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魂,在时代的天空随风漂荡

文摘   2024-11-27 16:09   北京  

李志勇 撰文   余阳 播讲

苏轼有诗曰,“三过平山堂下,半生弹指声中。”余快七十岁了,特爱怀旧。怀念已逝时光,怀念故去的老友。尤其是近几年逝去的老战友,想起就让我夙夜难寝、泪水涟涟。

四十年戎马生涯,最大的收获是结交了一帮生死与共的战友。他们是我人生的见证者、伴随者,也是我老年生活的参与者、欢乐者。我们一生肝胆相照、同喜同悲,比亲兄弟还亲。他们中的许多人和我一样,前半生拼上命为国尽忠,废寝忘食,后半生疾病缠身,成了吃药比吃饭还多的病人。

我们这些人经历过岁月艰难,甚至走进过枪林弹雨。如今和平盛世,俸禄优厚,医疗先进,毫不怀疑自己会健康地活到长命百岁!

谁知,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一场疫情,像腥风血雨的战场一样,把我们拉入了生命消亡的通道,身边不断有战友倒下去。最后就像电视剧一样,我独自一人举着红旗冲上山顶,回眸四周,发现战友都倒在了腥风血雨的冲锋道路上。

作者与王启厚(右)

我失去的第一个战友叫王启厚。他是我一个师的同乡战友,曾经的人生偶像。在军区政治部时,我跟着他曾经八天七夜不上床,撰写兰州军区党委工作报告。他在陆军六十二师和兰州军区组织部的表现,让我早就预见,这是个前途无量、运筹帷幄的将军。然而,后来进错庙门,遇人不淑,运气和环境最终造成其仕途不顺,远调青藏高原当了某分区政委,后平调至陕西省军区政治部任职,直至退休。

不管别人如何评论或诋毁他,在我眼中,他始终都是个心怀坦荡、顶天立地的好人。比那些靠偷机钻营升官发财的狗蝇之辈,要坦诚、高贵许多。

就是这样一个好人,死前还开车送孙子上学,他肺上有疾,没有经受住新冠考验,年仅66岁。唉,一个一辈子不肯服输不愿低头的汉子却不得不向命运低下高贵的头颅,转眼说没就没了。

听见他殁了的消息,我不相信,跟着他的老领导、原186团王皇义政委,连滚带爬地跑到王府去证实。娴淑的王嫂子告诉我们,启厚死前天天抚摸一本相册。我接过一看,几乎是他整个军旅生涯的缩影,里边有七八张与我和王政委的合影。顿时,王政委嚎啕大哭,我泪如雨下。

我失去的第二个好战友叫李江海。他是我的眉县同乡,当兵早我三年的大哥,而且是我几十年心心相印的“糖友”(糖尿病)。

作者和李江海(左)在秦岭山中

几年以前,他换了一个肾,自此红光满面,健康的像一头牛,打牌喝酒,国内外旅游,潇洒无限。他干工作能力不差,能在一个团级单位把自己熬成师职所长就是证明。特别让人佩服的是他豪放大气、四海之内皆兄弟的为人处世能力。二十几年前,李江海的女儿从南京政治学院毕业,想追随中组部工作的男友进北京,他找我办,我觉得难如登天。可江海大哥删繁就简,直接找到总政干部部调配局长,不知使了什么巧舌如簧的魔法,反正女儿被很快安排进了北京军事博物馆。老李哥退休后购房买车,成了宝鸡北京两边跑的快乐爷爷。

疫情中间,我到宝鸡撒欢,老哥力邀另一个眉县战友杜武明,陪我畅游塬上西府老街。我们三人骑一辆自行车,如鸟一样放肆飞翔。结果把头的江海哥拐弯不及,车倒人翻,四仰八叉,我的手腕还受了伤。可我们倒地时那阵肆无忌惮的笑声,一辈子都忘不了!

老兄死在了科技进步、医疗发达的北京,让我百思不解。打电话问秀蓉嫂子,她悲怨地说,“他以为他百病不侵,满街乱跑,结果中招了”。半年后,秀蓉嫂子把他骨灰盒抱回了陕西,众兄弟哭天抹泪地把他埋在了秦岭脚下。享年68岁。

我失去的第三个好战友是原天水军分区司令员刘铁林。我们在英国维多利亚女王号邮轮上认识。船上一千多游客、只有十四个中国人,何况我和刘还是一个省军区的战友。

刘鉄林司令员(左)在英国邮轮上

刘司令员也有糖尿病,我和他都被老婆逼着到游轮顶层走路,二十天时间,由生到熟,从熟到深交,最后引为知己。刘司令很风趣,但也特别的抠。我们逛完了英格兰、苏格兰、北爱尔兰,他总结说,“这个兰、那个兰,不如我家张桂兰”,把老婆羞的满脸通红,众人哈哈大笑。船上有购物中心,荟萃了世界名牌。女人们转着转着就想动手。我们都信奉穷家富路的古训,只要老婆高兴咋都行。刘司令员却坚决反对老婆乱花钱,一会儿说太贵,一会儿说样式不好。结果把老婆逗臊了,掏出身上所有一千多欧元,买了船上最贵的一双皮鞋。

旅游回来之后,我和老婆又专程到兰州去拜访刘司令员。他和桂兰嫂子设宴款待,还和好兄弟、原《西北民兵》主编刘钰一起,陪我品尝了兰州几乎所有的牛肉面品牌店。

到了兰州我才知道,刘司令员竟然是个高干子弟,他父亲是原青海省军区参谋长,长期艰苦朴素的家教,养成了他恃财不奢、有权不威的低调作风,这更让我高山仰止,敬重有加,成了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好朋友。

去年夏末,刘钰兄弟在网上发了一篇赞颂甘肃的诗,我在下面留言,好人好诗”。刘司令员在我之后留言,“甘肃好地方,有诗更有牛肉面。又发现一家好吃的牛肉面,赶紧坐高铁过来"

可没等我回应,就传来刘司令员去世的噩耗,真是红塵如梦,命如纸薄。他倒在抗疫胜利的欢笑声中,依如倒在建国前夜的革命烈士,享年73岁。

还有原兰州军区电影发行站站长何龙,原兰州军区老干局副局长高鉄保,原甘肃省副司令员乔正敏将军,原武警天津技术学院政委徐田友将军,原21集团军干部处干事贺生让、傅双成等等,都是我的好朋友,也是曾经英气勃勃的军中翘楚。

作者和徐田友将军(左)在宁夏沙湖

其中徐田友将军是我早年的新闻老师,他女儿结婚只请了我们一家,可见关系非同一般。将星陨落的前几天,他还和我通了30分钟的电话。乔正敏将军是我的同乡、多年的老领导,发病的当晚,打电话说是搞了一瓶30年茅台,约我在曲江火锅店喝酒。我晕灯找不着路,他步行二里地,到地铁站囗接我。

如此兄弟,情同手足,一夜之间就成了阴阳两个世界的陌路人,怎不让人痛断肝肠!只是篇幅有限,灵魂滴血,难以再自残式地撕伤回眸。

关键是这个期间,我也差点成了他们的同路人。从那年秋天回故乡给先人迁坟回来,我就小病不断,三天两头住院。2023年深秋一天,我突然感到眼睛疼,因为经验不足而没有在意,晚上就出现了便血。想移步到书桌前,结果眼一黑栽倒在地。老婆一量血压,一会儿高压220、低压120,一会儿低压40、高压60,女儿女婿赶紧把我拉到了西京医院急诊室。

我进了ICU病房,打强心针、上呼吸机,幸亏女婿早早准备了美国辉瑞新冠药片,才把我从死神跟前拉回来。半夜醒过来,左边一个老年病人已经断气,满脸青黑,狰狞如鬼。右边一个年轻病人脸捂呼吸机,嗓子呼噜呼噜命悬一线。吓得我差点跳起来。

第二天,我不想还没病死就被吓死,怎么也不想住lCU病房了。女婿找人换个僻静病房,还是不行。门诊医生集体会诊后,认为我主要是肾衰竭引起的问题,便把我转到了肾病专科。

肾病科孙主任亲自上手,给我安排了一系列检查,通过肾穿刺和骨髓穿刺确定病情,尔后就上了血透机,在我脖子和手腕动脉血管处做了两个瘘口,开始了24小时血透。问题是血透期间不能翻身乱动,时间稍长,如同上了生不如死的酷刑。那时我想,如果是在渣子洞、白公馆遇此操作,说不准我就成了叛徒甫志高。

接着我又被推进一个蓝色手术室,当着几十个学员的面,割开肚皮,放进塑料管,形成一个肤膜透析的通道。老婆经过培训,每天通过这个通道,灌入后再导出8公斤药水,以替代衰竭的肾功能。

死里逃生的作者在西京医院

经过医院、特别是老婆一年的精心治疗和护理,我成了那个打不死的吴琼花,又身残志坚地回到了人间。

经历过生死的我,如同进过炼丹炉的孙悟空,如同浴火凰凰涅槃重生,从内到外对人生有了醍醐灌顶般的感悟。

从个人角度看,时代的浪花落到每个人的身上都是一座山。从国家角度看,雪崩的每一片雪花都不是无辜的,天理昭昭,各求多福。能取得抗疫最终胜利,要感谢十四亿团结的人民,特别是要感谢人民子弟兵、医护人员,还有如我的老战友般那些被疫情打断幸福生活的冤魂!

人间和天堂其实距离很近,生死都是自然现象。生就愉快的活着,死就坦然面对,小病靠医,大病靠命,谁也不能违悖天比人大的自然规律。关键是要离小人远,离儿女近、离医院近!

常邀二三老友,泡一杯酽茶,放一段秦腔,或焚香抚琴放声唱。叹世事无常、岁月沉香,那怕是有几分醉、几分凉,还有几度伤。

活在身边有妻儿,死去天堂有老友,这日子阳光灿烂,怕什么?愁什么!

让我们潇洒而从容的老去!

李志勇,陕西眉县横渠崖下村人,大校军衔,曾任某部战士、班长、排长、干事,兰州军区宣传部处长,某军分区政治部主任、政委,热爱文学、摄影,现已退休。


五色之翼
一个人眼中的历史与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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