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章导读】改土归流与华夏主导性建构景观在贵阳的拓展

学术   2024-10-18 10:01   北京  
明清时期,改土归流的实施使得华夏主导性建构景观要素以更成体系的方式在边疆地区实现拓展,导致了当地聚落景观的大规模变迁。这次拓展不仅是古代城市建设史的特殊篇章,并且是理解特定条件下华夏主导性建构景观核心价值关注的重要窗口。针对明代中央在西南率先推行改土归流的省会级治所贵阳,本文分析了从“土司主导”到“流官主导”时期的城池、祭祀祠庙、行政衙署、儒学设施、教化设施等系统要素的营建历程,并结合改土归流的进程,对华夏主导性建构景观在拓展中呈现出的关切递进性、手法综合性和要素系统性特征进行了探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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研究必要性与案例设计

在漫长的历史进程中,以中原为核心的汉地逐渐发展并演化出一套具有特定象征意义的、以建造物为主要承载的华夏主导性建构景观系统,包括城池、衙署、祭祀和文教设施等要素。至明清时,这套系统已形成了相对稳定的内容乃至空间配置模式,且一直被周边民族借鉴和吸收。统治者在边疆地区推行由定期更换的汉地官员替代原有世袭土司管理地方的“改土归流”政策,使得华夏主导性建构景观要素以更成体系的方式进入原土司管理地区,实现了地域上的拓展,这是华夏文化圈建构与发展的重要内容,也是古代城市建设史和建筑史的重大问题。

本文研究的时间范围聚焦在贵阳城内土官与流官发生权力关系转折的明代(1368—1644年,空间范围涵盖天启六年(1626年贵阳扩建城墙后形成的更完整的内、外双城(图1。研究分别选取土司主导与流官主导两个时期的城市切片,梳理华夏主导性建构景观要素的设置情况和空间分布,分析贵阳改土归流过程中不同阶段流官关切的系统要素及逻辑,并对景观拓展的结果和路径进行总结。

 图1 | 研究的时间和空间范围
资料来源:根据卫既齐,薛载德. 《中国地方志集成 贵州省志辑 康熙贵州通志. 南京:凤凰出版社,2011;周作楫,朱德璲. 《道光贵阳府志.贵阳:贵州人民出版社,2005 整理绘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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改土归流中贵阳的权力格局变迁

贵阳的城池记载始于元朝,彼时城内实际管理者为安、宋两大土司,流官起到监督作用。明初安、宋土司归附,两土司仍共同担任宣慰使,明廷在贵阳城中设置军事机构加以牵制(表1),此时城中大部分土地的所有者和实际管理者仍为两大土司,二者均在城内设署办公,安氏管城北,宋氏管城南,“土司主导,两者制衡,流官监督”的格局在很大程度上得以维持(图2

 表1 | 元代至明代贵阳流官与土司权力关系演变

资料来源:笔者根据志书整理绘制。

 图2 | 明初贵阳管辖格局
资料来源:根据翟玉前,孙俊. 《明史·贵州土司列传考证. 贵阳:贵州人民出版社,2008;伍孝成,吴声军. 《黔记舆图志考释. 贵阳: 贵州人民出版社,2013;罗康智,王继红. 《明史·贵州地理志考释. 贵阳:贵州人民出版社,2008 分析绘制。

永乐十一年(1413年,明廷在贵州正式设省,大量高等级衙署和官员开始进驻,流官逐渐取代土司成为权力的主导。流官的主政使得贵阳相继兴建起以彰显和保障统治者正统身份和管控顺利实施的各类建筑和设施,华夏主导性建构景观要素在贵阳突破了地理和文化间的阻隔,全面实现了空间和内涵上的拓展(图3,图4)。

 图3 | 明洪武年间(1368—1398)华夏主导性建构景观要素分布

资料来源:根据郭子章. 《黔记. 成都:西南交通大学出版社,2016,王耒贤;许一德. 《万历贵州通志.北京:书目文献出版社,1991;谢东山,张道. 《嘉靖贵州通志. 贵阳:贵州人民出版社,2015;沈庠,赵瓒. 《弘治贵州图经新志. 成都:西南交通大学出版社,2018 绘制。

 图4 | 明万历年间(1573—1620)华夏主导性建构景观要素分布
资料来源:同图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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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夏主导性建构景观系统在贵阳的拓展历程

在中国传统社会,官方志书中对于民居、公共空间和城市功能业态的记载较少,而城池、衙署、坛庙、祭祀、文教、旌表等建置性设施则占据很大篇幅,在某种意义上可以被看作构成华夏主导性建构景观系统的关键要素。研究首先梳理出不同的要素在明代贵阳的兴工时序(图5,然后根据先后顺序对不同类型要素的营建历程及景观意义进行分析。
 图5 | 华夏主导性建构景观要素在明代贵阳的建设时序

资料来源:同图3。


3.1 提升城池规格:

从“狭隘卑薄”到“规制始备”


自元代开始,在改土归流的推进下,贵阳城池经历了从无到有、从“狭隘卑薄”到“规制始备”的过程,显示了贵阳在国家架构下地位和被信任程度的提升。流官主导下贵阳城池的修建,使得景观上城墙与城楼成为城市天际线最为强势的轮廓,城门楼成为提示景观南北主轴起始的景观标识(图6),有力地凸显了中央在改土归流中的权威和力量。中央通过逐步赋权修建更加高大坚固、形制上与传统汉地省会城市相当的城池设施,明确地将改土归流后的贵阳纳入到国土尺度上的景观建构之中。

 图6 | 万历年间(1573—1620年)的贵阳省城图的表绘策略示意

资料来源:根据《贵州通志(万历)》记载为底图绘制。


3.2 引入祭祀坛庙:

从军事优先到体系建构


明初中央对贵阳的定位是扼守驿道要冲的军事据点,因此,并没有系统的建置性祭祀设施得以建立,但护佑城池安全的城隍庙、忠烈庙、关王庙(元代遗留,保佑军事顺遂的旗纛庙于明初就已设立(图7a,体现出流官对城池安全及军事防御的优先关切。贵州建省后推行改土归流,作为省级治所的贵阳急需建立符合华夏礼仪秩序的祭祀设施体系以强调对整个社会新的建构。流官遂建社稷坛于城西、风云雷雨山川坛于城东、厉坛于城北,符合了明代地方城市的坛壝设置要求。同时,地方护佑(真武庙、关王庙、东岳庙等、防灾驱祸(火神庙等、地方教化(先民祠、名宦祠、乡贤祠等和专业护佑(马王庙等内容符合中原规制的祭祀体系也得以相继确立(图7b

(a)洪武年间(1368—1398)祭祀设施分布
(b)万历年间(1573—1620)祭祀设施分布

 图7 | 贵阳祭祀设施的设置变迁:符合中原规制的体系得以系统建立

资料来源:同图3。


3.3 完善行政衙署:

从二元并置到一元独显


贵州建省至明末,随着流官逐渐取得主导权,流官衙署建筑在体系上得到了极大的完善,形成了中央监察—省级—府(县级—各职能衙署的省会级城市完整的衙署体系。

从分布上看,流官衙署建筑集聚区从城内西南一隅拓展到了城市中心及土司衙署附近,流官在贵阳最高军事、行政、监察机构的衙署形成了对于安氏土司的衙署的夹持之势,土司衙署在城中的优势区位已让位于系统建设起来的流官衙署(图8。从衙署规制上看,随着行政机构种类设置的完备和对税收的控制,流官不断提升行政衙署的建筑形制,扩修衙署建筑的记载贯穿于改土归流期间志书之中。通过这些努力,衙署建筑在明末大多得以“制度宏伟”“规度宏备”,合乎了流官们认为的省会治所应有的标准。流官衙署在贵阳城中心区域形成视觉上相互勾连、意义上象征国家统治秩序的建筑集群,作为一个整体占领了城市中央,明确地限定出统领贵阳景观秩序的极域空间。

(a)洪武年间(1368—1398)衙署分布

(b)万历年间(1573—1620)衙署系统的建立及其限定出的景观极域

 图8 | 贵阳衙署建筑布局变迁
资料来源:同图3。


3.4 普及儒学设施:

从土司特权到庙学如制


随着贵州建省,流官对贵阳的儒学定位和教育对象发生了改变,儒学教育不再为土司所垄断,而转向更广泛的普罗受众,贵阳需要和全国其他省会一样成为国家科举取仕、选拔人才的区域节点。这使得贵阳文教设施的类型得到全面完善,规格得到大幅提升(图9,这系统地支持了贵阳的儒学教育由土司专属特权向中央“天下化”科举取仕系统中的正式省会级文教单元变迁。

 图9 | 万历年间贵阳文教设施分布

资料来源:同图3。

儒学建筑在贵阳城市整体结构建构中发挥了重要的牵引作用。首先,明初的宣慰司儒学毗邻中央设于贵阳的行署——都察院与察院,加之位于其前的文庙,四者共同构成了贵阳城内地位最为显赫的连片景观极点集群(图8b。其次,贵阳设府后流官于北城门外新建“规制具备”的贵阳府学,形制和地位升至宣慰司学之上,在当时贵阳府主要官署机构都在城内的情形下,府学成为北门城外明确的拓城标志物,有力地确认了贵阳向外城扩张的空间意图,引领贵阳的城市结构向北延伸,为外城的发展充实奠定了基础。


3.5 补充教化设施:

旌表科名与肯定改流


明代中期以后贵阳的旌表牌坊数量剧增,至嘉靖年间达到107座,在社会的道德教化上形成了对官方祠庙和儒学设施的补充性填补。在空间上主要分布在城内外的大型建筑、街道、城门、桥梁附近(图10,牌坊高大的建筑形象在这些人流汇集的交通要道中出现,体现了流官对改土归流的宣扬以及科举和民风教化的关切。从景观上看,城内主街及重要设施门前的大量旌表与标识牌坊构成行人视觉的焦点(图11,连同牌坊上的教化性匾额内容,反复传达了中央在贵阳希冀建立的理想道德标准与生活情境。同样作为教化设施补充的还有官方支持修建的纪念改流功臣的祠庙,对在贵阳地区改土归流军事战役与日常治理中获取卓越功勋的忠将能臣进行祭祀,表达了官方对改流工作的肯定。

 图10 | 万历年间贵阳的旌表设施及祭祀改流功臣的设施分布
资料来源:同图3。
 图11 | 19世纪贵阳城外的牌坊群
资料来源:徐宏力. 《贵州摄影史. 长沙: 湖南美术出版社,20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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拓展的结果、逻辑与手法

改土归流使贵阳景观系统中的核心元素和组织模式不断向传统汉地城市靠拢,在景观意义上逐渐被纳入“天下化”的版图。流官接力进行的华夏主导性景观的营建首先呈现出“关切递进性”的逻辑特征:(1)流官首要的关切是提升城池规格并持续强化,设立军事设施,营造安全、稳定的据点,显示出中央的权威、力量和对贵阳在国家架构下更高的定位。(2)为强调对整个原土司社会新的建构,传统汉地建置性的祭祀性坛庙随之被优先确立起来,同时还在城内对土司祭祀和本地淫祠加以限制。(3)贵州建省贵阳成为省会后,随着对城市实际管治的需求日益增加,流官对行政衙署的系统性设置形成连续的景观极域,占据了城市中心。(4)宣慰司儒学在明初即作为土司受教育的特权而存在,建省后民间的社学、书院陆续兴建,但流官主建的贡院、府学则因改土归流的漫长进程而相对迟滞。(5)在改土归流的中后期,牌坊、民间祠庙等教化性设施在流官的倡建下被进一步补充。

其次,流官在贵阳不仅明确地引入三坛一庙、儒家庙学、钟鼓楼等新元素,多次升级城池设施,而且坚定地取代了土司衙署在城中的景观极点地位,抑制了土司在城中祭祀设施的建设,除此之外,还适地性吸纳了风雨廊桥等当地的民族建筑形式,“手法综合性”也是其拓展路径的主要特征之一。

最后,贵阳自明初时只有都司衙署及卫所等军事设施景观要素设置,经过明代两百余年改土归流,流官利用贵州建省、开科设考、贵阳设府、对土司的关键性军事胜利等一系列契机,至明末终于建立起了符合华夏传统规制的城池、祭祀祠庙、行政衙署、儒学设施、教化设施等一套完整的主导性建构景观要素系统,过程虽然曲折漫长,但“要素系统性”是其又一重要突出特征,反映出这一系统在拓展过程中的鲜明特点和稳定性。

本文撰稿:刘卫斌  张振华  王鲁民



原文介绍

改土归流与华夏主导性建构景观在贵阳的拓展》一文已在知网首发,链接如下

【doi】10.11819/cpr20241708a

刘卫斌,深圳大学建筑与城市规划学院讲师,硕士生导师,liuwb@szu.edu.cn。
张振华江苏省规划设计集团城市更新规划设计院助理规划师,1031584830@qq.com。
王鲁民,深圳大学建筑与城市规划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本文通信作者,wanglumin405@126.com。
【基金项目】国家自然科学基金面上项目“南方土司建筑研究”(52078295)、国家社科基金重大项目“中国古代城市规划文献整理与研究”(23&ZD256)资助。
【全文下载】文章已在知网发布复制并搜索下方网址,或点击下方“阅读原文”,即可下载阅读全文。

https://kns.cnki.net/kcms2/article/abstract?v=Dm4VI7mKrXPT5M-Q7eLv3GNKnLGZxcKxlsfIJrojJMtzi5KnhEPYNhkkzLhb8JqXa9WUWajPFYrbr8MpE8PYSOpTK2z9cwXNjIt1YmU9wk3Vx2TVKQ_SwHrJ0dn7BZaP0PShfRvz9fZ-3tN-OM0oCjlHI9G7C7pxevLnZhXzhjhRTNa79tec2Y21tm-bkWgR&uniplatform=NZKPT&language=CH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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