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看过莫言的三本小说,《丰乳肥臀》(1996年)《檀香刑》(2001年)《生死疲劳》(2006年),在2012年获得诺贝尔文学奖,在我心目中他是越写越好的那类小说家,我的评分也是后来的作品比先前的作品更好。莫言本人未必同意我的看法,他应该挺珍视《丰乳肥臀》的。
其诺贝尔文学奖的获奖理由是——
“魔幻现实主义”融合了民间故事、历史和中国当代社会。
我曾经听过没怎么读过莫言小说的人,这样去评价莫言的小说:“他不就是靠卖中国人的惨,苦和土,来在国际社会上获得认可的吗?”我有两个为莫言做的辩解,第一,惨,苦,土,是每种文化中都共有的东西,法国文学也是这些东西,只不过不为我们熟悉,所以有时被误解为“洋气”。第二,作为一个伟大的作家来讲,他达成人类共鸣的东西是人性中的荒诞和无稽,而不是针对任何一种被现世所定位的文明,也就是说如果莫言生在别的文化中,他可以写别的荒诞感,他的文字并不是在批判什么,“批判”这个词本身就是中学语文教学喜欢谈但是很多作家并不一定关注的部分。
《丰乳肥臀》有46万字左右,书的主角“我”——“上官金童”是高密东北乡一个誓死要生出儿子的铁匠家庭的第八个孩子,也是唯一一个儿子,他嗜乳如命,七岁断奶,无论从生理上还是从心理上,都对乳房有近乎痴狂和病态的迷恋,而这本书却只是将“我”植入其中,书的跨度从抗日到改革开放,讲述了上官一家人的家庭变迁,详述了上官金童的每一个姐姐的精彩爱情和人生故事,嫁给理想和信仰——抗日英雄、人民的叛徒、反革命分子、高官、权贵……
从政治正确的角度上来讲,有正方有反方,颇为讽刺的是,上官鲁氏的所有孩子都不是上官家的后人,因为上官鲁氏正经生孩子的年岁,被婆家嫌弃,带不出一个崽,她本着试试“谁生不出孩子”的心态和自己的继父怀上了第一个小孩,随后抱着一定要生出男孩儿的心态和不同风流男子有染……
一个荒谬的岁月会逼迫一个女性走上风流、道德败坏、不守妇道的人生道路,而动荡的社会变迁,让她的每一个女儿都“不听劝”——和她不认同的男子结婚生子,而且每个女儿选择的都是可圈可点的弄潮儿,私奔和乱搞在这个家庭中不算什么新鲜事儿,于是这个家庭直至改革开放都可以说浮浮沉沉——不同时期总能跳出一个人在当时社会颇为成功的人来讲:“妈,你的下半辈子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而荒谬的是,富贵有时,穷困更多时,这个被整个家族包围、含在嘴里长大的上官金童,差点将母亲乳房吸干吸瘪的儿子,也并没有顺理成为人中龙凤,改革开放后因为“奸尸罪”被判十五年有期徒刑,没有过理想的婚姻和爱情生活,像俘虏一样成了一家乳罩公司的老板,装疯卖傻,活过魂不守舍的一生。
莫言说:“你可以不看我所有的作品,但你如果要了解我,应该看我的《丰乳肥臀》。”
莫言的第一人称写作所要的是一种温度和参与感,而他的天才除了极其强烈的语言风格以外,更在于他那双看透浮沉的眼睛,就好比每一个号称能让上官家过上荣华富贵日子的人,在他那双眼睛里都不过是在扯淡。上官金童对乳房的贪嗔痴,不过是普遍意义的贪嗔痴的一种缩影——徒有其表。
他对乳房颇有研究,他对病态的乳房(独乳)甚至有别样的喜好,最后激起他欲望的竟然是一个活着毫无女人味、死去激发他欲望的颇有点男人婆气质的女人,在所有人的眼里,他却是一个恋乳癖。这是不是很讽刺?
那我们,所谓的执着、追求、执念,是不是也不过是一种象征、一个符号呢?
想起一件看似很无关的事情,今日画画课,陈老师谈了下关于颜料的贵贱,说到一个奢侈品的包包可以买很多颜料,很多颜料意味着很多的可能性,可是一个奢侈品的包包,可能性和想象力是被锁定的,于是他说,你们应该已经过了买奢侈品包的那个趣味点了。
我想到,这个事情和小说中的丰乳肥臀讲的是一个符号概念,一个人的审美意趣,可能被个人的成长、社会文化的影响所框定了,比如一个执迷于母乳的妈宝,对丰乳肥臀的女性符号的执着,而事实上,不过是叶公好龙而已。
荒诞的产生源于生命的意义问题,生命如果追求的是符号化而不是个人化的东西,终究会回到味同嚼蜡的空虚和寂寞。设立了目标,达成了,炫耀了,然后呢?
相关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