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建瓯市志(1989-2005)》“涉史部分”置疑(连载之二)

文摘   2024-10-23 08:46   福建  





还是如实好




“特别值得一提的是建安书院,朱子中年曾经常在此讲学。”朱熹1200年过世,建安书院创建于1238年,朱熹真有这番神力?“在艮泉井的左侧,有一株大樟树,为朱熹所种。”记得那棵大樟树才300多年树龄,朱熹真会穿越时空去种吗?


在友人办公室随手翻开2020年出版的《建瓯市志(1989-2005)》(下简称《市志》),见946页,竟蹦出这两个“异象”。志书还可这么写?出于好奇,我借来读。于“涉史部分”,读出许多困惑。


现将置疑胪列如下(只列页之“数”,均省去“页”;正文前有标页码所属,正文始径直标示页码“数”),并粗略辨析,权作抛砖,以引对建史感兴趣者、专家学者研讨、评判。


(续上期)



11.所谓“建安郡城成为闽域历史上第一座‘省会’”“建安郡治城(相当于今‘省会’)”(《市志》:3、4、949)。


辨析三国两晋南北朝时实行州、郡、县三级政区制。时孙吴有4州,建安郡是二级政区(相当于现在的地级南平市),隶属扬州,继属江州,最后一度属东扬州(其“州”相当于后来的“省”)。故建安郡治所在的建安乃二级政区所在,相当于现在的地级,不是“省城”。陈永定元年至三年(557-559),在晋安郡治地(今福州)设置闽州(丰州),这是福建历史上第一次立州,也是首次一级政区设置——福州成了福建历史上第一座“省城”。



12.所谓“建瓯锥栗,栽培历史近2000年,历史上著名的‘闽贡榛’即产于建瓯‘西乡’(今龙村乡)” (《市志》:4)。


辨析类似之“说”:其一,2016年《建瓯食典》第10页记:“据《中国植物志》记载,锥栗原产于建瓯的西乡(今龙村乡),古代有名的‘贡闽榛’就产于建瓯。”其二,网络上有篇文章叫《建瓯锥栗:千年贡品,“榛”服味蕾》,文中记:“据嘉靖《建宁府志》记载,锥栗原产于建瓯西乡(今龙村乡),其人工栽培始于汉代。”查阅电子版《中国植物志》第22卷“锥栗”条,并未见上述记载。查阅嘉靖《建宁府志·卷之十三·物产》“果”类,只记一个“栗”字。故所说无据。



13.所谓“状元6人”“素有‘六大状元乡’之称”“建邑六状元”(《市志》:8、905、946)。


辨析时下说建瓯有徐奭、叶齐、徐遹、翁德舆、黄硕、陈应行等“6大状元”。实际上,只徐奭一个状元。北宋端拱元年(988)科举试第一次考后又“补考”“扩招”3次,先后得进士程宿以下28人、马国祥以下54人、张熙尧以下47人、叶齐以下31人,这一榜共计得进士160人。首试状元已产生,即程宿。叶齐是第三次“补考”“扩招”第一名,为进士,不是状元,也不是所说的“恩科状元”(如若叶齐是状元,那么这一榜科考出了4个状元?这是绝对不可能的)。府志县志记成“端拱元年戊子叶齐榜”分明是错误的——方志也不可能百分百准确,后人发现有错当纠正,不可将错就错以讹传讹。《市志》说“考试结束后,合格者有几百人,名列前十名的试卷,叫作‘承恩卷’……没想到太宗御批的‘承恩卷’中第一名就是叶齐”,乃臆造。至于徐遹、翁德舆、黄硕、陈应行等4人,实乃特奏名进士。《宋史选举志》记:“凡士贡于乡而屡绌于礼部,或廷试所不录者,积前后举数,参其年而差等之,遇亲策士则别籍其名以奏,径许附试,故曰‘特奏名’。”至宋真宗咸平三年(1000),特奏名制度正式确立,将特奏名纳入正式的殿试日程(作为科考一部分)。特奏名恩例通常定为赐同进士出身、同学究出身、登仕郎、将仕郎、上下州文学、诸州助教诸等,待遇通常低于正奏名进士。清代的“恩科”是遇“大喜事”偶尔开考(单独开考),头一名是状元。显然,特奏名与之不同,第一名不是状元而只是一般进士。国家史学界及各地从未将特奏名第一名视为状元(也未视作“特科状元”),建瓯岂能例外?特奏名考试中,建人徐遹、梅瑛(翁德舆亦录取为进士,但不是第一名)、黄硕、陈应行等4人考中第一名,录取为进士。显然这4人不是状元,也不是时下所说的“特科状元”。



14.所谓“宰辅10人”(《市志》:8、946)。


辨析说建瓯历史上有这“十大宰辅”:游简言、潘承佑、吴育、郑珏、袁说友、郑赐、杨荣、李默、雷礼、郑重。什么叫宰辅?《汉语大词典》说:“宰辅,辅政的大臣。一般指宰相。”宽松点计,把副宰相也算进来, 所说仅游简言(南唐宰相)、吴育(北宋副相)、郑珏(南宋副相)、袁说友(南宋副相)、杨荣(明辅政大臣,位同宰相)等5人为宰辅。所说其他5人不是宰辅:潘承佑(为不被正史认可的王延政“殷国”吏部尚书、同平章事,并非所说“闽国贤相”)、郑赐(明代工部、刑部、礼部尚书)、李默(明代吏部尚书、太子少保、翰林学士)、雷礼(明代重臣,今江西丰城市秀市镇雷坊村人,不是建人)、郑重(清代副宪(都察院副长官左副都御使别称)、刑部右侍郎、左侍郎)。



15.所谓“张廷晖是皇帝御封的茶神”(《市志》:8)。


辨析昔时,地方政府将本地英烈、功勋等有特殊贡献的人之事迹上报朝廷,经“核准”赐个庙额或封个“称号”,这是常有的事。如汉初建人童毅创芝城有功被封为通灵侯(建郡史上第一个授封的)。唐建州刺史叶灏“唐封普通侯,宋封昭定侯”,明封“唐建州刺史叶公之神”。受封的先贤里,闽国时期建安人张廷晖是其中一位。《八闽通志卷之五十九祠庙》载:“恭利庙,在吉苑里。神姓张,名廷晖,字仲光。仕闽为閤门使(按:閤门司长官,掌礼仪)。有园在北苑,周回三十余里,尽输之官,即今之茶焙是也。里人祠之,以为龙焙地主。岁修茶贡,祈祷多验。宋绍兴中赐今额,封美应侯,累加效灵润物广佑侯,进封世济公。夫人范氏封协济夫人。元至正十二年重建。”显然,皇帝并未御封张廷晖为“茶神”,是建人将他奉为“茶神”的——地方民间信仰。



16.所谓“东汉建安元年(196年)设建安县”“汉献帝建安元年(196年),孙策上表奏请在江东和江南一带设郡立县”(《市志》:27、896)。


辨析东汉建安元年(196)秋季,孙策发兵围攻会稽(今绍兴),太守王朗逃往侯官(今福州),孙策乘势进剿。后来先是派韩晏,战败,再派贺齐入闽平定。徐晓望《福建通史》说:“贺齐平定侯官的时间不明,他受重用是在孙策进入会稽的建安元年(196),但彻底平定侯官的反抗力量,可能是在数年后……”贺齐平定闽中后,为巩固战略大后方,孙策上表汉廷,在闽地增设县治,即析侯官县北乡在闽北增设建安、南平、汉兴(浦城)三县。故方志等史乘记载建安立县时间,大都表述为建安初年,而不是建安元年196年。初年不同于元年,这是常识。



17.所谓“建瓯市简称芝”(《市志》:27)。


辨析何谓简称?一是指较复杂的名称的简化形式。如“中等专业学校”简称“中专”,“奥林匹克运动会”简称“奥运会”;二是指简单地称呼,如“化学肥料”简称“化肥”,“土地改革”简称“土改”。显然,简称后的字包含在简称前,这是基本常识。“芝”并未包含在“建瓯市”之中,怎么能说“建瓯市”简称“芝”呢?从古至今,熟悉建瓯历史的人都懂,“建瓯”简称当为“建”——由此衍生出系列“建”字称谓,如建郡、建城、建人、建本、建木、建茶、建盏诸等。当说的是城时,建瓯别称芝、芝城,正如福州别称榕、榕城。简称与别称不同,不能混淆。



18.所谓“朱熹主持开凿的艮泉井”“建安书院,朱子中年曾经常在此讲学,并在书院大门口亲凿了一口井,叫‘艮泉井’……在艮泉井的左边,有一株大樟树,为朱熹所种。朱子还特意为‘艮泉井’作了《艮泉铭》”(《市志》:35、946)。


辨析明嘉靖《建宁府志卷二十古迹》、清康熙《建宁府志杂志二古迹)记:“城下有艮泉(辟地得泉),有北园,皆韩元吉为之。” (所说“城下”,指北侧建州子城的城墙下。)南宋词人、吏部尚书韩元吉于淳熙元年(1174)知建宁府,期间主持辟北园——紫霞洲公园——今市第一小学、原市民政局一带——掘玉仙池,创亭阁堂馆,凿艮泉井(今磨房前39号地段),植树栽花。显然,艮泉井不是朱熹开凿的。淳熙二年(1175),韩元吉撰写《北园艮泉铭》,此铭见载《韩涧甲乙稿卷十八》,收入《韩南涧年谱》(199页)和《钦定四库全书》(第1165册280页)。铭文后注“淳熙乙未,岁六月,庚午记”。“淳熙乙未”,即1175年。也就是说,此铭作于1175年6月庚午日。原《泉州师范学院学报》编辑部主任、福建省社科基地武夷学院朱子学研究中心教授、中华朱子学会理事、《朱熹新探》作者林振礼先生于《〈艮泉铭〉非朱熹所作辨》一文中说:“《建瓯县志·金石》(民国十八年版)记:‘井在朱子祠前,宋淳熙乙未凿。文公铭曰:“凤之阳,鹤之麓,有岏而伏;堂之坳,圃之腹,斯瀵而沃;束于亭,润于谷,取用而足;清于官,美于俗,是为建民之福。”’查朱熹文集无此《艮泉铭》,且朱子是年(淳熙二年乙未即1175年)与吕祖谦编订《近思录》,赴江西铅山与陆九渊论辩,往邵武吊唁何镐,并无建瓯之行迹。而韩元吉于淳熙元年(1174)十二月来知建宁,至三年正月召赴行在。作为地方长官,应请为新掘之井撰写铭文自在情理之中。查韩元吉《南涧甲乙稿》卷十八《北园艮泉铭》(四库全书本) 曰:‘凤之阳,鹤之麓,有岏而伏;堂之坳,圃之腹,斯瀵而沃 ;束于渟,润于谷 ,取用而足;清如官,美如俗,是为建人之福。淳熙乙未年六月庚午记。 ’两文比对 ,有‘亭’、‘渟’、‘如 ’、‘于’几处不同。总之,《艮泉铭》为韩元吉所撰无疑。”束景南先生《朱熹年谱长编》载淳熙二年(1175)朱熹行迹甚为清晰,并无建州(芝城)之行。林振礼先生所说,与之是吻合的。显然,艮泉井及其铭文与朱熹无瓜葛。朱熹卒于庆元六年(1200),建安书院创于嘉熙二年(1238),显然,朱熹不可能穿越时空到建安书院讲学。2013年出版的《建瓯古树名木》一书,于《建瓯市城区古树名木一览表》中,记艮泉井旁那棵大樟树的树龄是375年。显然,这棵树不可能是朱熹种的。



19.所谓“嘉靖年间所建的八角楼”(《市志》:35)。


辨析明嘉靖二十年(1541)《建宁府志·卷之七·城池·建宁府城》记:“嘉靖间(1522-1566),佥事张俭又建楼于广德门城之隅,曰匾‘汇江’,即旧八角楼故址。” 张俭于嘉靖八至九年(1529-1530)任佥事,这期间他于建溪和松溪交汇之北岸之城墙内侧——即广德门之西边——建了汇江楼。(嘉靖《建宁府志·建宁府治之图》有标画(文字和图)出汇江楼。)也就是说,在建汇江楼之前,这地段原有座八角楼,后来废圮了,只剩个遗址。至于八角楼始建于何时又废于何时不见有载。故说“嘉靖年间所建的八角楼”有误。



20.所谓“因地处闽国北部,故称北苑”“《闽书》《八闽通志》等方志以为是其地处于闽都福州以北,故世称‘北苑’”“因地处闽北,故称北苑”“因该园地处闽国北部,故称北苑”(《市志》:194、217、218、940)。


辨析翻阅《闽书》《八闽通志》及建瓯府志县志,未见有“其地处于闽都福州以北,故世称‘北苑’”之载。所说“因地处闽国北部,故称北苑”“因地处闽北,故称北苑”“因该园地处闽国北部,故称北苑”,也不靠谱。那么,“北苑”之“由来”呢?嘉靖《建宁府志·卷之十·坊巷》载:“吉苑里,在县东三十里,旧名北苑。洪武初割原祐乡东吉里来益之,合二名为吉苑。”民国《建瓯县志·卷六·四区》载:“吉苑里,统图十,在县东三十里,旧名北苑。明洪武割原祐乡东吉里来益之,合二名为吉苑。”丁谓北宋初任福建转运使驻建州,他于《北苑茶录》中道:“北苑,里名也。”《闽书·卷之十三·方域志》载:“北苑者,其地宜茶,凡三十里。”前述民国《建瓯县志·卷二十一·祠祀》载:“五代张閤门使庙……廷晖,字仲光,仕伪闽。家有茶园在邑之北苑,周回三十余里……”显然,今东峰一带原称北苑,明代初年将北苑和东吉二里合并,各取一字,方称吉苑。显然,北苑里产茶,称北苑茶,这是再自然不过的事,也是符合逻辑符合习惯的,无需再找什么“佐证”。尤其是闽国时期辟为御茶园,有了贡茶、御茶,北苑更是声名远播。就这么简单:茶名因里而名。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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