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典音乐欣赏-舒曼和勃拉姆斯音乐中的文学(1)

文摘   2024-09-22 18:41   中国香港  

先说点关于欣赏古典音乐的好句子,酝酿一下情绪。

爱因斯坦不仅是一位大科学家,小提琴也拉得不错。我特别找到他演奏的录音听了听,还是有一定水平的。他曾与比利时王后一同演奏过:“(在比利时王宫)我受到了激动人心的欢迎 …… 我同王后演奏了四重奏和三重奏,还有一位英国女音乐家和一位熟谙音乐的宫廷女侍。这种娱乐持续了好几个小时 …” 

不论他的演奏水平如何,他的音乐理解能力和审美能力毋庸置疑。按我的理解,听古典音乐需要理性和感性两方面足够强的能力,否则,可能只能听几首旋律好听的曲子,其它的就很难听进去。

但是有足够理性和感性能力,就会喜欢古典音乐吗?这是个难以回答的问题。太多人不能欣赏古典音乐,总不能说他们理性和感性能力不够吧?但是我觉得,至少其中很多人,或者理性不够,或者感性不够。如果都够了,还是不喜欢,那就是别的原因了,什么原因,我不知道。

而且喜欢古典音乐与否,也与政治无关。按说古典音乐是传统的东西,所以应该是保守的东西。但是很多保守主义者或无理性、或无感性、或二者皆无,当然也不会喜欢古典音乐。当然喜欢古典音乐的保守主义者应该在理性和感性方面还过得去。有个英国保守主义者,叫Roger Scruton,他写了不少艺术欣赏的书,以后我会介绍一下。

而进步主义者,同样,也需要理性感性能力俱强才行。就不多说。

当然这样说起来,我一定认为自己的理性感性能力都不错。是的,我想是这样,否则我也不会弄这样一个标准啊。

从某种意义上说,古典音乐没有在我出生的国出现,那是很自然的,因为那里的人在理性和感性方面都差一截。不是说没有不差的,但是整体不行。因此我们可以勉强有杨振宁等物理大师,因为他们在西方的环境下把自己的能力发挥出来了,但要成为音乐大师,主要是作曲家,那还是没门的。而日本在这方面远远胜出,有不少一流的作曲家。至于韩国,基本只有演奏家,没有作曲家。总而言之,一流作曲家的理性感性能力,似乎比一流的物理学家还难达到。

做不了作曲家,做个欣赏家还是可以的。所以我就开始讲作曲家的故事,对我自己的音乐欣赏有帮助,也算是助人一臂之力,希望有人喜欢。

回到爱因斯坦,他是理性感性能力俱强的人,除了搞政治他不太行(具体为什么这里就不说了),其它都还可以。就算他的小提琴演奏得不是巨匠水平,我也相信他有关音乐欣赏方面的话。他曾说:“我一生的喜悦主要来自于音乐,我若不是物理学家,可能会是音乐家。我活在音乐的白日梦里,以音乐看待我的生命,我无法想象没有音乐的生活会如何。” 他一直是巴赫的崇敬者,觉得对巴赫的音乐只有洗耳恭听的义务,而没有说三道四的权利。这都是理性和感性极强的语言。

今天我要讲的,是从文学角度来理解勃拉姆斯和舒曼。有人说,音乐是文字不能抵达之地。这话虽然说的是音乐的独特性,但也有偏颇,文学也有音乐达不到的地方,其次,文学对音乐家的影响也很大。这些,都将在我讲的内容里有所体现。

所以,我这篇的题目是:古典音乐欣赏:舒曼和勃拉姆斯音乐中的文学。因为一次谈不完,今天就是第一节。

----------------

1854年7月中旬,罗伯特·舒曼已在波恩郊外恩德尼希的一家私人疗养院住了四个半月。虽然如此,令家人和朋友感到欣慰的是,他的健康状况有所好转。7月17日,星期一,他出去散了步,胃口也不错,还进花园采了一束鲜花,准备送给妻子克拉拉。21 岁的约翰内斯·勃拉姆斯在之前得知罗伯特自杀未遂的消息后赶往克拉拉·舒曼身边来帮忙,在给朋友阿尔伯特·迪特里希的信中他高兴地报告说大作曲家病情已经好转。在信的最后,勃拉姆斯简要提到了自己的活动:至于我自己,我只能说我很好,令我非常高兴的是,我在舒曼家整理了书籍和音乐图书馆,现在整天坐在那里学习!当我在图书馆里翻着书籍时,我感觉真是好,很少这样。

事实上,在1854年,勃拉姆斯在杜塞尔多夫的舒曼书房,或者也可以说成舒曼图书馆里度过了许多快乐的时光,而这丰富的藏书和音乐之所以让他着迷,有几个原因。也许最明显的是,舒曼图书馆可以算做是罗伯特·舒曼这个人的替代品,让勃拉姆斯有机会更充分地了解这位前辈作曲家的音乐诗意环境,并在此过程中探索罗伯特非凡的文学和音乐创造力的源泉。然而,考虑到勃拉姆斯他这一股子年轻人的对读书的热爱,以及他拓展音乐和更广阔文化视野的雄心,丰富的书籍、乐谱和音乐论文收藏可能会让他感到高兴,无论这些收藏曾经被何方神圣碰触过。作为一个书虫、一个新上任的罗伯特·舒曼作品的研究者和学生,杜塞尔多夫这个舒曼图书馆存货齐全的书架为勃拉姆斯提供了丰富的娱乐和启迪渠道。

我们就从他们对文学和阅读的共同热爱的角度,重新阐释勃拉姆斯与罗伯特·舒曼和克拉拉·舒曼的关系。早在抵达杜塞尔多夫之前,勃拉姆斯就对德国浪漫主义的作品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年轻的勃拉姆斯是艾兴多夫诗歌和散文小说中月光下神秘世界的忠实粉丝,他把自己塑造成 E. T. A. 霍夫曼笔下的一个角色,年轻的克莱斯勒(young Kreisler)。罗伯特·舒曼的文学和音乐相互交织为人所知,但值得注意的是,舒曼家书中的记录显示,当勃拉姆斯于 1853 年敲门时,他正在重读他心爱的让·保罗的小说。这位作家的夸张形象描述和措辞可以在几周后罗伯特在《新音乐杂志》上发表的关于勃拉姆斯的文章中看到。更一般地说,在罗伯特住院后,舒曼家里进行的家庭朗读活动以及用书籍作为礼物的交换,在勃拉姆斯与克拉拉·舒曼之后维持的友谊中发挥了核心作用。

从对文学的热爱这个角度来探索勃拉姆斯与舒曼的关系相当重要,因为文学是造就舒曼天才的重要部分,勃拉姆斯可能被人认为在这方面不能和舒曼比,但我们可能低估他了。至少,我们知道,他创作了很多歌曲,他必须选择歌词,尤其,他要为他著名的《德国安魂曲》从德语圣经中选词。而在这方面,我们可以从二十岁的勃拉姆斯在与舒曼夫妇接触的这个时刻说起。而最具启发性的资料就是勃拉姆斯在其职业生涯这个早期的时候的笔记说起。他有四本笔记,收集引语、格言和诗歌集,还把它们起名为《年轻克莱斯勒的小宝箱》。这些笔记由德国勃拉姆斯协会于 1909 年以删节版出版,我们可以发现,约四分之一内容来自罗伯特·舒曼过去或草拟发表的内容。勃拉姆斯一定是发现了这些珍宝的意义,觉得对自己很有帮助。如果我们要了解勃拉姆斯的音乐,做一个他的音乐的爱好者,那么我们就不能不了解这些文学内容在勃拉姆斯的音乐敏感性发展中发挥的至关重要的作用,也能更全面地理解了舒曼的这个书房是如何让年轻的勃拉姆斯接触到了舒曼的创意和知识世界的重要场所。也因此让我们对舒曼的音乐有更深的了解。作为勃拉姆斯和舒曼音乐的热爱者,我现在有机会阅读很多有关勃拉姆斯和舒曼夫妇的书籍,我也好像进入了舒曼的书房,不,是舒曼和勃拉姆斯以及克拉拉的书房。了解他们,再把我了解的内容带给你们,我的读者朋友。

我们先回忆一下他们的初见。勃拉姆斯是在1853年秋天造访位于杜塞尔多夫的舒曼家的。这一事件在约瑟夫·冯·瓦西列夫斯基于 1858 年出版的罗伯特·舒曼传记中就有所提及,当时舒曼刚过世两年。不过,十九世纪对这次邂逅最生动的描述来自阿道夫·舒布林 1868 年发表在《音乐汇报》上的一篇文章中。舒布林说勃拉姆斯是在一个美丽的十月早晨出现在杜塞尔多夫舒曼家的。当然,据我在另一本书所知,勃拉姆斯前一天已经来过。舒曼大女儿开门说她的父母不在,勃拉姆斯于是说隔天再来。舒布林说他“衣衫褴褛,鞋子破旧,口袋里只有几便士”,他还为读者提供了勃拉姆斯和舒曼对话的想象脚本,这也成了我们今天津津乐道的版本:

“你试过作曲吗?”舒曼问他,

勃拉姆斯肯定地点点头。舒曼问,“你带了谱子吗?”

“不用乐谱,我也能用钢琴弹奏。”

“那就弹点什么吧——钢琴在那。”

勃拉姆斯坐在钢琴前,舒曼示意他弹一曲,但刚听完这首,他就说道:“等等,克拉拉一定要听听这个,”他把楼上的妻子叫过来,说道,“亲爱的,你将听到从未听过的音乐;现在再开始弹这首曲子吧,年轻人。”

这些应该是舒布林想象的,因为舒曼在这天(1853年10月1日)的日记很短:“勃拉姆斯(天才)来访。”不过,这个场景是如此生动,我们多希望他们是真的啊。事实上,我已经把它作为事实,而所有的后人也都会这样。虽然舒曼的日记短,但称赞一个人是天才绝对不是随意的。很快,舒曼在《新音乐杂志》上发表文章《新道路》,把勃拉姆斯捧为古典音乐的接班人。那里,舒曼把他为什么认为勃拉姆斯是个天才,写得更多了。《新音乐杂志》是舒曼和他的未来岳父也就是克拉拉的父亲还有其他几人创办的音乐评论杂志,他自己并在1844年前任编辑,后来才转手他人。舒曼曾在这份杂志中称赞过肖邦和柏辽兹。他的这篇表扬勃拉姆斯的文章,显然是对后者的极大肯定,也给后者很大压力。还好,勃拉姆斯没有辜负他。

我们在各种舒曼以及勃拉姆斯的传记中都能看到勃拉姆斯和舒曼对文学的共同兴趣,这也许是他们友谊的一个决定性因素。舒曼在勃拉姆斯来访期间的记录让我们除了得以一窥他的职业活动和社交访问外,也能看到他对文学和音乐的交织热爱。很多晚上,勃拉姆斯都到舒曼家,一起弹琴,也谈文学和音乐。比如,10月10日,舒曼写到他们朗读诗歌,一起听勃拉姆斯的艺术歌曲,还一起读让·保罗的小说《巨人》。

在那个10月,舒曼家的文学音乐活动最重要的成果也许是舒曼受荷尔德林启发创作的钢琴套曲《清晨的歌》,该曲于 10 月 18 日完成,后来以 Op. 133 出版,舒曼把它献给沙龙女主人和文学名人贝蒂娜·冯·阿尼姆。那年秋天,勃拉姆斯的两个汉堡朋友路易丝和贾普塔来杜塞尔多夫,勃拉姆斯拜访了他们,大声朗读了从舒曼书架上借来的霍夫曼故事。在此期间,霍夫曼的中篇小说《布兰比拉公主》(1820 年)还启发了勃拉姆斯创作一部弦乐四重奏。不过,没有流传下来。

事实上,舒曼的音乐评论都具备这样的浪漫情怀,那篇《新道路》的文章更是如此。他在赞扬年轻的勃拉姆斯之作品的多样性时这样说:

每一个都如此不同,似乎来自不同的源头。然而,他似乎把它们都统一起来,像瀑布上咆哮的水流,在汹涌的波涛上空升起一道宁静的彩虹,在水边,蝴蝶围绕着它,夜莺啁啾地鸣叫着。

我们不需要了解他说的具体音乐内容是什么,但是这样的语言,必然是受到德国浪漫文学影响的产物。

舒曼妙笔生花也并非一时灵感迸发,而是他一直阅读文学的积累。而具体内容,也是他和克拉拉之前以信件和日记形式记录下来的一些关于勃拉姆斯的想法,比如,舒曼把克拉拉日记中一些句子以文学的格式重写了一下:

克拉拉日记:“勃拉姆斯曾在汉堡师从马克森,但他为我们演奏的曲子是如此精湛,让人感觉好像上帝把他带到了一个什么都已经完成了的世界。”

舒曼文中:“……他不是一步步地给我们展示他的技艺,而是像米涅瓦一样,从克洛诺斯的头上冒出来的时候就全副武装,已然圆满。”

克拉拉日记:“美好的未来摆在他的面前,一旦他开始为管弦乐队写作,他就会真正找到发挥想象力的正确领域。”

舒曼文中:“当他的魔杖降下时,在合唱团和管弦乐队中,群众的力量会借给他力量,我们将能看到更多奇妙的精神世界秘密。”

勃拉姆斯的文学功底无法与舒曼相比,也不会用舒曼那种复杂的文学风格来写东西,但是他了解相关的文学作品,而且他对舒曼的个性以及文学对舒曼的影响也有基于文学的理解,只是不那么诗意,而是更直接。1854 年 8 月,他在给一个人的信中评论道:“我发现可以用霍夫曼几部文学作品中的人物给舒曼做最好的描述,他们分别是Rath Krespel、Serapion,以及伟大的克莱斯勒。”我们中国人对这些很久以前的德国文学不太了解,这里也没有必要多说,但我们只要知道的是,这三个霍夫曼主角都处于疯狂的边缘。鉴于勃拉姆斯这时候的日记是在舒曼家中书房读书所做,他应该也是在读舒曼的藏书,以及舒曼的读书记录。(如果我们像侦探一样检查他们留下的痕迹,)我们可以这样推论说:舒曼把霍夫曼的思想用在了行动上,即在音乐创作和写作上,甚至影响了他的身心健康(这样说也许不公平,因为舒曼并不想变得疯狂,而是他的健康导致),而勃拉姆斯则只是将文学作为一种理解周围世界的手段。勃拉姆斯的笔记本中包括霍夫曼的一篇散文,即Justinus Kerner 的 Die Reiseschatten (1811),而这散文的主题恰好是探讨疯狂与艺术创造力之间的关系。这也是我们在欣赏舒曼和勃拉姆斯的音乐的时候,所能体会到的不同。

因为这个霍夫曼对我们关注的几个作曲家影响这么大,我们还是要简单介绍一下他。恩斯特·特奥多尔·威廉·霍夫曼(1776年1月24日—1822年6月25日)笔名E·T·A·霍夫曼(E. T. A. Hoffmann,Ernst Theodor Amadeus Hoffmann),德国浪漫主义作家、法学家、作曲家、音乐评论人。一生共创作50多篇中短篇小说、3部长篇小说,此外还擅长作曲和绘画,写了2部歌剧、1部弥撒曲和1部交响乐。作品多神秘怪诞,以夸张手法对现实进行讽刺和揭露,所描写的人际关系的异化和采用的自由联想、内心独白、夸张荒诞、多层次结构等手法与后来的现代主义文学有很深的渊源。

法国作曲家雅克·奥芬巴赫著名戏剧《霍夫曼的故事》以及德国作曲家舒曼著名钢琴曲《克莱斯勒偶记》正是取材于霍夫曼的作品。柴可夫斯基编写的一个芭蕾舞剧《胡桃夹子》,原作为霍夫曼的一部叫作《胡桃夹子与老鼠王》的故事。

下次再聊


思想的远行
思想,哲学,科学,历史,文学,音乐,艺术
 最新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