技术、环境与疾病：帝国主义的行动优势和扩张极限
简单来说，西班牙征服者以及之后的葡萄牙人、英国人、法国人，还有德意志的雇佣兵在美洲取得的胜利，不仅得益于他们暂时领先的技术，而且，也是更重要的一点是，他们对毁灭原住民的疾病具有更好的免疫力。
美国历史学家，技术史、环境史、全球史领域的著名学者，罗斯福大学社会科学和历史学荣休教授丹尼尔·海德里克在其所著的《技术、环境与疾病：帝国主义征服史》一书中，回顾了自15世纪大航海时代至今，西方帝国主义借助军事、医疗、船舶等方面技术的不断升级，在全球殖民扩张的过程，揭示了技术创新在加快帝国主义征服、构建全球化体系中起到的突出作用，也指出了西方帝国主义的扩张总是受到包括技术、环境、疾病在内复杂因素的制约。
这本书通过对五百年来的帝国主义征服史的梳理指出，西方近代崛起的秘密其实主要在于，不断推动形成“西方殖民者从技术优越地位获取利益-被殖民者逐渐掌握技术从而令殖民受阻-技术再次升级-殖民扩张再次向前扩张-殖民扩张再次受阻”的循环进程。这也是为什么西方国家对于在科学技术、军事、经济上崛起的非西方国家，总抱以种种猜疑，笃定后者要走前者走过的历史老路。
全书开篇首先谈到了大航海时代开启前的科学、技术突破。虽然西班牙、葡萄牙是欧洲大陆一隅的偏远国家，但是仍然比较好地继承了欧洲中世纪的航海技术成果，而诸如意大利城邦在中世纪的航海技术创新和转化，显然建立在对东方中国、印度、阿拉伯等地区技术的吸收基础之上。当然，葡萄牙和西班牙对于意大利城邦的航海技术的吸收提升，很大程度上本来就是为了开辟新航线、新商路，从而打破意大利和奥斯曼的贸易联合。至于哥伦布的远行探险成为可行，很大程度上源自中世纪科学领域的大胆猜想，使得海洋航图的编制相对于以前有了大幅度的改进。
葡萄牙人绕越好望角抵达印度，这意味着这个国家的转型，也就是从海上探险和贸易，变成一个致力于攻击现有的商人（奥斯曼、意大利、波斯、印度）组成的贸易网络，大肆动用暴力。借此，葡萄牙人开始获得可观的贸易、劫掠收益，并逐渐在印度、东南亚等地建立贸易和殖民据点，丰厚的收益足够滋养和刺激更进一步的军事和航海技术创新。
需要注意的是，尽管奥斯曼帝国对于葡萄牙人也进行了反击，但前者的军事技术创新，主要围绕陆路攻击、沿海大城市对海上攻击的防卫，且主要部署于今天的土耳其、希腊等地区，对于印度洋水域可谓鞭长莫及。而郑和下西洋后，中国明王朝撤出对“西洋”片区的海洋保护。这些都意味着当时的印度洋水域处于权力的真空。
也正是因此，荷兰人、英国人、法国人纷至沓来。尤其是荷兰，这个国家的立国之本就是从事海洋贸易，造船业的机械化程度在工业革命开启以前是欧洲最高的。而英国、法国则分别在铸铁炮、火枪等武器方面拥有优势。荷兰、英国、法国在大西洋攻击西班牙人的殖民船只，在印度洋袭击葡萄牙人。当然，如《技术、环境与疾病：帝国主义征服史》书中所指出的那样，这些方面的技术优势，虽然存在但不够突出，所以无论是葡萄牙人、西班牙人，还是荷兰人、英国人、法国人，都不足以攻破东南亚一些稳定存续的王国的防卫，更别提实现攻击16世纪的中国、朝鲜和日本。
如前述，美洲征服之所以成为可能，主要因素除了在于美洲古代文明在15-16世纪在相对隔绝状态下发展出的技术水平，相较于欧洲人、亚洲人都要落后以外，还有就是美洲原住民无法抵抗欧洲人带到美洲的天花、麻疹、斑疹伤寒、流感、白喉、流行性腮腺炎等传染病。事实证明，欧洲殖民者一旦遭遇美洲原住民文明的抵抗，只要形成对峙局势，前者的技术优势也不足以保证其快速取胜，但这种对峙很快就会导致原住民人口雪崩式染病，最终不战而亡。
随着白人人口，以及白人与原住民的混血后代人口在美洲的持续增加，新的诅咒出现了，那就是美洲热带地区（中美洲、加勒比）的黄热病、疟疾等疾病开始极其严重地困扰白人和混血后代，还有陆续被贩卖到美洲的黑人奴隶。葡萄牙人在非洲的殖民也遭遇了类似的困境。一直要到19世纪末、20世纪初，美国才动用工业化的逻辑才在古巴和巴拿马等地控制住上述蚊媒导致的传染病。
19世纪中期以前，西方的旧帝国，也就是主要皆由集约化的军事动员优势、特许殖民贸易公司体制形成的行动优势，已经让帝国主义者占领了全球相当部分的领地，但如书作者所说，这也不可避免碰上了扩张极限。英国殖民印度，但出兵阿富汗却遭遇了惨败；而19世纪30年代，法国对阿尔及利亚的殖民，也开始陷入泥淖，完成殖民占领并稳定局势居然花费了50年。
为旧帝国赋能，使之上升为新帝国，在短时间内迅速拉开欧洲殖民者与亚非拉国家国力差距的关键因素就是工业革命。这本书将这种新帝国称之为“汽船帝国主义”。殖民者不仅获得了蒸汽船，更为先进、杀伤性更大的武器，而且更主要的是随着近代科学的发展，医药技术取得革命性的进步，奎宁被作为治疗疟疾的重要药物被普遍采用。不仅如此，书中还谈到，欧洲的医学科学也开始从经验科学阶段，发展到真正意义上的理论和实证科学。
一个标志性事件是，缅甸侵入英国控制的印度，占领阿萨姆邦，但在英国殖民者采用装配了大规模杀伤性武器的蒸汽船后，前者的优势荡然无存；同时期，英国的舰队在短时间里自由地袭扰了中国东南沿海的浙江、江苏、福建、广东多地，因而在两次鸦片战争中迫使中国清政府签订了不平等条约。还有，就是在拥抱了欧洲新技术并进行本土化转化以后，美国在西进过程中，得以迅速打败印第安人，迫使其将居住地缩小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狭窄地段。
所评图书：
书名：《技术、环境与疾病：帝国主义征服史》
作者：（美）丹尼尔·海德里克
译者：高丽洁、关永强
出版社：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
出版日期：2024年4月
作者 | 郑渝川
编辑 | 张寒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