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12月25日，内蒙古锡林浩特市。
室外温度早已降至零下二十摄氏度。
上午九点，任博等人涉嫌组织、领导传销活动罪一案公开开庭。
此案更令人熟知的名字是学力星球案。
本次开庭，法庭新增了更严格的安检，还有一个专门用作旁听的会议室：
所有人只能通过视频进行旁听。
大厅里摆着临时储物柜，所有的电子设备都要被暂时没收。
法警检查时，几位旁听律师被要求存放手机和电脑。
有人质疑这些物品并不在法律明确禁止携带的名单里。
多位律师反复询问，想要法律依据。
对方一边喷，一边说：
我让你看警号。
旁人看到火辣的液体射向律师们的眼睛，他们在呛咳和泪水里吃力地呼救。
有律师回忆，被喷到的那一个多小时，疼到无法睁眼。
头部多次撞到门框。
周围没有任何法院工作人员提供帮助。
多人出现结膜充血甚至角膜损伤。
手机被法警抢走或打落在地。
对于这起事件，律师圈内，惊诧不已。
有前警察出身的律师介绍训练流程，使用催泪喷雾前，执法者要先体验被喷射的痛苦，从而明白这种东西不可以轻易使用。
但没人知道，实施喷射的那位法警是否接受过类似训练。
根据法律，喷洒辣椒水属于警械使用范畴，需要满足特定条件并履行严格程序。人民警察使用警械，必须“经警告无效，且以制止违法犯罪行为为限度”。
多部法律法规明确规定，“违法使用警械”应当受到行政处分乃至追究刑事责任。
同时，法院安检也有法律与司法解释的制度依据，但并无条文要求旁听人员上交电子产品。
笔录结束时，夜色已经笼罩整座城市。
1
2023年2月4日，北京。
来自内蒙古锡林浩特的警察，敲响了任博家的门。
门被打开后，他们快速接管了整个空间。
警方目标明确，学力星球的创始人任博被指控涉嫌组织、领导传销活动。
配合走一趟。
领队警察一边说，一边将任博带走。
次日，学力星球的账户被冻结，公司彻底停摆。
平台用户、代理们的质疑接踵而至，而内蒙古当地媒体上，案件的性质已经被定义：
特大网络传销案。
学力星球的注册地、运营地均在北京，用户遍布全国。
2022年，北京市朝阳区市场监督管理局曾对学力星球展开调查，当时的答复是：
经查，北京学力星球科技有限责任公司资质齐全，未发现公司存在拉人头分红、网络恶意传销违法行为，市民反映与实际不符，依据《市场监督管理行政处罚程序规定》第二十条第四项的规定，我局决定：
不予立案。
时隔不到一年，同样的商业模式却被内蒙古警方认定为传销活动，并启动抓捕。
为了鼓励阅读，任博和团队设计了会员制和分成奖励机制。会员费是198元。他们承诺把平台利润的70%返还给用户：
用作奖学金。
2022年，这款应用在市场上快速扩张。短短一年时间，用户突破百万。
然而，阿尔善分局却有另一种解读：“198元，是门槛费；视频观看，是拉人头；奖金分配，是返利。”
在这些逻辑下，学力星球被认定为传销。
办案人员说，学力星球有30多层的层级。但任博表示，198元，即使全部拿出来奖励，也凑不够30级。
在提审过程中，警方的话令人不寒而栗：
“你最好老实配合把钱交出来，不签认罪认罚，我们就让检察院给你判10年。”
整个调查中，警方还多次对任博及团队进行辱骂，甚至威胁株连家属。
任博被拘押期间，多次被要求签署认罪书，在没有监控的房间里遭到威胁。
至于为什么一家注册地、运营地均在北京的企业，会被内蒙古警方抓捕？
他们的解释是，因某用户的户籍在锡盟地区，他们因此获得管辖权。
多位法律界人士对此质疑，这一做法究竟是执法创新，还是“远洋捕捞”？
审讯室里，任博被关押的第一天，警察的开场白格外直接：
你妈X的，不配合认罪认罚，我就刨你家祖坟，把你老婆和岳母全抓进来。
这是整个案件审理过程中多次出现的关键词：家人。
威胁的矛头，不断指向那些被卷入的无辜亲属。
与此同时，办案单位的动作更让人诧异。
公安在取证时关注的重点，并非传销模式，而是公司账户上的广告收入。
一通对话流出：
兄弟们搞了半年，账上就三四十万。
你们的平台广告收入有多少？认罪配合，我们可以帮你把钱提现。
这话被外界引用，成为讨论的中心：
到底是传销罪，还是对广告收入的觊觎？
冻结账户、私划资金、电商助农的钱被划转到了执法单位的账户——
趋利执法的荒谬，昭然若揭。
2
2024年5月20日，案件在锡林浩特市人民法院开庭。
任博的辩护律师指出，案件的核心数据未被司法鉴定，证据来源模糊。
公诉人甚至依赖一位工商所基层人员的模糊记忆来佐证指控的合理性。
法庭上，律师提出的问题一个接一个，侦查人员李某的回答却如复读机般重复：笔录里有，案卷里有。
被追问下，他补充道：
我不清楚。
甚至连案发时证人的具体联系方式，他都无法确认。
既然不清楚，为什么知道笔录里有？
这是辩护律师的问题。
回答，依旧是那几个固定的词句。
任博第一次站在法庭上，听着起诉书中的每一句指控。
他的辩护律师请求调取书籍内容，向法庭证明学力星球的公益性与文化价值，但被拒绝：
你们连书的名字都没看过，就能判定它是传销？
庭审第四天。庭内的质证焦点，围绕着13份证人证言展开。
这些证词试图证明学力星球APP强制用户看广告、虚假宣传，甚至以积分兑现金为诱饵拉人入局。
然而，任博当庭驳斥：
“平台从来没有承诺过积分可以兑换现金，这些证言完全驴唇不对马嘴。”
“铺天盖地的广告、积分兑现金，这些证词简直是胡说八道。”
赵亮，学力星球的联合创始人，逐条拆解证言中的荒谬之处：
“铺天盖地的广告？我们的APP一共396本书，会员每天最多只能看50分钟，根本不存在强制看广告的情况。”
“公安机关想冻结广告费？这些收入和所谓的传销完全无关，他们凭什么！”
公诉人将学力星球的广告收入也视为违法所得。
任博当庭怒斥，他们的广告费来源于合法的合作，合同和结算清清楚楚。
如果警方想要，就自己去广告主那里拿！
辩护律师指出，广告收入和会员费收入是两条独立的业务线。
即便会员推广模式存在争议，也不应牵连广告收入。
律师强调，广告收入是企业正常经营的结果，任何将其认定为违法所得的行为，都是对法律的严重曲解。”
3
辩护人指出，学力星球案的立案时间和侦查时间前后矛盾，而侦查地点则更具戏剧性。
先侦查，后立案，违反程序；
且时间颠倒，违背常识。
证据显示，侦查人员李某和毛某在锡盟公安局进行长达七天的电子数据提取工作。
然而，同时期的讯问笔录却显示，这两人正在北京和廊坊异地侦查。
一个证据、两种时间线——锡盟民警被讽刺：
拥有分身术。
公诉人随后改口称，数据提取系远程操作完成。
但法庭要求的数据提取操作中，部分环节远程根本无法完成。
任博与赵亮被单独提审数次，面对的是恐吓与引诱，目的只有一个——
认罪。
然而，面对巨大压力，他们抗了下来，没有屈服。
被告人赵亮在法庭上哭诉，他被非法羁押500多天。
警察用女儿和家庭威胁，试图让我认罪。
他最终拒绝认罪，但在法庭上，他依然情绪崩溃，喊出那句：
“我没有罪！我为什么要认罪认罚？”
福建美亚柏科司法鉴定中心的鉴定人出庭，却无法解释委托程序为何“鉴定先行，聘请其后”。
辩护律师指出，这样的程序等同于先享受服务，再决定是否付款。
鉴定所用的电子数据校验值与公安机关的记录完全不同。
辩护律师要求提供数据来源的录屏或验证信息，却被告知——
没有录屏、没有视频、也没有具体工作人员的姓名。
庭审像一场看不见的谜局，所有关键问题的答案，都藏在不见光的角落里。
学力星球在北京的商业活动曾被投诉为传销，北京朝阳区市监局经过调查后明确表示，未发现违法行为，不予立案。
可这一结论到了内蒙古，却变成了：
北京弄错了。
公诉人提供的证据中，有一名基层工作人员的模糊表述，称当时证据不足。
这份没有盖章的“证据”，竟被用来证明北京朝阳区的结论不成立。
法庭上，听到这段举证的辩护律师摇了摇头，
律师在庭审中质问，为何核心证据，如学力星球的后台数据，被侦查人员毁灭？
没有人回答，也没有人解释。
2024年6月18日清晨，锡林郭勒盟锡林浩特市法院门口。
几位被告人家属手持横幅，要求侦查人员出庭作证。
侦查人员在内蒙古做笔录时，同时出现在北京和河北。
在案记录显示，2023年2月5日，两名侦查人员在锡林郭勒盟提取电子数据。
然而，同一时间段，他们的名字又出现在北京和河北廊坊。
被告人家属质疑，案卷中的关键笔录是否真实。
法院对此没有回应，只是通知庭审取消。
4
2024年12月25日，内蒙古锡林浩特。
法院的三层审判庭里，原本应有旁听席的位置空空如也。
没有隔离栏杆，没有预留座椅，被告人与法警身后干干净净。
学力星球案的庭审进行不到半小时，法官曾想直接跳过侦查环节，被律师们当庭提出异议。
最后，负责电子数据的副局长到场，就相关取证过程进行说明。到了下午，换了一名负责提取和询问工作的侦查大队长。
在回答被告人提问时，这名侦查人员多次用一句话搪塞：
这与我出庭事项无关。
所有想继续追问的声音，都被这句话挡住。
律师提出与侦查合法性相关的问题，他先是反问：“这和我今天出庭需要说明的事项有关吗？”
然后拒绝继续回答。
这样的对话持续了十几分钟，法官数次提醒律师聚焦问题本身。
律师追问他是否具备相关取证所需要的专业资质，希望他能提供毕业证或专业证书。
李某某依旧采用一句话拒绝回答，“这与他出庭无关。”
下午，侦查人员终于出庭，公诉人出示了相关电子数据的情况说明。
侦查人员说，认定传销只看层级、发展下线和返利，至于有没有真实商品，不在他们的关心范围。
辩护人指出，侦查机关并未提取最核心的“读书数据”“用户在线信息”等资料，而这些正是判断该App是否真的提供了产品与服务的关键。
被告人反复强调，自己拥有大量用户和日活数据，这些在侦查环节并没有被完整保留。
庭审期间，第二被告人情绪激动，用力击打胸口，随即被带出法庭检查。
远在旁听室的亲属站起来喊着：“我的儿子！”
声音却撞在冰冷的荧幕上，无处回荡。
就在这时，另一位家属心脏病突发，倒在地上，被紧急送去医院。
大屏幕里，庭审仍在正常推进：
现场冷静得像另一片平行时空。
法院外的某处，几位被喷辣椒水的律师裹紧外套，靠在一起离开派出所。
本文信息来源：
1. 媒体“新黄河”，《被控传销的“学力星球案”：家属质疑警方笔录“造假”，法庭内拉横幅后庭审取消》
记者:刘钊 编辑:曹梦佳 校对:刘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