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飞宇(1964-)的《推拿》是茅盾文学奖的获奖作品,我最早接触的是他的《小说课》,《推拿》的主角人物是一群从事推拿行业的盲人。
我喜欢的妙处是三点,第一,并不以特殊群体来刻画“卖惨”,盲人是特殊群体,他们有自己的世界,生活在和书中说的“健全人”相处的平行世界。第二,故事的写法非常古典,以时间顺序把故事往下垒,讲到“有故事”的人的时候单独开一个章节讲其来龙去脉。第三,推心置腹的视角,是盲人的特殊体验,其体验超过常人的认知,而其间的人情世故相通的是普通人的无奈,可读性变强,而从另外一种角度引发反思。
故事的第一主线人物是从事推拿去深圳淘金的王大夫,钱好赚,好赚到从日本人手上拿到美金小费的时候觉得“钱有点短”,该不会是假钞,和外宾一番“心理战”之后,才发现拿到的竟然是三百元美金,王大夫感到了钱数不过来的那种手麻。
王大夫挣了钱开始考虑个人问题,和盲女小孔谈恋爱,两人都是推拿师,王大夫的梦想是有一天回老家南京开一家推拿店,让小孔当老板娘,再也不要上前线干活,保护好一双玉手,有些直男有些呆板的王大夫说爱情给他最初的感觉是心疼,感受到她所感受的,爱就沉了痛了,于是负担就大了。
王大夫想加速小孔的幸福生活,于是拿血汗钱去炒股淘金,结果可想而知,一切从头开始,王大夫带着小孔回南京去老同学沙复明开的推拿馆打工,并顺便陷入家庭问题——父母娇宠的弟弟欠下赌债,王大夫不得不继续从已经羞涩的囊肿掏钱补贴家用,那么……结婚就变得遥遥无期。
王大夫的婚姻爱情问题只是《推拿》故事里面的一个案例,里面还有更多不同人的无奈与鸡毛蒜皮,而毕飞宇的故事并不是拿盲人来卖惨,更多的是讲寻常人家的不幸与无奈,这种无奈不是怨天尤人的无奈,是一种走不开的、中国式家庭中的无奈。
毕飞宇在《小说课》中分享了很多写作中的心得,他本人的写作是相当朴素的,无论从文字还是故事的构建上,都有我所喜欢的传统与耐心,没有编织过于繁复的纹路来抖机灵,也没有在文字上过分雕琢,一个字一个字往下好好的描写故事中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场景、每一个人物以及那个气氛。
我很喜欢的几个场景是开篇沙老板沙复明按摩的卡车司机的那段脏话,以及一群盲人聚会无疾而终的时的那个场面,好像一切都有些“夸张”,而认真想的话,这些事情存在于我们生活里面的每一个细枝末节。
最后讲为什么“推心置腹”,如果只道是寻常,却没有引发人对世俗事情的考虑的话,小说就容易沦陷为闹剧,而《推拿》里面,经常徒手写一些值得我们仔细考虑的问题。
推拿店老板沙复明对盲女都红的爱情,这个爱情我们明眼人看来有点莫名其妙,因为沙复明从很多客人,甚至是有身份的客人(一个导演)那里了解到都红很漂亮,于是就开始追求都红,他是在这群盲人中有些身份地位的人,虽然也依然在从事第一线的推拿工作,他有属于他的虚荣,他要和一个别人说漂亮的女生在一起。这个事情,我们可以说沙复明其人很虚荣,因为看不见,漂亮对于盲人来讲实在是没有意义。可是,作为健全人的我们,多少时候又看得清事情的真相?不也是在为我们可能完全用不到、用不来、用不了的东西买单,多少时候用来衡量成功的也是一些让我们无动于衷的东西。
一个是都红的出走,都红的按摩手艺不行,甚至开始的时候沙复明并不想录用她,但是她因为漂亮,竟然也有了一些稳定的客人。即使地位不稳,都红一度也婉拒了沙复明的追求,最后因为一场意外她的拇指断了,沙复明愿意养这个“废人”,盲人们一方面为都红捐款,并且大家也达成了共识愿意把容易处理的客人让给都红,可是她还是默默离开了,这个里面讲的是一个人之为人的尊严的问题。
最后,从纯文学的角度上来讲,小马对小孔的幻想实在太浪漫了,他对声音的感知,他在自己构建的游戏和幻想中的驰骋,如梦境般绚烂和美妙,这段描写确实是把眼睛完全闭上时能体会的极致飘逸。
《推拿》很容易读,里面包含了很多家常的小故事,很多人在“别人眼中的我”和“自己认可的我”之间挣扎,而读完的时候,发现盲人,有时比看得见别人表情的我们,更客观,更敏锐,更要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