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12月13日,南昌,深夜。
筷子巷派出所的民警闯入了一扇门。
门内,是李宜雪。
门外,是五名民警、一名社区干部、三位从北京赶来的精神科专家。
李宜雪拒绝去派出所,她要求在家中进行鉴定。
但她没想到是:
深夜23时45分。
这支队伍鱼贯而入,用接下来的一个多小时完成了精神状态评估,
窗外,是一片沉寂的城市;屋内,是摄像机的红点闪烁着光。
当日,视频出现在抖音上。
她说,筷子巷派出所所长带十几人直闯她家,破坏门口摄像头。
随后,又一条求助视频,让网友救救自己,“他们太可怕了,十几个男的对付我。”
视频结束后,屏幕一片黑,仿佛城市的灯熄灭了。
而李宜雪的社交媒体账号,从那时起不再更新。
2024年12月22日,当地警方再次通报:
李宜雪因病情状况被送诊。
自12月14日起,当地街道工作人员每日上门了解情况,无人开门。
但他们却能确认她“行动自由,有网上购物、点餐行为。”
这些个人隐私,他们如何知晓的?
官方通报没有说。
12月14日凌晨2点26分,北京安定医院专家与她的父亲进行了长达一小时的问询。
12月21日的鉴定意见最终落地。
当地警方发布通告,称李宜雪被诊断为强迫性障碍和人格障碍。
但是,在她实施违法行为时,其:
辨认和控制能力完整。
经告知其父亲李某。
2022年4月21日深夜,南昌市一处商场外的楼梯。那时南昌正处于防控状态,周围几乎没有行人,只有微弱的风声和楼梯外的霓虹光晕。他认为,这个女孩站在楼梯上看起来不太对劲,于是报了警。李宜雪后来回忆,当她试图提及自己遭遇辅警赖某吉猥亵时,民警的第一反应是:关闭执法记录仪。
她被拽下楼,塞进警车,送往南昌市公安局西湖分局丁公路派出所:这正是赖某的工作单位,
出警的是他同事。
四个民警,前面坐了两个,后面她坐在中间,左右各坐了一个。她坐在警车里,看到一位民警走进派出所,又带着一叠文件出来。警车直接驶向江西省精神病院。
李女士多次在公共场合扬言自(),出于人身安全考虑,才将其送往精神病院;涉及强奸是不可能的,是不实消息。李宜雪称,一天,赖某主动联系她说,这件事不好处理,不如我们找时间找个地方细谈,聊聊案情:有些话不方便在派出所讲。
2022年4月15日下午,他们约定在李宜雪所住的酒店大厅见面。当时由于受疫情影响,为工作出入方便,李宜雪选择长住在家附近的酒店。据李宜雪描述,赖某进入房间后猥亵了自己。然而,与李宜雪的说法截然相反,赖某吉在接受媒体采访时称,李宜雪的精神状态有异样,行为让他感到害怕。2022年4月22日,李宜雪被强制送医的第二天,她试图调取酒店的监控录像,却被告知:监控已过期。
最终,公安机关以证据不足为由,对猥亵一案不予立案。赖某吉因违规私会当事人,被通报批评,随后离职。
2022年4月22日凌晨1点,李宜雪被警察送往江西省精神病院。一开始,警察告诉李宜雪只是例行检查,等她明白过来时:警方直接给她办了入院手续。
你是不是经常心情不好?
你是不是经常容易为一些事纠结,导致失眠?
李宜雪的回答是,有时候。
她还没来得及多说,就已经被抽了血,送到了病房。
没有家属同意,没有医学鉴定,只有两个问题。
她试图挣扎,被两名民警按住手脚。
李宜雪从被带入医院到被诊断为“人格障碍”,再加上办妥住院手续,总共只用了:不到两个小时。
院方的诊断报告没有写明精神病,只有“情绪失控”的字样。李宜雪出院后发帖质问:难道情绪失控就是被带到精神病院的理由?我举报了辅警,这就成了被送精神病院的理由?在被要求离开诊断房间后,她看见民警和医生短暂交谈。家人也接不走你,都不允许来看你。
主治医生明确告诉她,接下来的两个月,她将被强制留院治疗。你越哭越叫,就越像个精神病人。
在精神病院的每一天,李宜雪都试图向医生证明自己没有病。这里面的每个人都说自己没病。
入院后的第一天,她便开始抗议,说自己并非精神病人。她试图问医生,医生低头翻阅病历,沉默了片刻,只丢下一句,按程序来的。每天早晨,护士推开病房的门,把几颗药片放到她的手心。药物让她嗜睡,手脚不停抽搐。
在医院,李宜雪被规定每天6点起床,7点吃早餐,10点半吃午餐,下午4点半吃晚餐。有些病人不停地绕圈,有些人一言不发地坐着,也有人聊天,讨论各自为何住院。李宜雪被加上“强迫性障碍”的诊断标签:因为她洗手频繁。
最大的挑战是洗澡。她喜欢每天洗三次澡,但在医院,一周甚至几周才能轮到一次:一天三次澡的习惯在精神病院里成了异常。
每次轮到洗澡,她都会用尽时间,把皮肤搓得通红。其他病人对此议论纷纷。偶尔争取到一次洗澡机会,她会洗上40分钟,因为洗澡较多,她常被骂。束缚带绑在床上,药物被强行注射,药片被灌进嘴里。
李宜雪回忆,五月下旬,她多次在病房晕倒,主治医生提议:实施电击疗法。
6月17日,李宜雪终于出院。她的父亲告诉她,送她去精神病院的这一决定:没有得到家属的签字同意,仅仅只是通知家属。
入院当晚,李宜雪被警方认定为:
有肇事肇祸的嫌疑,按程序收入院。
我国《精神卫生法》有明文规定:强制治疗需要患者或监护人的书面同意。警方给出的解释是,一切合法合规,她确实存在精神方面的问题,材料都很齐全。媒体“新黄河”的报道直指问题核心:警方为何能单方面决定将一名成年人送入精神病院?即便她真的存在精神问题,又为何没有走完法律规定的程序?派出所的解释是,李宜雪符合《江西省肇事肇祸精神病人收治管理实施办法》。这是一部江西特有的管理办法,出了江西省就不适用了。
她的诉求很简单,确认医院存在医疗过错,并承诺不再收治她。为证明自己是“正常人”,她寻求精神司法鉴定,却屡遭挫败。你没病,为什么来测?
南昌市仅有三家机构可以做相关鉴定,其中一家正是江西省精神病院。另两家以“只接受颅脑重创鉴定”和“材料不足”为由拒绝了她的申请。她最终选择了外地的一家三甲医院,诊断结果是,无抑郁症状,也无焦虑症状。
警方提及她多次扬言自杀,医院记录则显示她情绪稳定,无自杀倾向。
当媒体记者致电精神病院询问李宜雪有关情况时,医院的工作人员留下了一句意味深长的告诫:心思要放在正能量宣传上。
不要被带节奏。
赖某曾接受媒体采访说,他与李女士只接触过三次,根本不存在猥亵。李宜雪质疑警方避重就轻,并在微博上公布了一段录音——这段录音引发了新的争议,微博话题#女子告发辅警猥亵被关精神病院#阅读量突破两亿。56天的精神病院生活后,李宜雪走出医院,开始了与江西省精神病院的医疗纠纷诉讼。她控诉在收治、治疗、护理过程中存在医疗过错,并要求医院承诺永不再收治自己。12月6日,该案件在青山湖区人民法院开庭审理,庭审持续了两个小时,法庭宣布择期宣判。
根据江西地方财政拨款标准,每强制收治一名患者,精神病院可获得治疗补贴,床位费减半。2013年至2014年间,仅江西省精神病院就收治了超600名肇事肇祸精神病人:获得补助金额高达180万元。
中国新闻周刊的新闻报道显示:
该医院曾多次因“强制入院”败诉。
十年前,南昌男子万友生也曾因“精神分裂症”被强制送入江西省精神病院。医院诊断明显缺乏依据,不符合诊疗规范。
“我先告医院,是为了证明我是正常人。否则别人会拿我是精神病人说事。”她说,胜诉后,才继续对派出所提起诉讼。你看我像精神病吗?
有人质疑,警方是否滥用了权力,将不便处理的举报者“处理掉”。也有人选择怀疑李宜雪,认为她的控诉带有编造成分。然而,酒店监控早已失效,警方通报认定送医合法,民事诉讼的结果仍未有定论。庭审开始前夕,李宜雪的爷爷提出要提供一份精神状态证明:“她从小由奶奶抚养长大,读书时成绩尚可,无不良嗜好,只是性格偏内向。”“每周末她都会回来看我们,陪我们聊天,是孙子辈里陪伴我们最多的孩子。”几天前,李宜雪最新的视频表示,有多名不明身份的男子到家门口找她。置顶视频是2年前警方通报后她的回应:我的举报换来的是强制入院和精神病标签。
如果连我自己都不相信自己,那我还剩下什么?
明明自己没病,怎么证明自己不是精神病?
《南昌女子被送精神病院事件调查,该院强制他人入院曾败诉》,中国新闻周刊,记者张馨予《江西女子被辅警猥亵,举报被强制送入精神病院》,新黄河《江西一女子被警方送精神病院事件最新进展:将在法定期限内审结》,天目新闻,记者 李沐子 于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