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XRedian | Gurfa一捧水 | 话剧 | 《天窗》：吵了120分钟，但看不腻

非常过瘾的一部“吵架”戏。

大部分时间台上只有两位主人公：中年资本家Tom与平民女教师Kyra。没有事件或情节，纯靠对话推进，而对话背后是无处不在的矛盾——性别、阶级、贫富、理想vs现实、精神vs物质，甚至他们之间还有前老板&雇员+不伦旧情人的关系。对彼此的怀念与渴望让他们分离数年后又重聚，不可调和的矛盾又让他们注定无法拥有平静相爱的生活。看似距离那么近，但隔着打不破的天窗。

「你以为我们能幸福快乐地生活在一起吗？我们活得像一对杀人犯。」

大量的对话（争吵）很容易变得喋喋不休令人厌烦，但《天窗》又是好看的吵架（好巧，来了两次茉莉花剧场都在看“好看的吵架”）。一方面得益于演员的节奏把控和情绪调动：那些爆发、冷静、娓娓道来，还有与之相伴的停顿、沉默，让这两小时略带”翻译腔“的争吵如同生活对话一样自然，很容易共情。

Tom会把厨房用纸叠成酒店餐巾的样子，Kyra会把没用完的一点洋葱包起来放回冰箱，那些不经意的动作、时近时远的距离变化、防备或渴望的身体语言，同样传达着言语之外的另一层信息，丰富了争吵的“观感”。

“吵得好看”另一方面要归功于大量精彩的台词。我看的时候内心一直拍巴掌狂呼“太典了”，尤其下半场，Tom与Kyra的矛盾彻底浮出水面后的那些对话，令人感叹编剧对两性、对阶层、以及他们之间无法调和的本质差异的描摹，都无比精妙、直指核心，足以跨越时代与文化背景。一部三十年前的英国戏，放在当下的国内，依然辛辣、准确、典型，文本是那么生动、生活化，又绝非想当然的水词堆砌（剧本翻译也非常到位）。

虽然Tom与Kyra有太多根本上的不同，但他们两个又有致命的相似之处：看对方透彻却对自己宽容。于是两个人的争吵都直戳对方痛处，十分精彩：

「你爱那些公共汽车上的人，因为三分钟后你就下车了。」

「你先把我睡了，再来批评我的生活。餐饮大亨很懂上菜顺序，甜品永远不可能成为tmd第一道菜！」

《天窗》还有一点非常亮眼：舞美。道具、灯光、配乐，为这场争吵增添了太多韵味。看一眼窗外的天光、飘雪，就能感受到深冬的寒意。

整部剧只有一个场景，Kyra的家。而这个家的呈现是非常写实的：床上有被子毛毯，地上有杂志，厨房流理台上有厨房用纸。水龙头是会出水的，电磁炉是能做饭的。甚至有真的浴缸和马桶，这也让Tom说出那个索马里的比喻时，观众瞬间就能领会笑点。

在如此生活的场景里，角色的行为也非常生活（开场就是Kyra回到家换上居家服穿上地板袜）。上半场的“重头戏”是做饭，第一次在剧场看演员在台上真刀真枪地做饭：剜掉西红柿的蒂，切掉芹菜的根，把菜切丁，用手试油温，滋啦冒烟地炒菜，中间不忘从旁边的花盆掐一点香草（迷迭香？），煮面，烧一锅水，水开下面。我一边听着Tom与Kyra的唇枪舌剑，一边忍不住想面煮好了啊，意面耐煮也不能一直煮啊，快看看锅吧水要干了啊——果然就干了。最后那一坨面被摔在地上，像两个人一地狼藉的爱情。

令人惊喜的是，故事没有停在互相伤害的狼狈与创痛，反而画了一个极为温暖的省略号：

在成年人无法摆脱的复杂纠葛之外，也会有一个孩子，在寸步难行的雪后清晨，搬一箱早餐过来实现你的愿望（饰演儿子Edward的男孩子气质也很贴，青涩又纯粹，很动人）。

Kyra没能和Tom在这张桌旁共进晚餐，却收获了另一种爱。这个结尾太美妙了，硝烟散去，留在观众心里的尾声是一缕朦胧的诗意。

我喜欢看话剧里的对话。一句话，从“感受”生根，带着“想法”发芽，由语言编织出来暴露在空气中，传达到另一个人耳朵里，再被他的大脑吸收。人类的交谈、争吵，充满无可避免的变形和折损。Tom投出的爱有多少自以为是，Kyra的痛苦有“享受痛苦”的成分吗？也许连他们自己都未必能说清。

好的话剧是迷人的，因为那里有混沌而赤裸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