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南性灵社 2018、9、1 性灵文章
文质彬彬是仵兄
□刘炜评
几年前的一天，我在电话称仵埂教授“仵哥”，让他愣怔了几秒钟。但我很快听到的，是愉悦的领受：“哎哟，第一次被你这么叫，心里温暖得很呢。”我说：“年龄大了嘴不甜，平时见了叫不出口。今天喝了点儿酒，又不在当面，称你为哥，就格外顺溜和舒坦。”
文学教授仵埂长我八岁，供职于西安音乐学院。我们认识不算晚，但互相熟识，是在最近十年，也就是新世纪以后。
我没有同胞兄弟，又在山沟里的独院里长大，所以从读书县中开始，就格外喜欢接交朋友，且有“交”无类。到了四十上下，做事待人有了比较明确的方向，知道了“四海之内皆兄弟”之说，是不能当真的，随之与各行人士往来，努力去滥存精。兹后乐与经年互动的朋友，大约不抵过去少半。这是自愿调整的结果，我为此感到轻松。
仵埂正是这少半中的一位，而且是“钟楼附近的”——相当于朋友中的政治局常委。钟楼是西安的坐标中心，所以我拿它作比方。亲戚有远近，朋友亦如此，讳言并无必要。和钟楼附近的朋友有些日子不见面，心里便觉着空落落的。这样的情谊，自不大关涉一环的、二环的、三环的朋友。今年春节前夕，同窗好友、散文作家张艳茜发短信来，用了我的语词邀聚饭团：“钟楼附近的，想念得很了，本周小聚一回吧！”我即刻回复：“心同此感，严重响应！”
“钟楼附近的朋友”相聚，多数情况下，是不可以少了仵埂的。朋友圈中有狂放者，有狷介者，有质胜于文者，有文胜于质者，最可称文质彬彬的，便是老大仵埂了。无论谁做东的聚会，只要有仵埂在场，就既不至于严肃到无趣，又不至于闹腾到无度。我当面很少称仵埂为仵哥，心中尊他为仵哥，却是经常的，且不带戏谑成分。
仵埂把朋友看得很重，他曾写道：“我非常喜欢朋友，在我的生活中，他们构成我的意义世界另一重要部分，使我的意义世界更加丰盈而饱满。……我知道在一个物质化的世界里，情谊所具有的超功利性的动人的一面。……我多么想向爱我的朋友打开我自己，发展我自己，证明我自己，让朋友因我而自豪而骄傲。”如此的心声流吐，深深地打动着我，因为他的友情观，建立在何其富于生命诗意的层面上。
仵埂喜欢结交朋友，也喜欢各路朋友因他而结交，并因这种结交而彼此受益。久而久之，他成了“朋协”主委。仵埂介绍朋友成为朋友，透着善良、持重和细心，带张飞到栊翠庵吃茶之类事体，绝不会因他而发生。有一段日子，他知道我对佛学有兴趣，就带我去拜访一位法号果如的僧人，虽交谈有限，却也让我明白了不少佛事。他知道我是个半吊子音乐爱好者，就介绍他的好几位学生和我忘年交，他们是专业音乐人才，我因他们开窍了一些多年懵懂的乐理。前年隆冬时节，因了烟草行业的邀请，仵埂邀请几位烟民文友去湖南采风，为使主宾两方满意，他数次斟酌团员名单和相关细节。因此那次旅行，让朋友们至今记忆清晰而温馨。
仵埂身材颀长，衣冠修洁，从无邋遢相。仵埂的表情和言谈，一向春风和煦。我不能想象，仵埂生气骂人，会是什么样子。仵埂析事论理，见识确当又风骨内在，从来不曾割人。仵埂办事从容得体，有板有眼，善始善终。他是男人的可以信赖的朋友，也是女人可以信赖的朋友，所以作家方英文兄说：“所有朋友都愿意将自个的隐秘诉说给他。朋友们发泄了，仵埂则吃不了兜着走，永远密封在心里。这便是包容，这便是雅量。”
这不免让我想到了“竹林七贤”之一的山涛。“钟楼附近的朋友”构成，的确有点儿近乎竹林七贤。若问仵埂最像其中哪位，众友一定同道：“山涛大哥是也！”七贤之中，山涛（字巨源）年齿最长，为人也最有器量、识度。王戎说山涛的精神格局“如璞玉浑金，人皆钦其宝，莫知名其器”，司马炎称山涛“以道德为世模表”云云，并非虚夸。我年轻时课堂讲授嵇康的《与山巨源绝交书》，总要告诉学生们，只要稍多翻阅一些史料，就会知道“绝交”云云，只是嵇康施给当权者的障眼法。嵇康最知心可靠的朋友，正是山涛，所以嵇康遇害前，把尚未成年的儿女托付于山涛，并心慰地遗嘱孩子：“巨源在，汝不孤矣。”以我多年的感受，仵埂的心地和行止，实与山涛庶几。因之他之于朋友们，不只是年龄上的大哥，更是德行上的大哥。
仵埂是大学教授，是陕西实力派批评家之一，还是一位已有自家路数与个性的随笔作家。作为大学教授的仵埂的授业有道和育才有方，西安音乐学院的学子们心里有同受，不必我来为之别传。作为陕西实力派批评家的仵埂的人文情怀之庄正和审美趣味之清正，远近的学界同行们眼里有同见。且引我的同学周燕芬教授评价仵埂专著之一《文学之诗性与历史之倒影》中的一段话：“仵埂涉笔很广，古今中外的文学文化现象，或者引申出锐利的思考，或者落笔为心灵化的体悟，都可以从中读出一份知识分子的良知和情怀。仵埂的文字就像仵埂这个人一样，多给人真诚温良和宽厚细润之感，仵埂的批评话语从不暴力，但并不是说他的文章缺少批评的力量，恰恰相反，面对人生世相及其文学表现，一旦有了自己的价值判断，仵埂下笔就没有任何的顾忌和迟疑，怀抱责无旁贷的批评使命，鲜明地昭示着自己的文化立场。”在我看来，这实在称得上允当之论。
至于作为随笔作家的仵埂的自家路数与个性，在仵埂的博客中和在这本书里，都有着既多样又统一的彰显，还是请读者朋友们自己从阅读中体味吧。
(仵埂随笔集《魂魄何系》代序)
2013年2月
刘炜评散文集《年华暗换在西京》，陕西人民出版社2020年12月第一版。
佛为心
道为骨
儒为表
三千年读史
不外功名利禄
九万里悟道
终归诗酒田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