和茶叶。这样说着祖父高兴起来,说地里种些啥总是叫人心安定的,一时就冒出一句:“一碗泥巴一碗饭。”


祖父给我父亲说话,两人常会呛起来。比如我家住的老院子里是有空地的,却胡乱种些花草,也没正经侍弄。他说:“不如种些菜蔬。好好的地,一定是能长好菜的,城里人真是不知米面贵!又说我父亲一辈子吃的是轻松饭,就没种过苞谷,点过豆子,说你就喜欢吃个葫芦丝调擀面,你晓得葫芦啥时种下的啵。”他又说:“花圃地种些菜蔬,树下牵些南瓜、丝瓜、葫芦,可不比尽买着吃强活。”父亲每每听了只是笑。


我家院子在城外山脚下,四周不与旁的人户搭界儿。祖父一个人在院前院后用步子量宽窄,用粗糙的手指抠地脚。地脚是潮湿透了的,里面有虫蚁,有地蚕儿,有蚯蚓,草丛尖儿上挂着些细小的红蜘蛛,跟早间霞光下的露水珠儿比着鲜艳。祖父搓着大手说:“这地好!”看好了地,祖父要种地了。于是有个早上,他和我父亲照例在院子里喝着早茶时,便叮嘱父亲说:“你给置办些家伙什儿呀,我给咱种些粮菜呀!”父亲还是笑笑,说:“你消歇身子吧。”到了傍晚父亲下班回来,并无置办什么家伙什儿,祖父就有些生气。父亲笑说:“你在地里做了一辈子了,还没做够,叫你歇歇,你就歇歇嘛!”


从这天起,我家的晚饭竟不热闹了。往日祖父来家时,我家的晚饭是讲究的,要三凉四炒或四菜一汤的。好多年饿饭吃不饱,以后粮足油足,我们家还是优先考虑吃好,油煎火熬就好!我的祖父与我的父亲,一人一只可装得半两的白瓷酒盅,挺老式的那种,两人就了晚间的饭菜,一盅一盅地对着喝,往往一气就各自喝了三两。我大约也是那时学会了喝酒的,凑两个老人的兴。从这个晚上开始,祖父竟罢酒了,任父亲怎么劝,直是不喝,闷头吃饭,把汤喝得山响。爷儿俩个斗气,我们看着直好笑。


祖父离开我家,是罢了好几天的晚酒后。傍晚父亲回家,看见祖父的包袱不见了,就说:“你爷回老屋了。”说完,人就闷了下来,晚间也不喝酒了。我们都不敢劝,闷头吃饭、喝汤。老屋就是我的老家。我父亲出生在那儿。老家在大老山林里,林子深厚,山坡地腐质层好,泥巴发黑色,年年种得好庄稼。我小时候在那儿寄住过三年,没亏到饭,打下扎实身板。“一碗泥巴一碗饭”,少年时我在老家听熟了这话。


那时节,祖父做着生产队的保管,专管粮食、籽种,也管年下肉食的分配。关于种地,祖父一年必骂三回人:春里烧火粪,用水粪搪火肥,谁若是把地头窝的火粪焐不出酒曲子味,他便要骂人;夏里薅苞谷草,若是一个太阳过后,苞谷趟子里没现出干楂子,那草竟还半活着,他便要骂人;冬里翻冬地,蚯蚓、地蚕不是满地爬,一锄子下去,没有半锄子深,他便要骂人。老屋生产队一年开三次会,春播、夏收夏种、秋后或入冬决算时,各开一回。会开得多长多晚,最后都由祖父总结。他说到最后,总会一句话关总:“千事难万事难,种不下收不上才是难。一碗泥巴一碗饭,是养一家,养一队,也养一国哩!”


晚年的祖父,在我们城里的家满共住了不到一月。他回到山里的老屋,直到去世,很少下山进城。祖父年年在自家菜园子种白菜萝卜、辣子茄子,也种苞谷红苕洋芋。他在时,我们年年要回去看望。快要走到村口了,远远地,祖父一定会拄着个枣木拐,站在老屋前的场院里。从后山岬口下来,越走越近了,远远他就笑了。


老家天地安静。好些年我们回去,老家青壮年大多外出挣现钱了,地一年年种得少了。乡下闲话,三句离不开种地过日子,地闲得多了话也就多了。亲戚们聚一起吃饭喝酒说到庄稼,不免叹气;又说到进城挣钱的人老了城里安不下,还不得回老屋种地兴菜喂猪吗!又怀念老品种的味道,说还是土肥浇的粮食好吃。祖父说:“一碗泥巴一碗饭么,老话不打人,悖了老事是要打人的。”那时节,一定是我们围在老屋的火塘前,把老酒喝高了。


捧着碗巴饭,我眼前老屋的好田好地翻转起来,那黄的泥巴、黑的泥巴、干粉的泥巴、水黏的泥巴,踩在脚下、捧在手里、糊到墙上、搪到田坎上、制到砖坯里,凑到鼻子下细细闻,真是有粮食的清香味儿。




佛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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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外功名利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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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归诗酒田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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