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展区》第三部〈胜利帮〉十三

文化   2024-10-27 00:00   山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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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三)

糖果知道在我们那帮同学们中新敏和成云峰一直特别投缘,但我不知道他怎么会在酒后突然想起云峰来,竟然在深夜里哭喊起他的名字。云峰去世的时间,我记不很准了,应该是在2003年前后。陶渊明说“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死实在不是件多么了不起的事。十年之后,竟然还有同学能想起他来,在深夜里哭喊着他的名字,云峰地下有知,也该感到欣慰了。
那是夏天的一个傍黑天,东城的同学们凑帮喝酒,该来的都来了,就缺云峰一个。那时候手机还比较稀罕,但BP机已经基本人手一个了,挂在腰带上,过上一会就会吱吱地叫。有人就给云峰打传呼,但一直没有回信。新敏说今后晌说啥也要把云峰淘稀着,就反复打,也给他留言,但直到我们喝恣了散了,他也没消息。后来才知道,放了暑假,他就把孩子送到卞家庄老家去了,这天他正好晚上没事,就叫上单位的司机回去接孩子。他可能收到我们的传呼了,但因为手边没有电话,就一直没给我们回。那天半夜里我被尿憋醒,起来,就看到BP机里有洪斌的一条短信,云峰刚刚去世!一开始还以为洪斌喝醉了胡唆,就继续去尿尿,尿完觉得不对了,谁敢拿这来闹啊,赶紧给洪斌打电话,他说,是,云峰刚刚去世了!
第二天一早,就一切都明白了。云峰和司机接孩子回来,就在三村那儿吃了点烧烤。那晚上很热,吃完烧烤,浑身是汗的他到家就冲了个凉水澡。没等冲完,就头疼欲裂,赶紧打120,没等到医院,人就不行了。到了医院,又抢救半天,可已经没有任何用处。
后来,从江文胜他们那里得知,云峰死于脑溢血,是那个凉水澡要了他的命,而最根本的原因是,云峰先天性地有段脑血管细和薄,冷水一激,破裂了。后来,我们再凑在一起的时候,有人就说,如果那天晚上我们找到云峰,他能跟我们出来喝酒,也许就不会着急回卞家庄接孩子了,也许就不会回来在街上吃烧烤,也许就不会回家冲冷水澡,不冲那个冷水澡,云峰也许就没事,兴许现在还好人一个,坐在这里和我们有说有笑呢!然后一家人家就唏嘘感叹,可纵使当时有一万个也许、一万个可能,也已经没有任何用处,云峰已经走上那条路了!
然后就是给云峰操办后事。云峰的弟弟成云华也是胜利社中我们那一级的同学,他弟兄俩一个一班一个二班,我们就先和他接了个头,当然,主要还是由云峰的单位来操持来安排,我们同学们只是打打下手。
新敏过来和我商量,你看云峰丢下她们孤儿寡母的,老婆没正式工作,孩子还上小学,太叹悭人了,我们多拿点吧,算是帮衬帮衬她娘俩今后的生活!我是老板我有钱,我拿五千。
那是十年前左右,十年前的张新敏还远没有现在这么个实力这么牛。
我说,我不管你大老板拿多少,反正我们这些吃死工资的拿不出那么多来,再说了,我们初中的、东城的拿太多了,那些高中同学咋办,垦利的、西城的同学咋办,以后同学们中再有类似的情况咋办,还是和洪斌他们几个碴咕碴咕再说吧!就是真多拿,我觉得,我们也最好不要在云峰的仪式上拿,而是要等都处理完、其他的同学们都走了之后,这样那些同学就不会面子上过不去了,到那时候,我们也应该去看望看望、安慰安慰云峰家嫂子,正好那时候把钱给她送去。
云峰的告别仪式是在人民医院殡仪馆举行的。云峰的领导和同事们对他英年早逝都很痛心,对他的丧事特别重视,各方面的安排都妥妥帖帖的,也都事先征求过云峰家里人和我们同学们的意见,所以我们也说不出别的来。
仪式举行完,抬云峰上殡仪车的四个人都是江文胜负责从我们同学们中挑选的,他给我们四个都发了一双白手套,但我们都没戴。我们四个抬着云峰往殡仪车上走的时候,云峰家嫂子疯了一样哭叫着往上扑,不知哪个的手一抖,云峰的头轻轻歪了一下,文胜赶紧过来,把云峰家嫂子挡在后边,然后用两只手扶着云峰的头,让他老老实实地别晃动,让他别磕着碰着。

(一一四)

云峰的骨骸是糖果有生以来见到的第一副刚刚火化出炉之后的新鲜完整的骨骸,也是到现在为止唯一的一次。我不知道现在的火葬场里是怎么安排亲属接死者的骨灰的,反正那次,是要先让亲属看一眼死者火化后完整的骨骸之后,然后才会把那高大的骨骸弄散弄碎,装进小小的骨灰盒里。这一眼,有认定的作用,就像咱农村里,成年妇女死了之后,必须先请她娘家人来看一眼,确认没问题之后,婆家这边才敢装棺入殓。这从法律上讲,是合理的科学的,没一点问题,但从情感的角度呢,人性吗?反正我当时看到云峰骨骸的时候,血往上窜,整个脑袋就像充满气的气球,稍微一碰就要爆炸了一样,如果我有心脏病、高血压,我想我当时就跟着云峰死去了。
那天之后有一星期的时间,我一点觉也睡不着,一闭上眼,脑海里就是云峰洁白的骨骸完完整整地仰躺在那里。十年过去了,每当想起云峰,我的脑海里他的骨骸还是齐齐整整,光洁如新,微带着蓝莹莹的光泽。从那之后,凡有亲戚朋友家办丧事,我都会像祥林嫂那样反反复复地叮嘱人家,千万,万千,不能让他很近的人去接他的骨灰,糖果说,弄不好,那是要再搭上条人命的。
那天,我们一块看着把云峰从东边的火化炉小门里推进去,近两个小时后,由糖果和洪斌陪着云华去火化炉西边的骨灰室那里等云峰出来。又过了十几分钟,火化场的工作人员过来把我们叫到一个小门里边去,说,行了,你们看看吧!进到里边,迎面是一面厚厚的玻璃墙。隔着厚厚的玻璃墙,远远地又清清楚楚地看到最北头的那个火化炉下边,一张金属床露出来,上边仰躺着一副完完整整的骨骸。刚刚两个小时前,云峰虽然也早就没有呼吸没有生命了,但穿戴整齐,除了一动不动,和个好人也没太大的区别,但此刻,他的衣衫和毛发、皮肉已经全部被剥去了,全部化作云烟飞走了,就一付完整的骨头架子静静地躺在那里,就像一个刚出生的婴儿干干净净地躺在大海上一样。那骨架没有任何的错乱,从头到脚,每块骨头和每块骨头之间的排列都看得清清楚楚。除了额头和两个膝盖那块稍微还有点暗黑色,其他地方都烧透了,没有任何的瑕疵,全身洁白,晶莹剔透,温润如玉。那白又不是纯白,隐隐地透出来一丝不是往外扩散而是往里摄敛的蓝莹莹的光泽。我已经没法完全复原那一刻我的感受,反正不是恐惧,不是伤心,而是震撼,是惊栗,是悲怆,当时我就觉得我的心脏脱离了它原来所在的位置,腾地往上一蹦一蹿,再也回不到原来的位置上去了。不知道傻了有多久,突然我被“咚”、“咚”、“哐”、“哐”的声音惊醒了,回头一看,云华正跪在地板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云峰,拿脑袋使劲往旁边的水泥墙上一下一下地撞,用拳头“哐”、“哐”地使劲往自己胸口捶。
我赶紧跪下去抱住云华,但光我自己根本弄不住他,我使劲把云华和水泥墙隔开,让云华的头往我胸口上撞,然后高声喊:洪斌,你快进来!洪斌进来,才和我一起把云华摁住。这时候,那工作人员又进来了,说,我们可以收骨灰了吧?我和洪斌一起看云华,云华傻了一样直勾勾着眼,一点反应都没有,没办法,我和洪斌对望了一眼,然后向那工作人员点了点头,然后使出吃奶的劲对付云华。那工作人员出去了一会,和另外一个人一块推开那扇小门进来,手里提着一个黑色的袋子,然后他们把黑袋子里云峰的骨灰倒在一块木板上,这时候有的骨灰还冒着热气。然后守着我仨,把那些还大点的骨块碾碎,一点不剩地收起来,押到早就准备好的骨灰盒里去,抚平了,最后在上边放上两枚黄灿灿的金钱,盖上盖子,推到我们面前,说,好了,收好吧!
云峰单位的局长真不赖。胡局长让我和云华抱着云峰的骨灰上他的小车的时候,我说,这不行,不差那个钱,还是再用辆殡仪车吧!他说,都是自己同事自家兄弟,不碍事。我架着云华的胳膊,他怀里是云峰的骨灰盒,一起上了胡局长的车,副驾驶上是谁忘记了,后边洪斌、新敏、海生他们开车跟着。过县城,从一号渡口那儿上黄河大坝,一块送云峰回卞家庄。车到卞家庄道口,两边早站满了人,我和云华刚下来,云峰的姐姐就疯了一样扑了过来,我怕她把云华胸前的骨灰盒碰落到地上,猛地一把就把她给推开了。然后,就有个上岁数的人过来,说,回老宅子里转一圈,让他再看他家一眼,和老人告个别吧!
我搀着云华从卞家庄大街上走过,然后进胡同,进云峰家的院子。屋子里更站满了人,看到我们进来,他们自动让出条道来,炕头上云峰的父母就坐在那里。我很奇怪,那天两位老人竟一声也没哭一声也没叫,站也没站起来。云华抱着骨灰跪在田地上,向他们磕了三个头,然后站起来,在人群的簇拥下,出院子,上大街,往东,去云峰的坟地。
要下房台道口的时候,那个上岁数的人又过来,说,你们该回去了,剩下的交给我们家里人自己来弄吧!把云华从我手里接过去后,他又说,云峰能摊上这么个好单位这么帮好领导好同事们,安排得这么周到,家里人们和他都该知足了。我没理他的话茬,问他,云峰已经结婚,也有孩子了,按咱农村的说法,这叫成人了,现在他死了,为啥不给他搭灵棚发丧?那人说,他上边父母都在啊,父母在,咱卞家庄的规矩,是不能给死去的孩子发丧的。
送走云峰之后不久,新敏、洪斌他们开始张罗着去看云峰家嫂子和孩子,并把祭仪钱一块送过去。就在这个时候,有同学悄悄地告诉糖果,云峰家嫂子从云峰留下的BP机里,看到云峰去世的那晚上我们非要让云峰去喝酒的留言了。我说,那怎么?那位同学说,嫂子怀疑,那晚上云峰从卞家庄回来后,真去和我们喝酒了,正是因为和同学们在一起喝了不少酒,才出现脑溢血的。我说,你别哏嗒,一口气说完!他说,她在找人调查,如果真是落实云峰和同学们喝酒了,她可能要找我们要个说法。我听不下去了,摸起电话来就拨通了新敏和洪斌,把那位同学的话给他俩说了,最后告诉他们,第一,我没钱,第二,我不去。他俩赶紧跑过来劝我,我说她爱咋地咋地,你们爱去不去,别人爱说啥说啥,反正张锅咽气,第一我没钱,第二我不去。
我不知道同学们后来是怎么去的怎么表示的,我也不问,他们也再不在我面前提这件事。有一天,我对新敏和洪斌说,你俩倡议同学们凑钱,建立一个助学基金吧,谁出多出少都行。这个基金可以由新敏经营管理,挣了钱专门用来救助出了事的同学们家里的孩子,比如云峰这样死了的,长了大病或受了重伤的,离婚的,犯罪进监狱的,搞企业破产的,其他经济上生活上出现大麻烦的,等等的,保证他们的孩子们上得起起码的学。万一赔了,由新敏负责补齐底数,然后再重新考虑今后那笔基金的经营管理人选问题。

(一一五)

翻出了36岁生日时写的一篇文字,那感受和现在竟无二致,好像时光一直停滞着一般,我的思想一直僵着了一般。

生日圆舞曲

昨天是我的生日,今天才想起来。一些有意义的事情,就这么不经意地忽略了。农历9月27日特别有意义吗?每一刻、每一秒都有若干人正降临这个世界,每一刻、每一秒都有若干人正告别这个世界。同样一件事,在你是生,在他是死;在你是得,在他是失;在你是喜,在他是悲;在你是重,在他是轻。人只能是自私的,只能从自己的角度考虑问题,认识世界。
我最初的记忆是从六岁以后才有的。曾多次试图记起六岁前自己的样子,结果都是徒劳。童年无疑是人一生中最自由最烂漫的时光,却只存在于别人的记忆里,我体会不到我曾经的幸福。十岁的某一天,我轻车熟路地从老屋后墙缝里找出了奶奶找了多年的簪子,大人们吃惊,我也吃惊。那是我六岁之前藏下的吗?
十七岁的某夜,我握住了一个女孩冰凉的手,从此与整个世界对抗,并以退学、出走、与家庭决裂相要挟,赢得了老师和父母对我们的默认。在一切都顺理成章后,在身心都放松下来后,却突然间发现她并不是梦中那个最美的女孩,突然间就对自己努力的价值产生了怀疑。那当初的抗争,是为了证明爱情的伟大,还是为了证明自己的成长?十九岁的时候,我们含泪分手。爱情是坚强,还是脆弱的呢?
二十四岁的时候,与妻子成婚。那个时候,我幸福得一塌胡涂,不知道应该对她、对我们的家庭负起什么样的责任,不知道永远有多远。面对满桌子丰盛的菜肴,你只能选一种,而且一吃终生,不能悔改,这与性的单一坚守是不是有异曲同工之妙呢?二十六岁的时候,有了儿子。那个时候,我不知道这对儿子意味着什么。如果确认生命其实是一个大悲剧,那么对给予了我们生命的人,我们应该感激,还是怨恨?
三十六岁,生命已经近半或者过半,既如日中天,又眨眼就夕阳西下。我不知道,六十岁的时候,我们所在的这个城市会变成什么样子?我还敢狂嚼豪饮,还敢通宵看世界杯足球赛,还喜欢上网吗?我会不会把自己写过的文字整理成一个集子,出版或者只为收藏?除了这些寒碜的文字,还有什么能刻上我的名字,还有什么能留给儿子?
在将来的那一天,在回光返照的那一刻,我还有对生的留恋,对死的恐惧吗?生命是一场戴着镣铐的疯狂的舞蹈,开始走出就踏上了回归的路,最终要返到那个起点上去。我们汪洋姿肆,我们身不由己。那一刻,我最想握住谁的手,是初恋的那个女孩吗?那个时候,她会在哪儿,能听到我的呼唤吗?见到她,我会说些什么?我会在众人好奇的注视下,告诉她“我一生一世都在爱着你”吗?
“七”是我喜欢的一个数字,我愿就此打住。我不知道为什么特别钟情于它,就像我喜欢沉醉在不知道名字的忧伤的音乐里。生命里充满了忧伤,明月夜,短松岗。

作者简介:张维岭,1968年出生,南展区人,文学爱好者,曾发表长篇小说两部及一些散文随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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