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我的论文拿了distinction这件事

文摘   社会   2022-08-09 23:18   上海  
在开头首先很高兴地告诉大家,我那篇被金匠拖欠了许久的dissertation,上个月初的时候收到了我们Exam Board Chair的回复,得到了76%的成绩。70%以上即为distinction,相当于国内的优秀毕业论文。
这对我来说真的是一个非常大的鼓励。我们学校一向给分低,而且我的论文选题和行文方式都非常非主流,让我一度担心自己的分数只能拿到50%出头。工作了一年半以后收到这个成绩觉得异常激动,也是对我所选择方向的肯定。
一直没有找到机会好好和人分享一下这篇论文,所以写了这篇推文零散地做一些分享。
我一直以来都很关心在学科内被忽略的议题。
记得我在本科毕业论文查重的时候,重复率在1%以下。当时看查重结果,我提及的一些医学人类学与临床民族志材料都没有被标记为引用。所以查重率低很大的一部分原因,是我引用的一部分内容甚至还不在知网查重的范围内。
这一方面其实出于自己多少有些叛逆的心态。记得大三的时候读《反思社会学导引》,包括更早前阅读《社会学的想象力》时留意到的对于学科知识生产过程本身的反思。我很希望去挑战学科主流的一些方法和论调。这是积极的面向。
当然,另一方面,这种叛逆其实并不成熟。我的导师羿琼对我中正平和的培养真的是贡献颇多。早在我大一大二读着福柯、痴迷于后现代思潮的时候,她就提醒我经典理论的重要性。而在我选择了冷门的选题后,也马上来戳我说,有些议题冷门也不是大家想不到,而是没有选择去做。假如我闭门造车,选择独树一帜的姿态,有时反而是忽略了可以继承的遗产,失去了跟不同理论对话的机会。
而我的硕士论文多少多少有点螺旋上升的意味。我还是原本一样,对于学科里被忽略的议题异常敏感,但较之以往跟既有的论述有了更多地对话。其实整个论证还是有许多粗糙、不成熟的地方,在其实践上也仍处于探索的过程中。不过到底还是有所进步,至少是在硕士的层次上把它做好了。
在我的论文里,我试图回应了几个问题:
首先,疗愈在社区发展中到底扮演着怎样的角色?
次,疗愈和解放之间究竟是怎样的关系
最后,用什么样的方法能够让疗愈与解放形成协同的作用?
第一个问题涉及的先是“疗愈”(healing)何为的问题。这其实是在我毕业论文写完时还梳理得不够清楚的部分。
不论是社区发展、组织发展还是其他的radical agenda或是activism中,常常会把“治疗”(therapy)当作标靶。譬如社区发展中常引用的社会参与阶梯,就把“治疗”与“操纵”归为一类。这里的“治疗”显然有着福柯以来对于微观权力、现代医学和规训的意味。
从朴素的直觉来看,这种论调并不公平。它有许多可以展开论述或是梳理的空间,而我选择的是用“创伤知情”的视角来切入这个问题,以此过渡到第二个问题的回答上来。
创伤相关的研究受到了二战很大的印象,二战老兵的遭遇让人们重新记起了创伤的存在。随着女权运动的发展,发生在人类半数里的长期的、基于性别的暴力也被揭露出来。在社会的压抑面前,承认创伤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反抗。而治疗、复原与疗愈也就有了革命性的意味。
但治疗确实有着不同的面向。当我们把社会性的问题化约为个体的治疗时,人们立为标靶的那些乱象便出现了。现实应该是,既有社会性的问题,亦有个人的创伤。
可能是因为治疗这个词带着太多现代医学的味道,所以我最后还是选择从这个阵地撤离。我更多地选择用“疗愈”来说明自己的观点。但疗愈仍旧有浓重的复原意味,而现实的情况却不是受了个伤,又让伤口愈合那么简单。
以同性恋遭受的挤压为例,可能小时候被校园欺凌的伤是会慢慢愈合的,但是从家庭认可、职业发展以及经济、法律和医疗等实务上,仍旧有一辈子的功课。
所以我跳过了很多论证,搬出了“疗遇”(healing encountering)一词。我真的非常喜欢疗遇的意象。疗遇是余德慧受到凯博文在台湾进行的乩童研究所启发,继而提出的一个概念。其实我对于余德慧的观点并没有完整的认知,但我对他在《台湾巫宗教的心灵疗遇》中的一段话印象极深:
“後來我才開始明白,人生其實是場殘酷境遇,不斷地給出斷裂的處境,生老病死還算人生常態,許多的意外,讓我們看到殘酷的本質,而這個大黑洞不斷地襲擊著任何活著的人,而所謂風花雪月、人生美景都只是在殘酷被遗忘的短暂時刻裡的喘息,而巫者正是被這殘酷所引出,在長久的歷史底蘊之下,用來減低人間殘酷的療遇,就如宋文里教授所說,人間不一定有療癒,我們的苦痛不一定能抒解,但卻不断出現療遇,爲了有一絲希望而彼此用療傷的心情而來見面。”
不论拉美至今仍旧承受着过往被殖民、处于依附地位的余痛,中国的民族情绪与论调背后也同样带着过往的集体创伤。不论男性、女性、LGBTQ+、残障社群还是其他处于被忽视、排挤乃至压迫的群体,所遭遇的残酷都不是凭借治疗、疗愈或是复原的历程能够化解的。甚至说治疗为代表的话语其实固定了被压迫者的标签,把人们钉死在了需要充权和康复的原地。
但这不意味着我们不需要有喘息,不需要有疗伤的心情,不需要有爱与希望。恰恰是人间的残酷需要有在世的慈悲。其中一个意象便是战地里的医院,我们要医院并不代表我们不需要抗争。
当然这种抗争是我的一种创造意义的蓝图。人生、社会或说人世间都用战争的类比去看是可怕的。战争的蓝图几乎意味着我们可以为了某个崇高的目标调动一切力量,做一切必要的牺牲。这并不是我所追求的理想。
我们的第二个问题谈到解放和疗愈的关系。前边的论述其实折射了许多不同的关系类型。疗愈可能是一种缓和矛盾的方式,疗愈也可能是一种规训的手段,疗愈也可以用来促进解放的发生,而我想要找到疗愈与解放不分彼此的可能。
所以回到“疗遇”本身的意象,我们选择的是encounter,有人把它译作相遇、遇见和会心,都是很好的意涵。相信很多朋友都会从这个词联想到马丁·布伯意义上的“我和你”的关系,也可能会联想到罗杰斯的“会心团体”(encounter group)。
团体一直是社区发展实践的重中之重。弗莱雷的文化圈、波瓦的工作坊和剧场也是一种团体。
在社区发展的伦理中,有working and learning together的部分,它强调社群内的人们共同努力、共同学习的重要性。但从更具体的角度来讲,我一直对于团体实践(group practice)和集体行动(collective action)之间需要迈过的台阶有所疑虑。简言之,也是有不同人问过我的问题,一个人在团体中/剧场中的体验,真的能带到ta生活的其他方面吗?
不得不说,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但答案是异常坚定的“能”。甚至说,倘若没有团体的支撑,一个人不可能把改变带到生活中,不可能带动社会的改变。
团体就像是“家园”(home),就像是练习场,人们需要在这里得到关怀、滋养和挑战。人们也在这里找到伙伴,在对话中进一步地成长、进一步地开展行动。
回忆我对于助人技术和被压迫者剧场的学习,要是没有那么一群人一起,我不可能有我现在掌握的这些技能、方法,也不会有对一些理论、理念真切的认识。而这种关系也不仅仅是存在于之前的某次小组练习、某场工作坊中,而是持续发酵着。我和人一起演出过,一起开展过线上营,找人协助审阅我写的手册,邀请伙伴成为助人技术小组的志愿者、协作者……这都是团体带来的。
而我想要的就是发起、陪伴或是参与到这样的团体中去。打造疗遇的空间,一起学习、一起行动。它涉及到的是一小群人怎么通过互助共学深化自己的实践,扩大自己的影响,进而带动更多人、更大范围的改变。
我深知某种被称之领导力的部分我还没有充分具备,做的团体还远没有达到我的期望。但我也看到自己在这里的学习与摸索在不断深刻,一些具体的面向也得到了不少人的认可。
可能我一辈子都没办法把这样的团体做成可复制、可规模化的产品。可能一辈子也被人善意地提醒我要把理论与实践相结合。我选择接受一切建设性的批评,提高我的可靠性(accountability),也同时选择坚持我对某种超过我实践水平的可能性的追求/幻想。毕竟这才是我觉得活着做事有趣的地方。

相关推文
“不需要考虑费孝通是人类学家还是社会学家” 
创伤疗遇 |  从创伤研究史到基进疗愈 
解放行动研究 | 疗遇是社会解放的练习场 
声音 | 行动者如何互助共学(一) 
声音 | 行动者如何互助共学(二)

彬华同学
分享个人的思考学习
 最新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