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宇琛|看铁蹄铮铮,踏遍万里河山

文摘   2025-01-11 04:37   印度尼西亚  

2023年2月4日,北京朝阳区。

傍晚时分,任博刚回到家门,就听到敲门声,声音并不急促,却带着某种压迫感。

他打开门,映入眼帘的是几位警察,神色冷峻。

他们来自内蒙古锡林浩特:

配合一下,跟我们走一趟。

第二天,学力星球账户被冻结,任博和团队一夜之间陷入停摆。

短短24小时,积攒多年的用户、代理,都在追问,怎么了?怎么会这样?

北京朝阳区市场监督管理局曾经在2022年对学力星球进行过调查,结论是:

不予立案。

模式和资质都没有问题,一纸官方回复,就算是给学力星球松了一口气。

可没到一年,内蒙古警方却忽然给了压倒一切的盖棺定论。

到了庭审,任博回忆自己的到案过程,他被内蒙古警察先是带到北京高碑店派出所。

北京民警听了案情后直言:

你们这个,构不成传销呀。

他以为大事可解,可对方又说,听安排。

安排二字,就这样把他推进一辆开往锡林浩特的警车。

与他一起押解的,还有一同创业的赵亮。

他边走边嘟囔,一开始还以为在北京接受调查,怎么就把我们拉到内蒙古了?

在高碑店派出所,赵亮说,一位便衣警察对他说:

我们内蒙古阿尔善案子太少了。北京高碑店,一个月几百起,这才有历练的机会。

赵亮不服气,回了几句,对方立马恼火,差点动手:

幸亏北京这边的民警把内蒙古警察拦住了。

被押往锡盟的路上,他们在警车里忐忑不安。

律师后来在法庭上质疑管辖权的合法性,指出所谓的“赵某某”户籍连侦查都没开展,更别提实际取证。

但现实就是这样,内蒙古锡林浩特,就是把这家北京公司给一锅端了。

办案人员放话,不认罪不罚款,就判你10年。

几番劝说后,脏话和威胁接踵而至,连家属都在被株连的范围。

最荒诞的,是警方还特意盯着学力星球账户的广告收入,反复追问:

“你们平台广告收入到底有多少?把钱交出来,帮你们提现。”

“兄弟们搞了半年,账上才三四十万。”

任博不知作何解释,这又怎么成了罪证?



1



2023年11月16日,北京市朝阳区的一栋写字楼内。

优友互动(北京)科技有限公司的14名员工被一群突如其来的内蒙古警察带走。

跨区抓捕的地点是呼伦贝尔,距离北京1500多公里。

办案人员说,他们公司涉嫌开设赌场罪。

可到了2023年12月,当地检察院曾明确:

不符合逮捕条件。

按理说,人应当被释放,可这并没有发生。

呼伦贝尔警方还是带走了嫌疑人,直接把他们关进了所谓的指定居所。

公司总经理邢燕军,47岁,程序员出身,是技术圈的老兵,做过金山影霸,在雷军手下工作过。

按家属的说法,他性格内向,生活简单,却就这样成了嫌疑人。

2024年4月3日,家属辗转得知邢燕军:

死了。

警方的说法一度是突发心脏病,可又对家属表示自缢。

前后版本矛盾,没有完整录像,也没有第一时间通知家属。

停放在殡仪馆的遗体,裹在冷冰冰的迷雾里。

等到2024年12月,案件撤了,公安局给出的理由只有一句话:

经查,没有犯罪事实。

可邢燕军却再也回不来了。



2



2022年9月,河南郑州。

十余位来自珠海瑞德青春健康管理公司的员工,被锁在一间不到二十平米的房间里。

铁链从他们的脚踝串起,叮当作响,彼此挪动一步都困难。

这是郑州市公安局的青龙山庄办案点。

每个人不仅戴着手铐、脚镣,连如厕都变得艰难。食物、水、洗澡,都成了奢侈。

他们的公司法定代表人还是全国三八红旗手,可依旧没能逃脱这场跨省抓捕:

被扣押的,还有18亿元的现金。

2024年10月29日,庭审鏖战在郑州中院。

律师提出的疑问实在尖锐:

“为什么要用铁链把十几个人拴在一起?为什么录音录像全无?关押过程,到底是什么状态?”

侦查人员的回答千篇一律:

不记得了、不清楚。

有人在监控室里值班24小时,却声称根本没看到任何异常,没听到任何求救声。

面对刑讯逼供的指控,侦查员们又突然变得斩钉截铁:

绝对没有逼供。



3



跨省抓捕,对普通人来说,只存在于新闻标题里。

然而,当一次又一次类似情节上演,我们才发现,每一次夜深人静,都有人被警笛与异地车程带往陌生的地方,再也无人问津。

学力星球的命运悬在锡林浩特的法庭;优友互动的程序员死于呼伦贝尔的“指定居所”;瑞德青春的高管们被铁链拴在郑州青龙山庄……

有人会说,这些就是警方雷霆出击的最好证明。

可是,学力星球在北京,市场监管局曾明确表示不予立案,认定其商业模式不构成传销。

隔了不到一年,换了个地方,事情就翻了个个儿:

好像一国两制,在北京不予立案,在内蒙就成了特大传销。

邢燕军,检察院都说不符合逮捕条件,可他依旧被警方转场,关进指定居所。

倘若是自家门口的案子,那叫份内职责,外省外地的业务也能上门抓人,这可真是一句歌词:

我要找到你,不管南北东西。

警方远渡重洋一样,把人拎到一个与他毫无关系的地方,往死里摁着,把钱掏干净,然后再让检察院或法院来收尾。

要么撤案,要么立案,都是他们一句话。

于是,业绩就来了。

这就像沿海城市和内陆城市的招商引资差距似的:

有些地方需要营商环境,发展经济;

有些地方需要抓来商业,发展经济。

更高级点的说法,我起一个——

警方创业。

创不是创新的创,而是创伤的创。

对象是活生生的企业、员工,甚至家属。

传销也好,涉赌也好,都像是一个高高扬起的旗帜,顺理成章地插到想插的地方。

要是真有问题,当然该抓;可真没有问题,那也可以安排安排。

如果嫌疑人顽固,就威胁再加料,说不认罪直接判。

反正地盘在我手里,管辖权在我地儿:

你报警,也是我出警啊。

一边是行政与司法程序被无限放大,一边是核心证据缺失和滥用强制措施。

夹在中间的企业家和员工,像被落进齿轮的螺丝,稍有反抗就粉身碎骨。

至于能不能拿回冻结的资金,能不能拿到真正清晰的结案理由,很多时候只等于碰运气。

有的错案可给你个撤案,可人的一条命却再也回不来。

有的索性说改罪名,折腾一圈,企业早已四分五裂。

远赴千里抓人,不亦乐乎。

那家公司有没有罪、涉不涉赌、赌不赌得起来,其实都没那么重要。

就像那句听安排,轻飘飘地砸下来,既可以粉碎一个创业项目,也可以轻易翻转一个人的命运。

或许在某些投资人看来,这种跨省抓捕+冻结财产+指定居所模式的回报率并不低。

当某些办案逻辑变得如此随心所欲,每个人都可能是下一个标的。

我们无法预判何时会有便衣,跨省而来,带着管辖权的借口,把我们送往一个寒冷地带。

然后再冠以你意想不到的罪名,让你自己琢磨:

要么认,要么熬。

谁说警方不可以创业?

这种生意,地广人稀,充满想象。

只不过,这所有荒诞的代价,却可能是一条人命和多个家庭的噩梦。



4



远洋捕捞,原本指出海捕鱼,却变成某些地方眼里的跨省挣钱。
先扣账户,再拼证据,顺便往企业头上贴个莫须有的罪名——
诈骗、非法经营、非法集资。
案子办得比雷霆还迅疾,条分缕析的证据,反而落在最后去拼凑。
捕到之后的钱去哪儿了?
现行的罚没款返还制度,把地方财政、办案机关、企业的生死搅成一团。
有见几个珠三角、长三角跨省抓西部企业的?
都是盯着经济发达地区:

那里资金足,资产多,捞一网就够本。

查封几亿资产,上缴一部分,地方财政缓口气,执法部门也能有成绩。
他们口口声声重拳出击,企业家却只能连夜打求救电话;
更可怕的是,这种出击似乎随时可在各地上演。
为什么会这样?
因为利益总能巧妙地为自己找理由。
有罪没罪,先抓回来再说。可疑资产,先扣着再说。

反正管辖权也能找个理由。

某种意义上,他们不是来执法,而是来捕猎。
面临此类现象,广东率先扯起一道防波堤。
若想冻结广东企业账户,你得先跟省公安厅打声招呼。
意思很明确:

外省你要来广东捕鱼,先到我这里报备。

有人提议——把罚没收入统统上缴中央,这样地方就没了捕捞的动力。
有人说——改管辖权制度,让跨省执法变得极为严格,避免越区打渔。
可这些都只是制度层面的补漏。
真正让人担心的,是权力与金钱那若即若离的勾连:
能否指望一纸法规,就能让收网的人放下网具?
能否指望基层办案人员看着数以亿计的资金,能毫不心动?
就像:

再好的渔业保护法,也拦不住所有人偷偷下网。

每个企业家都渴望安稳经营,不想被半夜敲门声惊醒;
每个地方也希望财源广进,却不能把伸向海洋的手,变成囚禁他人的网。
远洋捕捞最大的荒诞之处在于:
它像个黑洞,吞噬的不止是企业资金,还有人们对法治的信任。
如果这种荒诞持续存在,谁还愿意扎根实业?谁还愿意走出去投资?
或许,只有当网具被真正搁置,法治的船才能安稳行驶。
人们才能相信:

警方是来保护我们的,而不是来捞我们上岸的。



5



2024年12月19日清晨,北京,邢燕军的追思会。

现场很安静。

鲜花映着白纸黑字的撤案通知,像一把锐利的刀子,把现实切成了更加清晰的裂痕:

有的人无罪,却失去了生命;

有的公司再难重启,背负半生阴影。

更多人,既不被警车带走,也不在名单之内,但他们未必知道,日后某一天,或许一场未知的跨省抓捕,也会如旋涡般将谁吞噬。

在这沉默与荒诞的注视下,似乎没有一句真正的解答。

只剩下青龙山庄的铁链声,呼伦贝尔雪地里的警车队列,还有那辆深夜驶往锡林浩特的漫长车灯。

每一盏灯,都映照在驶不回来的路上。




文/李宇琛

2025年1月7日

     

李宇琛
权益墙原号消失,我将本科期间参加创新设计大赛的本号改名并启用。我仍坚信:我们坚持一件事情,并不是因为这样做了会有效果,而是坚信,这样做,是对的。
 最新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