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闭症是一种不同,也是残疾,更是一种障碍
不知道是不是一种错觉,最近媒体和自媒体突然大爆发,宣称自闭症为严重的、终身疾病/毛病。其中有全网转发的视频,微信公众号的文章,小红书的帖子和留言……铺天盖地。这些内容的创作者,推销忽悠收割利益和流量的,也有严肃的创作者,当然,也有普罗大众。
大学教授、到普通网民、严肃的作者和伪科学者有一个共同点,都以疾病来定义自闭症。
在华夏出版社的《这就是自闭症——数据、事实和道听途说》的第一章,我曾经详细地讨论过自闭症的本质。自闭症是广泛性发育障碍,有其复杂性。自闭症群体不能简单地说他们都是天才,或者都是需要终身照顾。自闭症既是谱系障碍,有其异质性,但是个体都有社交障碍和重复刻板的行为和思维方式,有同异质性。
自闭症这种广泛性的发育障碍,本质上是神经发育与所谓”正常人”的神经发育不同,就像生物的多样性一样,自闭症是神经多样性的一种存在。在有的个体中,这种差异如此巨大,直接影响了他们学习、生活甚至成长。所以,我们一直强调,自闭症的定义,是一种不同,也是残疾,更是一种障碍——这样的障碍,很大程度上是社会的不包容和排斥造成的。
著名的分子遗传学家,哈佛大学医学院的儿科系主任,Wendy Chung也认为,作为宽泛的谱系,对不同的个体来说,自闭症是不同,或者残疾,也可能是种状态。
但是,无论如何定义,自闭症绝不能仅仅从医学模式,定义为疾病,更不能定义为终身疾病。
自闭症历史80多年,尽管出现过 “冰箱妈妈”,认为自闭症是冷漠的父母养育不当造成的荒诞假说,但是无数的科学证据表明,自闭症有其基因基础。然而,迄今为止,研究者并没有发现所谓的自闭症基因。最新的发现认为自闭症应该是多基因综合的结果,而这个多基因,并没有一个具体的数字,很可能是成千上万的基因综合作用的结果。这成千上万的基因,其实在一定程度上,定义了一个个具体的个体,更像是人的一种性格。就像有的人天生就沉默寡言或者生来滔滔不绝,在陌生的环境中,有的人自来熟,有的人却非常紧张——当然,自闭症将个体的这些性格推向了极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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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疾病来定义自闭症既不科学,还会误导
从这个意义来说,并没有所谓自闭症的基因,也不能说存在所谓自闭症的致病基因,用疾病来定义自闭症也是不科学,并且有强烈的误导作用。
而这种误导作用如此巨大,特别是在一些商业运作和流量变现的个人和组织诱导下,这种误导能让自闭症家庭倾家荡产,让自闭症群体饱受歧视。
教育是每个个人的基本权利,也是社会的基本义务。但是,在自闭症被定义为疾病的前提下,自闭症个体的教育,就被定义为治疗或者干预。治疗和干预,是以成功为目标的,是以反转自闭症特质、摘掉自闭症的标签为目标的。
所以,只要给自闭症贴上疾病的标签,不断给自闭症污名化,就会让家长孜孜以求去追求治愈,也就会有许许多多的自闭症神奇疗法。有人创造/利用一些成功的个案,就能无中生有地创造一些神奇的疗法,甚至成为武林宗师一样的存在。或者籍着几名国内外的学者,几所国内外的著名大学名头,拿着发表在微信公众号文章的有效性数据,成为高科技的象征。或者将一些早就在国外摒弃的神奇方法,翻炒出来,转移阵地去欺骗家长,也欺骗了社会。有些神奇的方法,用在普通孩子群体被认为是违反伦理的,然而进入自闭症群体,就成了神奇。
曾几何时,打着高科技旗号治疗疑难病症的都是莆田系,而现在打着高科技旗号治疗疑难病症的都是专家教授。
图片来源,YouTube频道:Autism Awareness Australia,2022年3月
教育是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其成功与否,并不没有一个统一的标准。普通教育不能以“是否考上大学、甚至是否考上北大清华(或者北美家长口中的爬藤成功)”作为教育成功的目标。自闭症个体的教育也不能以反转自闭症特质为目标。然而,一个扯淡的逻辑就是,当自闭症的诊断不能反转的时候,就认为对自闭症个体的任何支持都是徒劳无功,都是浪费资源,从而否定教育对自闭症儿童的意义,进而剥夺自闭症儿童接受教育的权利。
教育是以提高认知、培养能力、提高思辨和学习能力为目标的,有些辅助方式也许能够帮助自闭症儿童的教育,但是绝对不会神奇到替代教育过程本身。
当然,有人会说,用疾病来描述自闭症,并不一定代表了污名化,相反,可能是中性的,甚至可能是赞美。比如,美国特斯拉公司的马斯克曾经在电视上自称有阿斯伯格综合征(自闭症谱系障碍的一种)。被媒体翻炒出来,就称自闭症是马斯克所拥有的一种天才病。将自闭症美化为天才,其实忽略了自闭症个体在实际生活总遇见的种种困难:被误解、被排斥和被霸凌等等。将自闭症天才化,更容易造成家长和社会对自闭症个体一种虚无的幻想。
马斯克买来的夜店VIP生活
而实际上,马斯克也不是“天才病”,更像是种造神运动。Walter Isaacson写的传记,《Elon Musk》的第27节曾经记录,朋友为了让马斯克放松,带他去夜店的VIP房间,将电影演员,Talulah Riley带了进来,坐在马斯克身边——Talulah饰演了2005年电影《傲慢与偏见》中Bennet家中那个有点木纳、爱看书的女儿Mary。最近在推特上,马斯克还公然在推特上,调戏流行乐天后,Taylor Swift。所以,真正的马斯克,大概不是所谓“天才病”,而是以为有钱就能买来一切的人——这和自闭症好像风马牛不相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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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情带不来对自闭症群体的真正关注
澳大利亚的残障权利倡导者,Stella Young指出,很多观看残疾人运动会的人,就像在观看一场“励志的脱衣舞表演”。
同情带来的公益,残障群体不能承受之重
而同情引来的公益,更是包括自闭症在内的残障群体不能承受之重。
2024/09/03 北京日报客户端解读新修正的《慈善法》
我们见多了以爱为名的欺骗。2024年9月11日,三联生活周刊报道河南儿慈会负责人不仅敛财,还要挟病儿母亲陪睡(三联生活周刊:双面”河南儿慈会负责人:“大病患儿”救助背后的权力江湖 )。
在自闭症领域,同样有许许多以公益为名的欺骗。许多高科技“治愈”自闭症的机构,往往也是用“爱”开道,用公益吸引流量。“公益”两个字也成了一把漂亮的保护伞,保护着他们的胡作非为。
即使没有行欺骗,“公益”两个字也常常被用作营销的手段。当有人断章取义,歪曲别人的本意,挑动网络暴力针对自闭症人士家长的时候,因为做了“公益”,于是就像孔雀开屏,披了件漂亮外衣。或者不尊重基本的版权,剽窃他人的文章,翻译一本书,就标榜为自己的著作,一副著作等身的样子。但是,由于这些都是做“公益”,就从者如云,让大家欢呼雀跃。而很多团体,邀请几个忽悠大咖上台,引得一片叫好声。自闭症家长和自闭症社区,不仅仅受到欺骗,还要卑躬屈膝地去叫好,为他们的讲座宣传集赞——因为人家是为自闭症群体做“公益”。
当然,孔雀开屏,展现了一个漂亮的外表,却掩盖不了后面露出的丑陋。隐藏在“公益”两个字后面的丑恶,所有人大概都见过了太多太多。
正常、疾病和神经多样性
1998年,澳大利亚社会学者JudySinger提出,自闭症是神经发育方面异于多数人的存在,是一种“神经多样性”(Neurodiversity)。这个概念经过特别是自闭症自我倡导群体的宣传,“为自闭症的社会学定义,打下了基础。对防止对孤独症人士的歧视、霸凌和污名 化,建立一个尊重、接纳和包容的环境,以及认识孤独症人士本身的社 会价值有着重要的意义。”(华夏出版社 《这就是自闭症——数据、事实和道听途说》:疾病还是障碍:孤独症作为神经多样性的存在)。
虽然“神经多样性”的概念被一些群体推向了极端,造成了自闭症社区的严重撕裂,然而,“神经多样性”作为一种神经发育和思维方式的多样性,即使没有准确的生物学定义,也是存在的——溯本求源,人本来就是多样性的。
然而,由于坚持自闭症的疾病化定义,“神经多样性”被几乎所有群体,甚至自闭症群体自己所唾弃,甚至鄙视。当然,这也可以理解,对于一直高高在上,污名化自闭症的群体来说,“神经多样性”的概念在一定程度上,让他们失去了作为“正常人”的优越感。
社会有一个套子,钻进去的人就是“正常人”,否则就是不正常的。然而,静下心来,仔细想想,谁是“正常人”,谁是“病人”,谁又是“神经多样性”的个体呢?
是那些沉默寡言,有社交障碍的个体,还是那些油嘴滑舌,信口扯谎的个体呢?
是那些有着重复刻板行为的个体,还是那些不不断地诅咒“祝圣母婊世世代代生自闭症”或者“自闭症群体就是一群穷鬼带着一群傻子过日子”的流量收割者呢?
是那些心直口快,有一说一,没有眼力劲的个体,还是那些满嘴仁义道德,骨子里像马斯克一样,在VIP夜店纸醉金迷的人呢?
是那些每日苟且地生活,为了孩子的一张书桌而忧伤的个体,还是那些在台上夸夸其谈,拿着微信公众号文章推广其有效性数据的专家学者呢?
是那些战战兢兢地带着孩子奔波,因为孩子的行为而四处道歉、赔小心的家长呢,还是那些挑动对自闭症家长网暴的“公益”人,或者“劝”家长放弃孩子的“善良”人呢?
……
有多少“正常”人是可以对号入座的?即使不至于对号入座,那么,在人生的某一个阶段,某一个特殊的时间节点,是不是也会成为自己眼中的“病人”或者自己眼中的“神经多样性”人士呢?
小丫丫自闭症项目,是由几位旅美学者成立的公益组织,目的是在中国和北美华裔社区传播对自闭症儿童的科学干预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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