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读 | 萨特《恶心》,“他人即地狱” VOL.1451

文化   2024-09-15 13:54   上海  

“他们在半醒半睡的麻木状态中熬日子,由于急躁而仓促结婚,又莫名其妙地生了孩子。他们在咖啡馆、婚礼和葬礼上与别人相遇。有时他们被卷入旋涡,奋力挣扎,但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他们周围发生的一切,其开始与结束都在他们的视野以外。长长的模糊形状、事件,从远方来,迅速擦过他们身边,等他们想观看时,一切已经结束。然而,他们快到四十岁时,却把本人可怜的固执习性和几句格言称为经验……

业余经验者也是有的:秘书、职员、商人、在咖啡馆听别人讲述的人。将近四十岁时他们感到全身被经验塞得满满的,无法排泄,幸好他们有孩子,便强迫孩子就地将经验消化掉。”

让·保罗·萨特(1905-1980),法国哲学家、小说家,1964年获得诺贝尔文学奖,拒绝领奖。获奖理由是:“他那思想丰富、充满自由气息和探求真理精神的作品已对我们这个时代产生了深远的影响。”他拒绝的理由是不接受任何官方荣誉,以及作家不应该让自己变成过一个机构。

同样获得过诺贝尔文学奖的哲学家加缪曾说过,一个好的作家首先是一个哲学家。萨特的《恶心》是一本不容易读的小说作品,首先,它是一个日记体,大量的内心独白。其次,淡化情节,如果抱着通俗小说的阅读习惯去读,会大失所望。最后,它用来表达萨特的存在主义哲学观点。

萨特最有名的哲学名言是,他人即地狱。存在主义哲学家,尼采、叔本华、萨特等,总给人一种感觉就是不近人情,很难融入世俗生活,悲观厌世。萨特的这句名言,看似是在批判他者,实则不然,他们只是用强有力的语言来表达存在主义哲学观念——人生无意义(终有一死)以及荒诞(内部和外部的矛盾,非二元论,善恶未必有报),每个人有追寻自己生命价值以及完成自我的自由。所谓”他人即地狱“,是提醒世人,每个人都有选择自己人生的自由,应该摆脱他人的束缚。

看到此很多人会说,现代社会的人,怎么会不自由?用统一的标准衡量成功、杀入竞争、笃信别人的经验和教训斩获自己也许未必想要的财富和位,这就叫做不自由。哲学家从不同维度提出,独立思考下,做符合自己内心期望的选择

《恶心》的故事情节很简单,讲了一个有可能正在写历史人物传记的作家,告别了自己的爱人,辗转于不同的城市,很少涉入人际关系。在这个过程中,他放弃了原本打算写的传记,和在图书馆经常碰上的自学者有几段谈话和争论,又重新遇见爱过的女人,最后与此地的生活告别。

这本小说的吸引力就是没有什么情节,随时可以开始,又随时可以结束,开头引用的话,写他观察着周围夸夸其谈的“职业经验论者”(医生,法官,神甫,官员一类社会成功人士)以及“业余经验论者”(普通而麻木的人们),这些人的共同特点是都觉得普天之下没有什么新鲜事——

“他们的智慧、劝诫你尽量不出声、尽量少生活,让你自己被人遗忘,他们讲得最好的故事就是冒失鬼和怪人如何受到惩罚。他一天比一天更像他将成为的尸体,他想掩饰无法容忍的现实:他是孤独的,一无所获,没有过去,智力日渐衰退,身体日渐蜕化,于是他努力制造、安排、铺垫一个小小的谵想作为补偿:对自己说他在进步。

萨特将自己隐藏在他说的这种“冒失鬼”和“怪人”之列,一旦了解了事物和人们的荒谬,就很难再过这种自以为是、非黑即白的生活了。

主角罗冈丹先生本来穷思欲写的传记,在某个瞬间令他顿悟,不过是一个毫无意义的执念和目标。

自学者带着执念和拙劲从字母A的书开始读,试图再有六年的时间,可以读完书架上的Z,结果因为是同性恋者觊觎年轻男孩儿而被人打出了图书馆。自学者曾是一个抱着热情、爱、执念的人,这像不像崇尚“优秀”的人,要在任何赛道都找到衡量卓越的标准,设立关卡,打卡完成,在别人的规则中浴血奋战,消磨掉了自己的一生……

与曾经爱人的爱情呢?因无法全然地抵达对方最细腻的心思,无法建立可持续的关系,于是只能选择一次又一次的告别。

倒是和保持肉体关系的老板娘最轻松,索取肉体的欢愉,不收费,尽享其中,付出的和得到同样多,互不相欠。

萨特在真实世界中和爱人西蒙娜·波伏娃保有的是开放性关系,这和他本人的哲学取向也一致,密切的连接,或多或少会影响他人的判断,让他者被捆绑。这也许从某种层面上解释了中年男人要在车里吸的那几分钟的烟。

诺贝尔文学奖之所以颁奖给萨特,书除了文学性和思想性,读起来并不觉得丧和郁结,甚至是一种清朗的感觉,他的人物是孤独而冷静的,但是他能在每一个当下去感受,上一刻的事情随风而逝,不妄下评论。和这本书有异曲同工之妙的是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地下室手记》。小说像一只蜗牛,放弃了那个在背上重重的壳,引用萨特在书中的一段独白来结束此篇:

“保存往昔。这是有产者的奢侈。我能在哪里保存我的往昔呢?不能将它揣在我的口袋里,必须有房子来安置它。我只拥有自己的身体,它是无法截住回忆的,回忆从它身上穿越过去,我不该埋怨,我追求的不正是自由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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