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于语料库的聋生汉语“有”字句偏误分析

学术 2024-08-12 09:00 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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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字句是以“有”（包括“没有”、“没”）做谓语或谓语中心语的句子，是聋生在语言学习中接触较早的重要句式。前人对“有”字句语义进行了深入剖析，认为其语义包括领有、存在、估量、比较、发生变化等。“有”字句句法结构可分为基本式（A+有+B）和延伸式（A+有+B+C）。根据主、宾语成分不同，“有”字句句式与语义有紧密联系。目前，关于聋生“有”字句的偏误研究仅有1篇，该研究结合“有”字句的下位句式分析偏误类型，从手语干扰、已学汉语知识负迁移、学习与教学策略方面归因，为聋生“有”字句的偏误分析提供了基础，但该研究没有关注聋生语言的差异性。本文基于北京市义务教育段聋生语料库，对“有”字句的偏误情况以及不同语言类型聋生产生的偏误差异进行分析，以期为聋生“有”字句教学提供参考。

1对象与方法

1.1 研究对象

选取2019～2020学年北京市聋校义务教育段3～9年级学生共67人，不包括兼智力障碍及以汉语为第一语言的聋生。男生38人，女生29人。

1.2 研究工具

采用王玉玲团队自建的义务教育阶段聋生汉语中介语语料库，收录2019～2020学年聋生自发产出的语料，包括日记、作文共1319篇、12388句、264826字。

1.3 研究方法

采用偏误分析方法进行语料标注、统计与分析。为确保语料真实性、标注准确性，“有”字句语料标注由３人根据语料确定聋生“有”字句偏误类型，并分别对语料进行类型标注，再汇总核对。排除情况：（1）以“没有”１个词作为一句话；（2）“还有+宾语”的句子中“还有”只起连接作用的句子；（3）“有点儿+形容词”的句子；（4）“有没有+动词+过”的句子，“有/没有”相当于是否曾经，其语义是问行为实现的经验性，不具备“有”字句的基本义。

2 结果

２.1 聋生“有”字句偏误类型

“有”字句共806句，其中正确句560句，占69.48%；偏误246句，占30.52%，各偏误类型按从高到低依次为内部偏误（142/57.72%）>该用未用（60/24.39%）>不该用而用（44/17.89%）

2.1.1 该用未用 包括“有”字遗漏及相关偏误（53/88.33%），“有”字误用及相关偏误（7/11.66%），见表1。

表1　该用未用类型及其分布

2.1.1.1 “有”字遗漏及相关偏误共53句。例1：“手机也【】这样的新闻（有）”。例2：“我还【】另一个同学和那个同学身材一样（有）”。例3：“卫生间里【】刷子、和杯子、和毛巾（有）”。例1、2均是单纯缺“有”。例3除了缺“有”还多了“和”。此句表示包括，类似这样列举出宾语的句子（A+有+B1，B2，B3…）出现“有”字遗漏的共9句，是“有”字遗漏偏误中数量较多的。

2.1.1.2 “有”字误用及相关偏误共7句。例4：“（黑板报里）有的美术作品，有的学期计划和管理表格”。例5：“（她）是我们超级想要的脸蛋”。词语误用共5句，如例4代词“有的”误代动词“有”，“有的”常用来指代一部分人或物，此句应用“有”表示存在。该用“有”字句误用为“是”字句共2句，如例5“是”字句强调的是主语和宾语间等同、归属关系，而该句表达的是领有的语义。

2.1.2 不该用而用 偏误包括“有”字多余和“有”字误用，如表2。

表2　不该用而用类型及分布

2.1.2.1 “有”字多余相关偏误共27句，如例6：“李XX的厚衣服有破了”。例7：“等了一会儿，有个范**来了”。例6是单纯多“有”字，去掉即可。例7除了多“有”字还多量词“个”，应为“范**来了”。

2.1.2.2 “有”字误用偏误共17句，如例8：“操场上变得安静了，又有听见鸟儿的鸣叫”。例9：“它们有淘气的动物”。例10：“明天有海洋馆去”。例8是词语误用，“有”误代“能”，共3句，“能”表示具备某种客观条件，表达可能性，此句表达的是又能听见鸟儿的鸣叫了。例9、10是句式误用，共7句。例9应为“是”字句，例10应为“明天去海洋馆”，该用一般动词谓语句。

2.1.3 内部偏误 内部偏误类型包括句子成分偏误、语序偏误、词语偏误、句式杂糅４种情况，见表3。

表3　内部偏误类型及分布

注：比例=各类型数量/内部偏误总句数

2.1.3.1 句子成分偏误 “有”字句的句子成分偏误比例从高到低依次为宾语偏误（40/28.17%）>主语偏误（35/24.65%）>述语偏误（11/7.75%）。

主语偏误共35句，有主语遗漏、主语中心语遗漏、主语或构成成分多余3种情况。例11：“有位老奶奶瘫坐在电动车上，【】没有老爷爷（旁边）”。例12：“你说【】有道理（的话/的）”。例13：“这打架方面有坏处”。例11是主语遗漏，缺少表处所的方位词做主语，没有交待清楚哪里没有老爷爷，导致语义不清。例12是主语中心语遗漏，根据语言经济原则，也可用的字短语替代，用“你说的”做主语。例13多了“方面”，造成主语和谓语不搭配。

述语偏误共11句，包括述语多余和述语遗漏。例14：“医生的脸鼻子，有留下像擦破一样的小伤”。例15：“今天没有什么事能【】快乐（让我）”。例14是述语多余，句中运用“有”字表示存在的状态，应去掉“留着”。例15是述语遗漏，此句是延伸式“A+有+B+C”句型中，C段应为VP结构，但是残缺。“有”字句的述语遗漏主要体现在此类延伸式（A+有+B+C）句子述语残缺（6句）。

宾语偏误有40句，占28.17%，是偏误率最高的一类，包括宾语遗漏（8句）、缺宾语中心语（32句），如例16：“每当一个节目结束后就有【】摇小国旗和鼓掌（人）”。例17：“我想了想，自言自语地说：‘难道我有预知未来【】吗？’（的能力）”。例18：“有一些碎片，不够完整，有唐朝【】、明朝【】、宋朝【】等（的/的碎片）”。例16是宾语遗漏，是C段为兼语式VP结构的“有”字句（A+有+B+VP），缺“有”的宾语“人”，“人”同时也是VP结构的主语。缺宾语中心语的偏误绝大多数为以下两种情况，一是定中短语做宾语，但缺中心语，有21句，如例17缺“能力”；二是宾语可用“的”字短语替代定中短语，但缺少结构助词“的”，有9句，如例18宾语应为“唐朝的、明朝的、宋朝的等”。

2.1.3.2 语序偏误包括“有”字错序（5句）、主语错序（6句）、VP结构错序（4句，延伸式句子“A+有+B+VP”中VP结构述语位置错误）。例19：“以后很多有篮球比赛”。例20：“有蓝色的鱼鳞上面”。例21：“有一个老同学对别人帮助”。例19是“有”字错序，“很多”是修饰“篮球比赛”的，述语“有”应在“很多”前。例20是主语错序，“上面”做主语，表示存在，应放句首。例21正确的语序是“有一个老同学帮助别人”。

2.1.3.3 词语偏误包括助词遗漏或误加（27/19.01%）、方位词遗漏、误加、误代（7/4.93%）、其他词语偏误（6/4.23%）。例22：“昨晚我家小区门口旁有【】小小的房子（了）”。例23：“下午第一节地理课，有考试了”。例24：“没什么可紧张【】（的）”。例25：“他的脸上有【】严肃的表情（着）”。例26：“中国里还有个美丽的地方”。例22、23是助词“了”偏误。例22是“有”后少“了”；“了”在这里是动态助词，表示性状的实现，应加“了”。例23是“了”在句尾多余。此句句意只表示存在，并没有表示动作的完成，不应该加“了”。例24是缺少语气助词“的”，“的”字在这里可以起完句作用。例25是助词“着”残缺，“着”用在动词后，表示状态的持续。例26是方位词“里”多余。“里”是空间概念，表示领属义，不应加“里”。此外，其他词语偏误包括词性误用和主宾搭配不当偏误。

2.1.3.4 句式杂糅此类偏误是“有”字句和其他句式杂糅在一起，如例27：“我们有心理准备好了”。把“我们有心理准备”和“我们准备好了”混在一起，语义不明确。

2.2 不同语言类型聋生的偏误分布

本语料库采用三角验证法根据聋生口语、手语使用状况，把聋生的语言类型分为５类。由表4可知，偏误率从高到低依次为手口均差（46.30%）>手语优势（36.84%）>口语优势（21.86%）>手口一般（19.35%）>手口均优（17.39%）。可见，手口均差（口语和手语两种语言都不好）的聋生出现偏误的比例最高，手口均优（两种语言均优）的聋生偏误率最低。

表4　不同语言类型聋生“有”字句偏误分布［n（%）］

比较该用未用和不该用而用两种偏误类型，手口均优、口语优势聋生在不该用而用上的比例更高；手语优势、手口均差和手口一般的聋生该用未用比例更高。不该用而用偏误中，“手口均优”聋生的偏误比例最高（25%），其他类型聋生比例相当。在该用未用偏误中，手口一般聋生出现偏误的比例最高（66.67%），其次是手口均差（28%）、手语优势聋生（22.45%）。可见口语有优势的聋生更易出现“有”字句的泛化，非口语优势聋生更易出现该用“有”字句却不用的偏误。

进一步分析内部偏误中数量较多的3种偏误，发现主语、宾语、助词偏误比例最高的分别是口语优势聋生、手口均差聋生、手语优势聋生，见表5。

表5　各种语言类型聋生在内部偏误中的分布情况［n（%）］

主语偏误中，各种语言类型聋生出现偏误的比例相当。助词偏误比例最高的是手语优势学生，其偏误情况较多的是“的”字偏误，有10句（总共12句），“了”字偏误9句（总共14句）；其他语言类型聋生偏误比例相当。以上偏误类型中，手口均优与手口一般聋生内部偏误总数较少，其分布出现了某些语言类型聋生没有偏误的情况，具有一定偶然性。

3 讨论

3.1 手语中“有”与汉语中“有”用法的差异

3.1.1 手语中“有”的“省略” 从本研究结果可见，聋生遗漏“有”的偏误有53句，占偏误总数（246句）的21.55%，居各类偏误首位。且非口语优势学生更易出现该用未用的偏误，说明手语和“有”字的遗漏有关。手语是视觉语言，有视觉形式而没有文字形式，手形、位置、运动、方向构成手语的语音单位，其思维方式是空间的、形象直观的。汉语中的“有”是非动作动词，在空间上是看不见的。因此，汉语中用“有”字句表达存在、领有，而自然手语利用空间布局表示存在、领有，不一定用“有”字的手势。因此，相对于汉语而言，“有”在手语中被省略。也有学者研究发现，在手语中“是、有”也是手语的动词省略中占比最多。如例3：“卫生间里【】刷子、和杯子、和毛巾”这个句子，汉语正确句应是“卫生间里有刷子、杯子和毛巾”。而手语的表达方式是“卫生间|刷子|杯子|毛巾|（有）”。这句话手语会先打出卫生间，然后利用空间布局，打出“刷子”“杯子”“毛巾”，即表示空间里的“存在”。最后的“有”可以打，也可以被省略（取决于聋生对“有”的掌握程度）。因此，聋生在书面语表达时，如依托手语写汉语，则有可能不把“有”字写出来，而出现遗漏“有”的偏误。

3.1.2 手势“有”在手语中的特殊语义与用法 与省略不同的是，在手语交流中叙述某件事有没有发生时，通常会把手势“有”放在句末加以肯定、强调。如语料库中的句子“突然，外面有下雪了”，汉语的正确表达方式为“突然，外面下雪了”，而手语交流中常表达为“外面|下雪|有”。这样的情况并不表示汉语“有”字句存在领有语义，而表示下雪这件事已发生过。“有”这个手势在手语中出现频率很高，但它大多表示一种经历体（某件事是否发生过），相当于汉语“了”^［¹¹^］。聋生把这种手势“有”的特殊用法用到书面语表达中，出现不该用“有”而用的偏误。在本研究中，“有”多余偏误有27句，占偏误总数的10.98%。

3.2 “有”字句本身的语义与结构特征复杂

“有”字句除了基本的领有义和存在义，还表示估量、发生与出现、比较等。本研究结果可见，聋生易把表示变化的一般动词谓语句与“有”字句混用（共7句）；也有混淆“是”字句和“有”字句的情况（共3句）。尤其是表示发生、变化的语义，“有”后接动词或动词短语，因与表示发展变化的一般动词谓语句有相似之处，是聋生的难点。如例10：“明天有海洋馆去”，应为“明天去海洋馆”。此外，该用“有”而误用为其他词的共5句，把其他词语误用为“有”共9句，同样没有掌握“有”字句表示的语义。

从句法结构上，“有”字句看似简单，但是在用法上也有一定复杂性。“有”的宾语可以是名词、形容词、动词或短语，其中宾语为短语的句子出现偏误较多。在本研究中，宾语偏误有40句，占内部偏误的28.17%，是内部偏误中占比最高的；宾语中心语遗漏32句，主要体现在宾语应为定中短语时，中心语的遗漏（21句）以及“的”字短语的偏误（9句）。此外，“有”字句的延伸式“A+有+B+C”，其句型结构相对复杂，根据C段指向的主体（A或B）不同，复杂形式的“有”字句可以是连谓句，也可以是特殊兼语句。本研究中的述语偏误（7句，如例15），宾语偏误中的宾语遗漏（6句，如例16）均是此句型出现的偏误。可见，由于“有”字句宾语结构及延伸式“有”字句句型结构较为复杂，聋生易产生较多偏误。

3.3 受汉语掌握程度的影响

本研究结果中，主语偏误35句，其中主语残缺28句。自然手语中主语经常省略，手语的主语省略是在语境中省略，与汉语口语有相似之处。结合各语言类型聋生出现主语偏误的比例，虽然口语优势聋生偏误比例最高，但与手口一般、手口均差、手语优势聋生出现偏误的比例相当。虽然手语可能会导致主语残缺，但以口语交流为主的口语优势聋生也出现了较高比例的主语残缺。可见，聋生在“有”字句中出现主语残缺偏误可能与其对汉语句法、句群的理解与掌握有关。

助词偏误占内部偏误的19.1%，也是偏误较多的一类。聋生掌握助词“的、了”较困难。如助词“了”可以是动态助词，可以是语气助词；可以在动词后，也可在句尾；其语法意义和使用条件较复杂。从偏误分布看，手语优势聋生的偏误比例最高，口手均优、口语优势聋生的偏误数量极少，比例相当。因在助词习得过程中，口语较好的聋生可借助语音自然习得；而以手语为主要交流手段的聋生因“的、了”手势在自然手语中几乎不出现，因此，对助词的掌握程度更低，出现更多偏误。

4 建议

4.1 结合“有”字句特征，安排语法练习模块

聋校的绝大多数聋生不能像以汉语为母语的健听学生一样自然习得汉语，建议在语文教学中，练习内容的编写可在语篇阅读的基础上，结合“有”字句的句法结构和语义类型编写专项练习。如基本式中表示列举的句型结构，即“A+有+B1、B2、B3……”（如例3）练习，以及延伸式 “A+有+B+VP”句型中宾语、VP结构述语练习。

4.2 根据在手语和汉语表达上的差异进行比较教学

“有”字句在手语的表达形式上，突出的特点是表示存在的“有”，往往被省略。而在手语中表示是否发生过的“有”却常被泛化使用。因此，在聋生“有”字句学习中，可通过手语-书面语转写，引导学生认识、理解汉语和手语中“有”的不同表达形式。

4.3 依据聋生不同的语言类型，开展差异教学

从本研究可知，口语有优势的聋生更易出现“有”字句泛化，以手语为主要交流语言的学生更易出现该用“有”字句却不用的偏误，尤其是口手一般的学生。从具体偏误看，较明显的是手语优势学生出现词语偏误的比例最高。因此，教学中建议教师结合各种语言类型学生的偏误情况，明确重点教学对象与目标，设计符合学生语言发展需求的课程内容。如针对“有”遗漏偏误教学，把口手一般的学生作为重点教学对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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