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时候,我回家了,待的时间比较久,也和八十多岁的外婆聊了聊以前的事情,最重要的是薅了很多老照片回来当绘画的题材。很多人讲画画要有天赋,其实比起天赋,兴趣是更重要的事,而且有了兴趣,就不存在所谓的“坚持”。
而支援兴趣的,是对绘画对象和题材的深度理解和感知,如果没有这些,绘画就只是从画匠的角度来琢磨技法,这样对于业余爱好者来说,很容易就会因为“达不到”而失去兴趣。
陈老师跟我说,用我的方式继续画下去,在绘画中放下拘谨,逻辑和理性。好的老师懂得因材施教,是抵达不同目标的领路人,如果去看画画班的同学,几乎没有画得相似的,画法,擅长的技法,主题,画材,绘画时间,全不相同,但是陈老师始终能用他的方式打开每一个人。我的幸运是,遇上了陈老师,在特别的方向上走出趣味。
绘画有趣的是,能重新打开看世界的一个渠道。以前如果看这些老照片,我只会认为是土的,老的,距离自己生活太远的东西。我不会感受到黑白照片的趣味和美丽,也不会试图去了解每张照片背后的故事——什么时候拍摄?人物的年纪?当时穿什么衣服?住什么样的房子?
非绘画的眼光去看待过去,就是笼统的一个评价——落后,而也是通过绘画的眼睛,重新发现了有趣的东西。
这组临摹对象是我妈妈小时候的照片,原片是黑白照片,于是我通过几张水彩获得了“主动权”——决定妈妈穿什么颜色,于是就有再创作的乐趣。
娃娃头时期的妈妈,应该三岁不到,背景的房屋应该是云南宣威的农村,那一组照片出自于业余摄影师的手,但是拍出了孩子的活泼动态,有几张是妈妈对拍照者伸手求抱的样子,可以想象拍照的人是她很亲近的亲人。
这时妈妈是家里的独女,作为家里的第一个孩子,一定是很受到关注的。那时外公在云南军区工作,外婆在宣威的烈军属缝纫社上班,双职工家庭,经济状况不错,她的穿着打扮应该在当时是比较好的,只是物资供应不丰富,她穿的仍然是布鞋,七岁(和弟弟合影)时的照片就已经穿上了红色的小皮鞋。
娃娃头的妈妈穿的是碎花背带裤,她手中始终拿着一个小水缸,这组照片总共有约十张,她一直在晃动,直到有一张我才看清她拿着的是搪瓷口缸和牙刷,可想那个时候大人可能在教她刷牙。
妈妈说后来因为文革,他们家有一个时期被全部“整”回了农村,在农村的童年时期,一直渴望家里能有个弟弟和妹妹,这样她就能背着弟弟妹妹和村里的孩子玩,那个时候在田野疯玩的半大孩子,都会背着弟弟妹妹在外面玩。
她的这个梦想直到七岁终于实现,第一个弟弟比她小三岁,但是由于一场痢疾在三岁时就去世了(合影中坐在椅子里的就是这个弟弟),第二个弟弟终于在她六岁的时候出生,于是她七岁终于可以背着一个小男孩出去玩了。
那张抱着弟弟的照片很有时代特点,首先,姐姐带弟弟这种事,在现在来讲比较少,带出去玩更是不可能,现在是孩子精贵的时代,其次,这张照片里的衣着很有意思,妈妈的衣服是一件短袖里面加了一件贴身的秋衣,我怀疑那短袖是家里大人的衣服改小的,她的裤子也是卷了好几层边,可以想这个裤子是故意做大了,可以穿好几年,长高了就再放一点出来。
妈妈的童年,有很长一段时间是作为独生女生活的,外公外婆最后总共生了四个小孩(一个夭折),由于物资和人力的缺乏,经常有大孩子照顾小孩子的事情,正是当时的这种家家相似的育儿模式,让孩子们从小就有一些责任感,也让兄弟姐妹之间的亲密感不同如今。
那个时代是落后的,但人与人的情感也是朴素的。妈妈的童年,有特属于当时环境的贫乏,又有特属于那个时代的快乐。每一种生活的愉快,最终来源于对细节的体验,对细腻情感的感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