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家族企业》杂志
主营鸡粉、鸡精等调味品的上市公司广东佳隆股份公司，最近爆出老企业家罢免三子董事身份提名次子的新闻。这个不大不小的公司治理事件因为很像“老皇帝废立太子”而成为谈资。根据《广东佳隆食品股份有限公司章程》，公司董事会由5人组成，其中两位是独立董事。2010年公司上市以来，董事长与副董事长一直是由林平涛、许巧蝉夫妇担任。2015年初，三子林长浩接替其二哥林长春担任董事和总裁职务，至今仍然是公司第二大股东。除非是出现了个人违法犯罪等意外而不能担任董事，所以今年4月份董事会换届高票续任的林长浩被父亲要求由二哥顶替确实罕见。兜兜转转，公司又回到了原点。
“换储风波”
这是一家在资本市场上关注度很低的公司。从产品线上看，鸡粉、鸡精占据其营业收入的75%。上市14年来，主营业务和主要产品并未发生显著变化。2023年伊始，五香牛腩和番茄牛腩作为预制菜刚刚起步，在公司财报中属于“其他产品”，都未单列。在中国资本市场上，不擅长讲故事的上市公司很难有惊艳的股价。从上市公司身份助力品牌推广的角度看，佳隆错失了快速发展的机会。调味品属于日常消费品范畴，虽说没有周期性也无淡旺季，公司旗下拥有“佳隆”“福味”“港厨”“太太厨”“家丰”“狮球牌”“EAS”等种类繁多的子品牌，但是被市场认可的并不多。与拥有“太太乐”“家乐”“豪吉”“美极”等品牌的雀巢、联合利华等外资企业相比，无论是资金优势、营销体系还是品牌推广力都有较大差距。十多年来，差距没有缩小反而在拉大（根据深圳中研普华产业研究院发布的《2023-2028年中国鸡精市场深度调查研究报告》，国内鸡精消费市场中太太乐、家乐两家超过96%的市场份额）。2022年、2023年更是连续两年亏损，让佳隆已近退市的悬崖边。
对中小股东来说，业绩平平的佳隆股份并不是好的投资标的。遥想当年32元每股的发行价，如今1.4元的股价几乎只是零头。因为业绩，这家家族企业对待中小股东也是乏善可陈。上市之前的2008年和2009年，公司“突击”分红1460万和2190万元。在上市获得8.32亿元融资后的十多年里，累计只向股东分红1.26亿元。上市之初，创始人林平涛及其家族成员累计持股高达62.5%。2023年底，家族持股降到了38.3%。许巧婵和三个儿子作为自然人股东在限售股解禁之后，或者“出于个人资金周转需求”，亦或“收获阶段性成果改善家庭生活”的动机，齐刷刷地立即每人减持600万股。从2014年夏季开始到2021年的七年时间里，家族先是逢高出货，接着是不计后果抛售，留众多中小股东站在高高的山岗上。
这样一家并不出众的公司因为替换董事的公司治理事件进入了人们的视野。对于林平涛、许巧蝉夫妇来说，三个儿子林长青、林长春、林长浩“手心手背都是肉”，待遇差不多。公司地处广东普宁，属于潮汕文化圈，多子多福、诸子均分文化根深蒂固，众多儿子一视同仁。这次被罢免董事的林长浩乃小儿子，想必早先得到的宠爱更多一些。上市之初，他的个人持股比例为10.49%，相比于大哥的10.45%和二哥的10.20%，股票还略多了几万股。当时，创始人林平涛是董事长，太太许巧蝉为副董事长，长子林长青为监事会主席，二子林长春为董事总经理，小儿子林长浩为董事副总经理。家谱如下图所示。
2014年底，二子林长春因个人原因卸下总经理职务并很快辞去董事一职，之后全情投入广东美厨食品有限公司——一家几乎是自己全资的贸易型企业。之后总裁一职由三子林长浩顶替直到现在。如今，经过不断减持只拥有1.88%股份的林长春要回归董事会，只等股东大会确认。很快会失去董事席位的林长浩，总裁一职想必也保不住。长子林长青于2017年4月因个人原因辞任监事会主席职务。从那时起，权力的三驾马车是父亲林平涛、母亲许巧婵以及三子林长浩。相较于大哥二哥离任董监高前后的大幅度股票减持，林长浩一直没有放开手脚，个人持股至今仍超过 8.3%。在股价已经跌至一元多的当下，利用离职来减持股份的可能性不大。
上市之初，创始人林平涛率领其他四位家族成员一起成为企业的实际控制人。为避免家族内部冲突可能会影响对企业的控制，林氏家族成员制定了《广东佳隆食品股份有限公司实际控制人家族成员内部决策制度》，规定了林氏夫妻和三个儿子在股东大会如何投票的家族成员协调机制，颇像家族宪章的雏形。为了共进退，父亲林平涛召集召开家族会议，他拥有两票表决权，母亲和三个儿子一人一票。家族会议作出的决议必须经过半数票通过才有效。如果表决票相等，则以父亲为准形成决议。五人根据这个决议在股东大会上行使一致表决权。这个规则意味着父亲林平涛只要再得到一票支持，或来自太太或来自某个儿子，其他三位的任何反对意见都是无效的。只要他自己不主动提出退休，董事长的身份很难被替换。
许巧婵投弃权票是很有智慧的。74岁的她还现任揭阳市女企业家商会的监事长、广东省工商联女企业家协会常务副会长。面对丈夫要求更换二儿子为董事并得到独立董事支持的情况下，她表示无明确意见，无意参与表决。一方面，根据公司章程规定的超过半数票才有效的董事会规则，她同不同意已经无力改变丈夫的决定；另一方面，采用无明确意见的弃权，既没有与丈夫翻脸，也缓和了箭在弦上的两个儿子夺嫡之争，为后续友好解决外界担忧的接班人之争留下了余地。
传承乃多事之秋
75岁的林平涛是佳隆股份的创始人，在公司杀伐决断，说一不二，很容易被联想为古代的君主。是否设立太子以及选谁为储君，是老皇帝的家事也是国事。早定接班人，是防范风险的需要，也是资源重点倾斜、托举成才的需要，还能断了其他竞争者的念想，少一些明争暗斗。挑选强壮的幼鹰，给予其更多的食物，是提高家族繁衍成功率的好办法。康熙公开册封与自己感情深厚的赫舍里皇后所生的二子胤礽为太子，带在身边亲自调教，已经是破了满人不立太子的旧例，南巡或者北征时将日常事务交其监国理政助其成才。但立了又废，废了又立，最终还是放弃他选择了四儿子胤禛。小天鹅熬成了老天鹅，还是没有成为领头雁。
君主型的企业家并不全是恋栈。有时候也出于对接班人守江山的不放心才迟迟未退休。从统计数据看，无论是中国香港、中国台湾还是大陆，以及新加坡，创始人掌控下的企业无论是财务指标还是公司股价都要好于后代接手后。老企业家的社会资本和人力资本自然要高于新手。传承是多事之秋，家族矛盾会集中爆发，旧的均衡被打破，新的均衡尚未形成，新人要有掌控力，又要学会妥协。孩子年龄再大，在父母眼里仍然是孩子。
不好的经济环境更不利于新生代得到利益相关者的认可。当前我国宏观经济在向好的方面发展，但是总体仍然处于底部区域。人口已过峰值、房地产投资不振、企业盈利能力下降、居民收入增长放缓、资本市场三千点保卫战等等大环境，都不利于接班人通过业绩获得权威。如果泥沙俱下，行业下滑，个体的努力更显得苍白无力。过去很多人错将行业的贝塔当作了自己的阿尔法，如今潮水退去，才发现自己在裸泳。公司与股东、债权人之间、老板与高管之间、公司各部门之间因为缺乏增量业绩的润滑，在存量的时代或者说是减量的时代，扯皮和冲突只会愈演愈烈。接班人只投入早先的努力水平，已经很难在这个时代获得众多利益相关者的认可。越是在这个困难的时刻，越是要呼唤企业家精神。林平涛在小儿子缺席董事会的情况下，让二儿子来平替董事。看得出，他对小儿子林长浩接班的这十年并不满意。
从日本老铺的经验看，跟高科技似乎不直接沾边的吃穿住用行等行业是滋养百年老店的土壤。民以食为天的中国继续高质量发展，就仍然能够支持调味品行业持续增长。越是在严峻的时刻越是要讲究战略定力，这种定力来自家族的文化，来自家族的团结一致。不妨多听听年轻人的意见，多问问客户，少一些君主式的权力游戏，以领头的外资企业为标杆，锤炼战略思维，坚定战略信念，提升战略洞察，稳固事业根基，在传承过程中坚守初心，专注主业。即便是公司退市，少了短期资本逐利的冲动，在外资品牌看不上的下沉市场反而易于开展破坏性创新，实现新的超越。打造百年老店是一场马拉松，“换储风波”也许还有后续，也卖番茄牛腩的佳隆自己到底是牛腩还是鱼腩，不妨走着瞧。
（作者是浙大城市学院创业与家族企业研究中心教授，浙江大学管理学院企业家学院副院长。图片来源于网络，若涉及版权问题，烦请联系我们。本文详见于【《家族企业》杂志2024年8月刊】 未经本刊授权，不得转载；经本刊授权转载的，请注明来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