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的一天,忘记因为什么了,与李志勇的老婆张麦凤说了一会话。有点涉及隐私。看不上。他个子不高,长相也不俊,家里条件一般,如果当时他没有穿这身军装,我根本看不上他。他有这个心,没这个胆,领导压着他的头呢,他要是敢吹,可能四个兜就不能穿了。
老咧,现在感情好着咧。你问问他,他工作忙得啥一样,他家里的大小事情都是我去办,替他尽忠尽孝呢。公公婆婆、小姑子、小叔子去世,都是我回家一手操持,他李志勇也有良心,他都看着呢。
张林(左)与李志勇在陕北神木高家堡。二人从文学青年变成了文学老翁
我常想,我们这些在外闯荡男人呀,肚子里的那点花花肠子女人看得一清二楚,看透不说透,是给男人留着面子呢。纠结纠缠几十年,最后输的那人,一定是男的。身边剩下的那个人,可能就只有你老婆。我与李志勇1985年同时调入兰州军区宣传部,屈指算来共事了十多年,关系不错,但也没到掏心掏肺无话不说的地步。我俩的交往大多属于于文学青年之间吹嘘自己的想法如何高妙,作品被什么杂志刊登了。有一次,李志勇九分神秘十分解气地对我说,他妈的投稿老是退回来,这次老子把它几个强奸案几个盗窃案几个凶杀案扭到一搭里写,诶,一个杂志回信了,说马上就用。
嗨,别提了,那个杂志因为涉黄被查封了。他沮丧地回答道。
与文学青年李志勇的张扬豪饮不同的是,他的妻子张麦凤行事低调,从不多说一句话,大院里碰见了,最多问一句“上班啊”,然后垂目而过。她个子高挑,形象可人,一块聚会时总是笑笑地听别人说话,自己一言不发。后来才知道,人家在工作单位最后也是个级别不低的干部,在家是掌勺的更是掌舵的。
今天看了李志勇发来的文章,才知道张麦凤不仅是他的好老婆,还是他的救命恩人和家庭医生兼秘书。也明白了李志勇的徒弟、新华社高级记者蔡晖为啥专门为他的麦凤嫂子写了一首长诗。冬日清晨6点,五彩的晨光透窗而入。我在床上懒散地睁开眼睛,看到床前忙碌的老婆,突然说了声,“老婆,我爱你!”老婆吓得一愣,然后伸手摸我脑袋,说:“发烧了,脑袋烧坏了?”确实,这句让全世界男人说得俗的不能再俗的俗话,从一个年近七十的关中老汉嘴里说出来,有点让人震惊。结婚四十三年,即使是甜蜜的洞房花烛夜,我也没有说这句话。因为那时我认为自己是照亮她生活的太阳,高高在上且灿烂无比。现在,经过岁月的磨砺,我认为她是我人生的伴侣、生活的恩姐。这句曾让我踌躇百结的话语,终于从我嘴里自然表露出来,我拍着胸脯保证,完全是话由心生、情不自禁的真实表露!从三岁起奶奶就给我瞅对象,直到当兵到了部队还是光棍一条。看到别的新兵收到对象花鞋垫、白衬领,眼气得要死,给家里信中便有所流露。老娘本来对没有给我早早看下对象心怀愧疚,接信更是心如火焚,赶紧找堂姐拿主意。堂姐和我老婆家是远房亲戚,刚好有过一面之交,而且印象深刻,这就水到渠成的成了我的对象。一打听,她爹还是我爹当乡长时发展的党员,知根知底,加上我看着照片还满意,两家便很快定了婚。想不到,我订婚后很快提了干。那时农村老婆和城里老婆可谓天壤之别,花前月下的城市婚姻更让我憧憬,想着婚后儿女还是农村户口,便心猿意马、六神无主,有些想退婚另寻幸福的意思。这天,我到团政治处魏主任家帮忙绑西红柿架,看领导和颜悦色,我吞吞吐吐说了自己婚姻的事。没想到,领导当场翻了脸,警告我说,“你如果没有对象,找国家主席的女儿我都支持。如果找了农村对象,就是个老母猪也得结婚。否则,就回家种地去。“看我有些下不了台,主任又结合自身语重心长开导说,“凡事要抓主要矛盾,别被表面所迷惑。你看我娶个农村媳妇缺少什么?随军招工、吃商品粮一样不少,还每天把你伺候的舒舒服服,城市姑娘能这样?一个农村籍军官,最要紧的是事业有成。大丈夫求功名何患无妻?”胡萝卜加大棒,让我一下醍醐灌顶,茅塞顿开。次年五一节,我就把对象接到部队结了婚。这让不时被退婚弄得焦头烂额的团领导喜出望外,所有在家团党委常委都来参加了我的婚礼。任职不到三个月,就给我调了副连职务。两年后,又研究让我到建制连队当指导员。老婆闻讯毫不谦虚地说她是我的福星,自从定婚就提干提职一马平川。我却鼻孔朝天嗯一声,很是不以为然。二十六岁上,我调师部成了副营干事,给她和孩子合理合法地办理了随军户口,吃上了商品粮。二十七岁的时候,我调到军区宣传部当干事,领着她第一次从农村走进大城市。我天然地以为我是她人生的救世主。以后先后当了处长、政治部主任、政委等,真正进入了官场,天天有部下围着,公务员、司机伺候着,一个农民功成名就的膨胀感,领导一言九鼎的权威感,全部让我带回了家中,说话高声大气,颐指气使,让老婆极不舒服。而且除了交份工资,其他百事不问,完全成了十指不沾阳春水,油瓶倒都不扶的甩手掌柜。55岁退休之后,头上的光环散去,我才发现除了人五人六地当官,我简直就是一个吗都不会的废物。不会玩手机,不会开电视,不会做饭菜,甚至连一双袜子都不会洗。外出旅游、看病,买票购物,全由老婆秘书似的代劳,否则就寸步难行。这时候我才发现老婆原来是那样的优秀。她替我养大了女儿和两个孙子,替我送走了老爹、老妈、弟弟、妹妹。她自学考试取得了大学文凭,还靠能力素质取得了公务员身份。她简直就是一个无所不能的变形金刚。2017年,我和老婆到英国旅游,在邮轮招待酒会上,老婆身着旗袍,亭亭玉立,端着酒杯如同时髦女郎,惹得老外不时过来碰杯,纷纷要求合影留念。这时我才明白,我神使鬼差地娶了个貌美如花、气质不凡的媳妇。在她五十九岁生日宴上,我借着酒劲诚心诚意地做了检讨,表示要痛改前非、重新做人。一场疫情更是人性的大暴露,让我看到了老婆冰清玉洁的本真。我有基础病,是防范的重点。全家都阳了的情况下,她带病还给我做饭,怕我身体缺营养。她每顿饭都怕传染给我,用长竹杆把饭捅到我面前。后来我也中招,眼眶痛加便血,很快就昏晕过去。老婆把我抱到床上,一量血压,一会儿低压40、高压60,一会儿低压120、高压220。她赶紧打电话给女儿女婿,把我送进西京医院急诊室。这是我平生第一次进lCU,简直恐怖到让我惊心。50多个重病人挤在一个并不宽畅病房,撕心裂肺喊痛的,爹妈不治痛哭的,情绪失控、咬牙切齿骂医生的,简直就是一个人间地狱。我被剥光衣服推上一个不到50公分宽的抢救床,嗵地推挤进两个病床之间。转眼一看,左边一个病人已断气,右边一个病人即将断气。医生不停地喝斥让家属出去。妻子就是在这种环境里,硬是央求医生留下来,寸步不离地守在我身边,12个小时没合眼。转到肾病科,就上了血透机,二十四小时不让翻身。十几个小时我就受不了,凑到老婆耳边悄悄地说:“老婆,如果白公馆、渣子洞用这东西,我就当甫志高了。太难受了,你让我死了算了。”“听话,别乱动!”她一边安慰我,一边把手伸进我的腰下托着揉搓,一托就是半个多小时,直到累得胳膊发抖才肯放下。为了模糊时间概念,她还在我耳边放起了评书《铜铃传》,那一刻,我觉得她就是普渡众生的观音菩萨!现在,老婆是我的专职司机,我走哪她把我送哪;她是我的专职生活秘书,负责背包、端茶杯;她也是迄今为止我最满意的大厨,每天让我吃得舒舒服服。最重要、最神奇的,她还是我的家庭医生。在医院确定我是肤膜透析病人后,透析中心对她也进行了全方位的培训。我在家中所有透析操作,全由她一人完成。她每天要手工操作,从我肚里灌进、引出8公斤的药水。虽然现在有了透析机器,她还要清晨5点多起床操作。就靠她的治疗护理,我才能像打不死的吴琼花,今天仍活在人间!四十三年岁月的磨合,我们的爱情之树从形只影单到相互缠绕,终于长成了经风沐雨、坚不可摧的参天大树。古人云,千年修得同船渡,万年修得共枕眠。你说一生遇到了这样的好媳妇,说一声亲爱的,我爱你!怎么了?!李志勇,陕西眉县横渠崖下村人,大校军衔,曾任某部战士、班长、排长、干事,兰州军区宣传部处长,某军分区政治部主任、政委,热爱文学、摄影,现已退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