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康元年(1126),金国第一次南下,包围汴京。宋钦宗仓皇失措,答应战争赔款和割让太原、中山、河间三个要害之地。金人要求押一名亲王作人质,皇室惶恐。关键时刻,宋钦宗同父异母弟弟、康王赵构自告奋勇,慷慨请行,成为宋朝皇族成员中第一位金人的囚徒。
一同押为人质的还有少宰张邦昌。张邦昌恐惧而哭泣,赵构不屑:“这是大丈夫所为,你这像什么样子!”
赵构在金营中表现相当亮眼。二月,京畿宣抚司都统制姚平仲偷袭金营,金帅完颜宗望召见并斥责人质,张邦昌跪地求饶,不停地辩解皇帝和人质均不知情;而赵构面色如常,对答从容。金国太子让赵构陪他射箭,本打算借机羞辱一番,不料赵构三箭皆中靶心。完颜宗望甚至怀疑他是假冒,因为亲王生于深宫,怎会有这般高超的武艺?
种种事例表明,汴京沦落前,赵构有勇有谋,有胆有识,能够担当大事。
然而,登基为帝后,赵构成了宋高宗,却畏敌如虎,一路南逃,最后驻跸临安,屈膝苟安,为后世所不齿。
同一个人,前后反差为何如此之大?
建炎四年至绍兴十二年,是南宋定鼎的关键时期。日本学者寺地遵称南宋开国至绍兴十二年为“摇篮期”,其实建炎四年前,初建政权一直在逃避金国的军事打击和军事搜捕,根本无暇顾及内政,真正的建国历程从建炎四年开始。
建炎四年,金军跨过长江,搜捕江南,宋高宗仓皇入海,南宋国家形势跌入谷底。此后,韩世忠在黄天荡阻击金军,岳飞收复建康,金帅完颜宗弼险些丧命。金军退去,北方压力得到缓解,南宋朝廷才有时间、有精力应对内部事务,平定蜂拥的盗匪,厘定纷乱的国是,正式建立了影响中国数千年的政治体制、军事体制,奠定了基本的文化形态和意识形态。
在内外乱局中,南宋军力强势崛起,不但平定了匪乱,而且具备了与金军抗衡的实力,接连取得和尚原、饶凤关、大仪镇、仙人关、藕塘关、顺昌、郾城、拓皋等重要战役的胜利。就在人们依稀看到收复曙光的时刻,宋高宗却选择了与金国苟和,甘心称臣纳贡、偏安江南,大宋历史在这里激荡起漩涡,而后朝着萎靡不振的方向滑翔。
历史的草蛇灰线,在宋高宗选择定都临安那一刻即渐次展开。一切变化,自有因果,皆为临安之变。
定都临安,标志着朝廷把安全作为一切行动的指南,什么国家啊,社稷啊,恢复啊,中兴啊,在安全面前,都脆弱得不堪一击。定都临安,标志着朝廷失去了收复故土的信念,失去了捭阖天下的雄心,失去了开拓进取的意志,和平成为第一要务,苟全成为安身立命的根本!
临安之变,就是偏安一隅,苟且偷生,暖风熏得游人醉,直把杭州作汴州。
临安之变,就是收兵权、杀岳飞,重拾偃武绘文、守内虚外的祖宗之法,变得外交软弱,内政苛刻。
临安之变,就是打压舆论、构陷文字狱、强化意识形态,粉饰谀颂之风盛行,朝野奢靡浮华,蝇营狗苟,得过且过,再无开放包容、昂扬向上的社会心态。
临安之变,造成国力孱弱,自始至终受到北方政权的威胁,民族自信心遭受空前打击,变得极为敏感脆弱。
临安之变,影响深远,表现在诸多方面:重塑了自尊与自卑相融合的民族性格,民族自觉性极大地增强;意识形态趋于保守,儒学逐渐归于一体,文化模式走向稳定、内向甚至沉滞僵化;开创了“绍兴体制”,结束了北宋皇帝“为士大夫治天下”的政权模式,中国政治进入独裁专权时期。这些影响一直延续到20世纪。
日本学者寺地遵评价,“以后的一百五十年间,贯穿南宋朝的基本架构与国家运营大纲,都已在绍兴十二年前的南宋政权确立过程中整备完成。” 虞云国先生则认为,绍兴体制“固然包含着致力于达成和议与固守和议的因素,但当时与其后的实际内涵已超出了政治、军事与外交的领域”。
而刘子健的观点或许更为深刻:“事实上,就在12世纪持续发展的表象之下,质变已经出现。”
临安之变引发的这种质变,就是“中国转向内在”!
南宋何以选择偏安?中国何以转向内在?
本书选取建炎四年(1130)四月至绍兴十二年(1142)二月的时间维度,通过具体历史事件、历史现象全方位展现南宋初期激烈的政治、军事、文化震荡,揭示南宋疆域上偏安、政治上独裁、文化上沉滞的形成过程和内在逻辑。用通俗的讲述,揭示临安之变、绍兴体制的内涵,回答“南宋何以选择偏安”“中国何以转向内在”这两个对历史走向产生深远影响的大问题。
这是一段纷繁复杂的历史,也是一段值得咀嚼的历史。成功与失败,经验与教训,屈辱与荣耀,斗争与妥协,都能够在这里找到理性的反刍与精神的皈依。
本文摘自郭瑞祥先生新作《临安之变:绍兴体制与南宋中兴》。作者授权发布。
《临安之变:绍兴体制与南宋中兴》目录
楔子 黄天荡之战与南宋的根基
第一章 行都的考量
〇西北望长安
〇天下之腰膂
〇“绍兴”暗含玄机
〇“临安”别有深意
〇番外:运河与城市
第二章 亡国的检讨
〇“最爱元佑”
〇历史的重新书写
〇贡举变革与光武故事
〇洛学异军突起
〇民族意识与忠义节气
〇苏轼、黄庭坚与江西诗派
〇番外:洛学的无趣和有趣
第三章 独裁政治
〇秦桧来了
〇秦桧与吕颐浩的角力
〇从亲如兄弟到水火难容
〇宋高宗的“专委”之道
〇番外:帝王的宰相策略
第四章 收复的努力
〇伪齐政权
〇军阀自主北伐
〇外交的触底反弹
〇收复的曙光
〇六大危机与金齐南侵
〇移跸建康
〇番外:长江天堑与南北战争
第五章 历史的转折点
〇武将跋扈
〇岳飞的情绪
〇淮西兵叛
〇新赵鼎路线
〇战和之争
〇功亏一篑
〇番外:草创时期的大国外交
第六章 罢兵与议和
〇顺昌保卫战
〇差一点收复汴京
〇钱粮之困
〇淮西之战
〇收兵权
〇岳飞之死
〇绍兴和议
〇迎还太后
〇番外:从抗金英雄到精神偶像
尾声 苟且的中兴
〇君相的权力交易
〇谀颂之风
〇西湖歌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