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读《牡丹亭》：
杜丽娘是“恋爱脑”吗？
前几年，一位父亲指出安徒生童话《海的女儿》中小美人鱼为救王子而牺牲是“恋爱脑”的行为。网络上类似的质疑还有很多，如中国传统戏剧《红鬃烈马》中，相府千金王宝钏坚持嫁给乞丐薛平贵，婚后一度只能靠挖野菜为生，现代观众纷纷对她执着追爱的选择表示不理解。爱情至上的观念在当今社会似乎已经过时，很多人高举“智者不入爱河”的旗帜，更加专注于自我提升。在这个背景下，“恋爱脑”成为对被爱情冲昏头脑而失去理智的人的戏谑之称。
但是，追求爱情和关注自我是绝对对立的吗？2024年，正值由著名作家白先勇担任总制作人的青春版《牡丹亭》首演20周年，《牡丹亭》的女主角杜丽娘因情而死又因情复生的故事历经时光流转，依旧让人动容。我们不妨细读《牡丹亭》的故事，感受传统戏曲的美学范式和精神价值，在充分理解作品的人物形象和文本主题的基础上，分析杜丽娘是否是“恋爱脑”，并由此探究情本位的普世意义，在坚硬的现实里重新认识自我独立的含义，发现爱的真谛。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者可以生。生而不可与死，死而不可复生，非情之至也。梦中之情，何必非真？天下岂少梦中之人邪？《牡丹亭还魂记题辞》
★你道翠生生出落的裙衫儿茜，艳晶晶花簪八宝填，可知我常一生儿爱好是天然。（《惊梦·醉扶归》）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朝飞暮卷，云霞翠轩；雨丝风片，烟波画船，锦屏人忒看的这韶光贱！《惊梦·皂罗袍》
★则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是答儿闲寻遍，在幽闺自怜。（《惊梦·山桃红》）
★这般花花草草由人恋，生生死死随人愿，便酸酸楚楚无人怨。（《寻梦·江儿水》）
相较于其他才子佳人话本，《牡丹亭》具备鲜明的女性主体意识。在发生层面，杜丽娘的情不由具体的相遇而激发，而是来自春天对生命的感召、来自她对自我的省察。在意义层面，因情而生死的命运展现出对社会规制的彻底反抗，闪耀着人性的弧光。
◆凝视自我，看见生命的珍贵
《牡丹亭》虽然延续着男才女貌的爱情故事，但强化了杜丽娘的自我观照和生命意识，由此，一个历经时光濯洗而熠熠生辉的女性形象诞生了。
我们可以将《牡丹亭》和王实甫的《西厢记》对比阅读，《西厢记》中展现崔莺莺配饰、五官、身形等外在之美，主要是借助男主角张生的视角展开，是一种男性的凝视和评价。相较之下，《牡丹亭》的《写真》一节意味深长。此一出情节讲述杜丽娘因梦成病，忧虑时光如水、年华易逝，自己空怀美貌和深情却只能闭处于深闺之中，无人欣赏共情，故“自行描画，流在人间”“和你细评度”，她对镜照揽，发现自己“眉梢青未了，个中人全在秋波妙”“宜笑，淡东风立细腰，又似被春愁着”，从她的唱词中，我们仿佛看到一幅“翩若惊鸿，婉若游龙”的袅娜风流的女子水墨肖像画。我们更从她的自我凝视、自我欣赏中，看到了女性对自我的珍视，以及因为美而自知所延展出的对生命、对人世的爱和留恋。
◆借由爱情幻想，挣脱现实牢笼
相比于《西厢记》中崔莺莺、《墙头马上》中李千金等话本中总是被动被才子追求、等待才子解救的“走不出后花园”的女性形象，杜丽娘的形象显然更为独特和丰富，“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她的爱情并不是出于俗套的对于才子外貌的一见钟情，而是基于春天的感召、生命的自觉，驱动她追求爱情的，是人的本能和强烈的生命力。
……
戏剧舞台上，杜丽娘“一生爱好是天然”；戏梦人生里，汤显祖伉壮不阿，辞官归乡，以曲救世。《牡丹亭》由情及真，批判杜太守、陈最良以及社会政治环境的保守，呼唤个性解放，完成对理想人格和理想社会的呼唤。
◆用审美的态度，真诚地过一生
戏剧里，汤显祖借杜丽娘自陈“一生儿爱好是天然”，表达了自己的审美趣味，以及对社会的反思。现实中，汤显祖自陈“某少有伉壮不阿之气，为秀才业所消，复为屡上春官所消，然终不能消此真气”。这种伉壮不阿的真气、至性自然的追求深刻地显现在汤显祖的人生选择中。清正刚直的他在目睹官场黑暗后毅然辞官归隐，在“临川四梦”里创造理想人格，凝聚成一种崇高的美学追求。
……
◆爱是理想的投射，是人类永恒的主题
在《牡丹亭》后半部分的故事中，杜丽娘情殇而死，用死亡超越了封建的教条，现实的禁锢。在冥河上，她的魂魄乘着爱之幽舟四处游荡，她不愿成仙，只愿做一只人世间的孤魂，只求能见到自己的梦中情人。当碰到正在欣赏自己画像的柳梦梅时，她被他的真情打动，毫不顾忌地与其幽会，在死亡的国度里，她任由爱情之河毫无禁忌地奔涌。同时，她又不满足于鬼魂之爱，虽说生死无法勉强，她却偏要“勉强”，她积极争取着复生的机会，她要让世人知晓她的爱，让爱情在现实里扎根。
……
（更多内容请看《作文素材·高考版·新思维》2024年第12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