运河上的宋朝

文摘   2024-08-29 09:43   广东  


《东京梦华录》这么介绍汴梁的夜市:“自州桥南去,当街水饭、熝肉、干脯……鸡皮、腰肾、鸡碎,每个不过十五文;……香糖果子、间道糖荔枝、越梅、紫苏膏、金丝党梅、香枨元,皆用梅红匣儿盛贮;冬月,盘兔、旋炙猪皮肉、野鸭肉、滴酥水晶脍、煎角子、猪脏之类,直至龙津桥须脑子肉止,谓之杂嚼,直至三更。”州桥夜市之所以这么喧闹,是因为仓场建于这一带,汴河上的货船驶至州桥码头后,需要靠岸卸货、仓储,物资在这里集散,人流也在这里汇合。

商业性市镇、热闹夜市、临街开设的商铺,在“唐宋大变革”发生之前,几乎都是不可想象的。比如在所谓的盛唐,县以下不设市;城市实行坊市制,即居民区(坊)与商业区(市)严格隔开,商贾只能在指定的时间、指定的地点做生意;入夜则实施宵禁。这些带有明显中世色彩的商业限制,到了“运河中心”时代,都瓦解了。因此,海外一部分汉学家相信,宋代发生了一场“城市革命”。我们也不妨说,此一“城市革命”,乃是运河经济的辐射力所促成。

运河代表的水运网络的开发,也使得大宗的长途贸易成为可能。宋朝之前的商人,还秉承着“千里不贩籴”的古老习惯,因为将粮米运至千里外销售,成本太高了。但在宋代,发达的水运网络将“千里贩籴”的成本大幅降了下来,于是“富商大贾,自江淮贱市粳稻,转至京师,坐邀厚利”。两浙路的太湖流域,“号为产米去处,丰年大抵舟车四出”,这些“舟车”,都是收购商品粮的商队。“千里不贩籴”的贸易局限从此被打破了。

大宗交易、长途贸易的出现,又不能不催生出发达的商业信用。宋朝以铜钱为主要货币,但铜钱笨重,不方便携带——你总不能从京师运着一船铜钱到江南进货吧?《东京梦华录》说汴梁的“金银彩帛”市场,“每一交易,动即千万,骇人闻见”,这样的大宗交易也不大可能使用现钱支付,因为这一大堆钱要是码出来,肯定很占地方,也重得惊人:一贯钱大约有六斤,万贯即有六万斤。所以,宋人发展出一套商业信用,包括便钱、交引等,用以支持长途交易与大宗交易。

便钱是京师便钱务出具的汇票,商人只要在便钱务存入现钱,即可获得一张汇票,凭票可到各州政府开设的汇兑机构兑换成现钱。这样,假设京师的商人要到江淮收购商品粮,他大可不必押运一船沉重的铜钱前往,只是需要身上带着一纸便钱就行了。

交引是政府支付的有价证券。商人到边郡入纳粮草等,政府估价后,即以高于市场价的收购价发给交引,商人凭交引可赴京城或产地领取钱或者茶、盐、矾、香药等货品。京师的折中仓也接受商人输粟,然后优价给予交引,凭引可至江淮领取茶、盐。交引有面额,人们往往不用交引提货,而是当成货币用于交易支付。又由于交引面额蕴藏着巨大的利润空间,交引本身也作为一种特殊的商品(有价证券)被买入卖出,京师与“冲要州府”都出现了交易交引的交引铺,类似今天的证券交易所。

水运网络—长途贸易—商业信用,这是运河经济触发的连锁反应。运河还有另一项功能,也被宋朝人敏锐地捕捉到了——沿漕运线建设大型磨坊,用来加工粮食与茶叶(宋人饮茶,并非用茶叶浸泡,而是将茶叶研成茶末,冲泡而饮。此法后传入日本,是为末茶)。漕河便于磨坊原料与产品的运输,而且水流可以驱动水磨,达成自动化生产。宋画《闸口盘车图》描绘的便是一个大型的官营磨面作坊,四五十个磨坊工人正在从事磨面、筛面、扛粮、扬簸、净淘、挑水、引渡、赶车等工序,而作坊的核心部件——磨面的机械即由水力带动。

宋政府对水力磨坊抱有强烈的兴趣,在京师与一部分州设立了“水磨务”,管理水磨加工业。汴河之上,更是遍置官营水磨。水磨之多,甚至影响了汴河的航运与沿岸的农业灌溉,导致各方展开了对水资源的争夺。放在大历史中,这样的冲突显得意味深长,让人忍不住联想到英国工业革命初期的“羊吃人”冲突。

从某种意义上,英国的工业革命可以说就是水运推动出来的。中国经济史学家全汉昇先生认为,英国的煤矿之所以能够大规模生产,以满足工业化的需要,是因为这些煤矿都位于海岸线或河流附近,因此,在铁路网建设成功之前,可以利用便宜的水运将煤大量运输至各地市场出售。“在工业革命以前的英国,假如没有便宜而有效的水运,而只是用落后的交通工具来在陆上运输,那么,煤矿开采出来的煤只能在附近十至十五英里的地方出售,如再运远一点,就要因为运费负担高昂而卖价太高,从而卖不出去了。”如果这样,工业革命便会失去了产生的动力。

有时候,历史性的巨变就蕴藏在毫不起眼的细节当中,就如绚烂的烟花在未爆发之前,不过是一枚小小的炮筒。我们的遗憾是,宋朝的烟花绽放了,却又熄灭了。不过,宋朝的文明成就还保存在下面这些图书中。


我们都爱宋朝
讲述跟你想象不一样的宋朝历史。吴钩主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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