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年建州
建本乃建安刻印的书籍
名家之言:
●著名学者徐晓望《福建通史》评述:“建州城的繁荣,首先是因为它是闽北的政治经济中心”,建州是“东南著名的城市之一”。
●晚清著名藏书家、版本学家、目录学家叶德辉《书林清话》说:“夫宋刻书之盛,首推闽中,而闽中尤以建安为最。”
●当代著名学者、印刷史和版本目录学家张秀民《中国印刷史》说:“福建刻本称为‘闽本’‘建本’或‘建安本’;建阳麻沙镇所出的称‘麻沙本’。”于《明代印书最多的建宁书坊》一文中,张秀民又说:“宋元时代书坊多在建宁府附郭之建安县。”
●国家图书馆发展研究院院长、全国古籍保护工作专家委员会主任李致忠《历代刻书考述·明代刻书述略》说:“福建刻书主要集中在建宁府,其余地区虽也有书坊,如闽北之武夷詹光祖月崖书堂,宋末元初都在刻书,但为数不多。主要的还是建宁府的建安、建阳两县。”
官刻、私刻、坊刻俱全,从唐至清,尤其是宋元兴盛期,在建溪与松溪交汇处的这座城池,刻印出多少书籍,文化传承,有声有色,有形有神。无疑,建本是建瓯历史宝藏中的一阁瑰宝,是建州文化光景里的一帘姹紫嫣红。穿越千载,拂去尘埃,版刻俊秀,墨香撩拨,“建”之风采依然。
吾本建安非建阳
(续上期)
其二,所谓“冠以建安的实为建阳”。
时下常见这样的表述:宋元明时期,凡挂上“建安”的刻书人、刻书坊、刻书堂、刻书铺、刻书宅、刻书家塾等,实际上不是建安,而是建阳。
有人甚至认定:因嘉靖《建宁府志》没提到建安刻书,而该府志及《建阳县志》、南宋建阳学者祝穆《方舆胜览》、朱熹《建阳县学藏书记》中有提到建阳刻书,故“并不存在一个所谓‘建安书坊’”。
建阳县志当然不可能记到建安地界的事。朱熹《建阳县学藏书记》也不必扯上建安。祝穆《方舆胜览》未提及的“物事”,就能表明不存在吗?嘉靖《建宁府志·卷之十·坊巷》记建阳“市”(集市):“将口市,在将口街,每月四、九日集。回潭市,在建忠里,每月四、九日集。莒口市,在崇泰里,每月三、八日集。长埂市,在崇泰里,每月三、八日集。书市,在崇化里书坊,每月一、六日集。崇乐市,在乐田里,每月一、六日集。”在此,“书市”与“将口市”等其它5个集市一样,为该集市之称谓。也就是说,书市这个集市每月初一、初六有赶墟(赶集)。因府志记建安未见类似“书市,在崇化里书坊,每月一、六日集”这句话,就能推定出建安不存在刻书之书坊吗?
如此“排除法”,合乎常识、逻辑及史实吗?
这等奇谈怪论近些年来“常见”。
譬如,有文章这样举例并下定论:元刘氏南涧书堂刻《论语集注》时标以“建安刘氏南涧书堂新刊”木记,而刻《书集传》时序后又题“麻沙刘氏南涧书堂新刊”木记。可见,刘氏所云建安,实为建阳。
再这样举例并下定论:元建安余志安勤有堂刻的《分类补注李太白诗》《集千家注分类社工部诗》《书集传》等皆题“建安余氏勤有堂刊”木记,而同是他刻的《唐律疏议》《诗童子问》等书又题“崇化余志安刊于勤有堂”,可见,余志安所说的建安,也应是建阳。
又这样例举:元刘锦文以“建安日新堂”“建安刘叔简日新堂”名号刻书有二十余种,而嘉靖《建阳县志》记刘文锦是建阳人。(言下之意如上述。)
该文末了这样作总结:通过以上分析,历史上许多冠以建安之名的刻书者,实为建阳。
云建安,又云建阳,难道就一定是建阳吗?有没可能是建安呢?有没可能建安、建阳都有这一书堂呢?或者分堂呢?有没可能刘氏、余氏几兄弟或族人在建安、建阳都有创建这一书堂呢?有没可能这一书堂有被“转让”呢?仅就刘锦文来说,凭什么认定日新堂没在建安?怎就没可能是建阳的刘锦文进得建州城来创办日新堂刻书?怎就没可能这两人只是同名?怎就没可能建安刘锦文后来迁居建阳?怎就没可能建阳的刘锦文后来迁居建安?作者举这三例,就能推定出“历史上许多冠以建安之名的刻书者,实为建阳”吗?
所谓“历史上许多冠以建安之名的刻书者,实为建阳”(图片文字截自网络)
显然,这样推理不当。
分明不当。
可“古建安郡名说”“郡望说”“排除法”及“三例推理”诸等,时下却成了有些人否认建安刻书的“依据”。
当年《晦庵先生文集》一百卷、《续集》一十卷,《读书附志》只说刻于建安。而咸淳元年(1265)建安书院刻本时任山长黄镛序称“今存文公先生之文正集、续集,潜斋、实斋二公已锓板书院,盖家有而人诵之矣”。所说潜斋,为建宁知府王埜号;所说实斋,为建宁知府王遂号。由此表明两刻本均为建安书院所刻印。幸好黄镛的序保存下来,如若没这序文,如若没见着这序文,按现今“盛行”说法,刻于建安,岂不就变成刻于建阳?
舛讹迭出,且借助辞章书籍影像,尤其是网络的传播力,容易误导读者,误导引用者——行文者不可能人人都通读弄懂印刷史和版本目录学——以致以讹传讹而不知尴尬,不知有误。
如一学者在一篇论文里述到建安、建阳两个刻印中心,接着据张秀民《中国印刷史》中讲述的建安、建阳37家刻印堂(宅、家塾、书铺。其中属建安26家,属建阳9家,无地名2家)列出个表,其表格题目竟成“宋代建阳书坊刻书一览表”,完全不顾建安的存在。
有学者以为宋人杨万里《谢建州茶使吴德华送东坡新集》所咏“富沙枣木新雕文,传刻疏瘦不失真。纸如雪茧出玉盆,字如霜鴈点秋云”之“富沙”,就是建阳。殊不知这里说的富沙即建瓯古称,特指芝城,亦即建安城、建州城、建宁府城。
明代建州有“芝城铜板活字印行”,嘉靖三十年(1551)曾印《通书类聚剋择大全》。竟有人说,这芝城就是建阳。
2018年11月17日,网络上有篇文章,说据某位先生考证,“宋代建阳坊刻有29家,分别是:建安余仁仲万卷堂、建安余氏、崇川余氏、建安余腾夫、建安余彦国励贤堂、建安余唐卿明经堂、建安钱塘王朋甫、建安王懋甫桂堂、麻沙刘智明、麻沙刘氏书坊、麻沙刘仲立、建阳刘诚甫、建安刘德亨、刘氏天香书院、建安蔡琪一经堂、建安蔡文子行之、建阳崇化书坊陈八郎宅、建安陈氏、建安黄及甫、建宁府黄三八郎书铺、建安虞平高务本书堂、书铺张金瓯、魏齐贤富学堂(毕万裔富学堂)、建安江仲达群玉堂、闽山阮仲猷仲德堂、建安万卷堂、麻沙万卷堂、建安庆有堂、建阳龙山书堂。”文中的建阳、麻沙、崇化当然出自“建阳”,怎么把临县的“建安”也一股脑儿揽进“建阳”?这是什么逻辑?
2020年5月2日,网络上有篇文章说:“是书为清代藏书家汪喜孙据南宋绍熙二年(1191)建安余仁仲万卷堂刻本影刊,遵依原刻,并留有余氏刻书题记:公羊谷梁二书……绍熙辛亥孟冬朔日,建安余仁仲敬书。余仁仲万卷堂为南宋建阳地区有名的刻书坊, 所刻九经当时即被称为善本。”分明是“建安”,怎么说着说着竟成了“建阳地区”的刻书坊?
2022年9月4日,网络上有篇文章说:“闽刻书业的聚集地主要集中在建阳和福州这两个地方,建阳是以坊肆刻书出名,而福州是以寺院刻藏经而著名。宋代建阳的麻沙和崇化两地,被称作‘图书之府’,我们现在所见到的一些文献中所记载的“建安刻本”“建宁刻本”“建阳刻本”“麻沙刻本”“崇化刻本”都是指的是这一地区的刻本。” 凭什么说“建安刻本”“建宁刻本”都成了“建阳地区”的刻本?
2023年6月16日,网络上有篇文章说:“《水浒传》刘兴我刊本卷首题‘富沙刘兴我梓行’……其实,在这里,富沙即指福建建阳。唐武德中,叶灏为建州刺史,死后,民为之立祠,俗名富沙庙。五代时,王延政任建州节度使,封富沙王。后遂以富沙代指建州。而明代的建阳正在原建州的辖区之内。”这样行文遵照的是哪方逻辑?何以得出“富沙即指福建建阳”?(富沙乃建瓯古称,这古称更早,不是因叶灏、王延政而“生”。)
2023年10月29日,网络上有篇文章说:“建阳坊刻成为福建刻书的重要代表。”“坊刻主要集中于南宋的建阳。不过,由于建阳坊刻太过有名,所以很多官府、私宅刻书也委托书坊来进行。”“福建家刻在福建各地都有所发展,但更集中于闽北建阳地区。”“南宋建阳几乎家家户户以此为业,其发达程度又超过了福州。建阳刻书不仅技术成熟、刻工众多,而且还拥有了像魏仲举、刘元起这样能编、能校、能刻的全才。”“麻沙刻书是福建刻书的代表,当地盛产樟、楠、楮、枣、梨等,梨木和枣木都是制版刻书的好木材。《建阳县志》载,宋时麻沙有雪梨、面梨、冬梨、早花梨、铁梨等多种梨木,都是创制刻板的上等材料。而杨万里曾作诗云:“富沙枣木新雕文,传刻疏瘦不失真。”所说经得起推敲吗?出版史尚存,说福建刻印,说闽北刻印能抛开建安吗?
当然,客观讲述建本的文士学者——辞章、书籍——当更多,且“由来已久”,前有例举不再重复。在此举一“新例”。
2023年7月7日,网络上有篇《唐图微展|书藏百“相”——明清古籍小说插图艺术展(三)》(唐山市图书馆)文章说:“就小说版画而言,福建建安派是历史最久远的派别。从元代的《列女传》、《连相搜神广记》、《全相平话物种》开始,到明代的嘉靖和隆庆诸本,均以建安版为主。在其发展过程中,曾经有两个雕刻中心。宋、元时期,书坊主要聚集在建安县,明代后逐渐衰落,建阳县取而代之书坊林立。这两个地方所刊版画的风格相同,因此统称为‘建安派’。”
《唐图微展|书藏百“相”——明清古籍小说插图艺术展(三)》部分图文(截自网络)
建本业已成史。言史,求索,还得崇实。
建安与建阳乃邻居,来往密切,瓜葛也多。仅就刻书业而言,从宋至明,难免会牵扯到兄弟分居两城(两地)、同族分居两城(两地)、同一人迁居、同代人迁居、后代人迁居、异地经营出版业、一人同时在两地经营出版业、同姓在两地用祖上同一堂坊号、后人用前人堂坊号、堂坊招牌转让、同姓名不同人、同堂号不同人、分脉分谱、族谱断续等具体问题,因时间跨度太大,不可能什么事都理得清。显然,据某一“牵扯”便推定建安无刻书、建本与建安无关当属臆断。
譬如,宋建安人蔡梦弼于乾道七年(1171)在建安城私刻印《史记集解索引》一百三十卷,其牌记“建溪蔡梦弼傅卿校刻梓于东墅”。而同是他编注的《杜工部草堂诗笺》,嘉泰四年自序中则言“建阳书肆刊行。”李致忠《昌平集》说:“虽未明言为谁所刻,但蔡梦弼有丰富的刻书经历,故此本完全有可能由他自己梓行。”也就是说,建安人蔡梦弼在建安刻印书,也在建阳有刻印过书。
这一脉络还算可理,如若再朦胧点,只有天知。
建安与建阳刻书业之“交集”,当代著名学者、印刷史和版本目录学家张秀民于《中国印刷史》中分析精到:“宋代建宁书坊以刘姓、余姓为最多,元代直至明代仍如此。元代刘姓有十家,余姓五家,书坊多设在建安,少数在建阳麻沙、崇化,至明代则几乎全部书坊迁至建阳矣。余氏勤有堂有在建安的,又有在崇化坊的。刘氏南涧书堂即在建安,同时又在麻沙,这些可能为分号,今作两铺处理。其中如虞氏务本书堂、余氏勤有堂,均为宋代旧铺。虞氏务本书堂自宋至元直至明洪武,继续刻书……”
建安余氏勤有堂(图源:网络)
崇化余氏勤有堂(图源:网络)
张秀民先生又说:“过去研究板本者喜摭拾一、二刻工姓名,大谈某书为某地某年刻本,有类刻舟求剑,不很可信。”
其实不止于“过去”,类似的事,当下的人,同样可以引以为戒。
兀地想起蜀本,而成就蜀本的成都和眉山,从未听说谁去否定谁,谁去涂抹谁。
历史上的物事,特别是历宋元明之悠久,自然会留下大量的可佐证其身份和内涵的信息。后来某一阶段,某一时期,个人的,团体的,文字的,影像的,展示的,活动的,由于种种缘故,兴许会蒙上尘埃,会面目模糊,但始终无法穿越时空去篡改“原始记录”——当然也无法抹去近现代及当下的“客观记述”。存留在,真实在,况来日方长,就总有明朗的时候。
欣慰的是,任凭湮灭无情,还是有部分建本得以幸存;诸多典籍和辞章里,留有建本足迹,留有对建本的客观评述。这就好,就可寻找,就可梳理,就可辨识:建安(建州城、建宁府城,即今建瓯城)雕版印刷业兴盛于宋元,建阳(麻沙镇、崇化镇)雕版印刷业兴盛于明;建安、建阳刻印的书籍唤作建本,跻身于全国三大(浙、蜀、闽)雕板印刷中心之列,与临安的“浙本”、成都和眉山的“蜀本”齐名。
建州·东南名城
建瓯简称建,古称富沙、西瓯、建安、建州、建宁
一生痴绝处,寻梦到建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