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口退税政策改革不过是刚刚开始

文化 2024-11-21 23:31 北京

上周五，突然调整了出口退税政策，新政策将于今年12月1日起实施，具体有两条：

一是取消铝材、铜材以及化学改性的动、植物或微生物油、脂等产品出口退税；

二是将部分成品油、光伏、电池、部分非金属矿物制品的出口退税率由13%下调至9%。

这次调整很不寻常，而且事先没有任何小作文猜到。这就从侧面证明，如彭博社、路透社等看似消息灵通的小作文，其实不过是因为对中国政策体系的了解，穷举各种可能性罢了。毕竟中国政策制定可预见性很强，极少出现方向性转折，只要胆大多猜，瞎猫也能撞到死老鼠，大众只会记住猜对的，至于猜错的大多数报道，也就无人问津了。

这次出口退税政策调整，有两点奇怪之处：

一是不符合中国过去几十年的惯例。

出口退税一直是中国促进出口、对冲他国贸易保护措施的有效方法。比如2018年为应对美国贸易战威胁，从2018年11月1日起，中国大幅提高了出口退税率，将当时出口退税率为15%的以及部分13%的货物全部提高到16%，9%的提高到10%、部分提高到13%，而5%的提高到6%、部分提高到10%。

提高出口退税，一定程度上对冲了美国征收的更高关税。

减税，这才是中国过去应对贸易战的惯例做法。

从2012年开始，中国不断强化减税政策，从一开始的结构性减税、定向减税逐步过渡到普惠性减税与结构性减税并举。2018年之后减税降费力度达到新的高峰，5年时间仅制造业税费减免超过3.5万亿元，到2022年3月两会时，还对实施新的组合式税费支持政策做出了全面部署，这个政策核心就是“减税与退税并举”。

而针对出口退税，大致以2008年为界，2008年以前因为税收管理水平和财政税收承受能力不足，以及由此导致的欠退税规模增长太快，所以几次下调出口退税率；2008年之后为了保护遭到重创的出口，连续7次上调出口退税率，而且重点鼓励纺织、轻工、部分高新技术产品出口，渐渐出口退税成为限制或者鼓励特定行业的工具之一。

总的来说，因为欠退税问题得到很大解决，实际退税规模不断上升，已经达到中国税收总额的10%，规模惊人。2023年出口退税总额为1.8万亿元，占全国总税收15.9亿元的11.3%，而出口退税主要来自于增值税，2023年增值税总额为6.93万亿元，占了四分之一。

二是不符合近期政策趋向。

特朗普当选当周举行了国常会，研究的是《关于促进外贸稳定增长的若干政策措施》，考虑到上国常会需要一定的工作流程，这个文件可能是针对今年9月出口大幅放缓，当时同比增长2.4%，远低于市场预期的6%。

但无论是针对9月出口低迷，还是针对特朗普冲击，这个会都没有提到要调整出口退税政策，新闻通稿也是说“切实做好促进外贸稳定增长工作，为经济持续回升向好提供有力支撑”。

今天这个文件对外发布，一共九项措施，都是支持促进外贸的政策，完全没有提取消或者降低出口退税。毕竟取消和降低出口退税，肯定是不利于外贸和出口的，一个文件里总不能左右互搏。

正是因为几十年来政策惯例、过去十年的减税退费趋势还有近期政策走向，全部都没有指向调整出口退税政策，也就难怪没有任何小作文提前猜到。

对这件事，小镇有三个看法：

看法一、不寻常的动作证明，这很可能不是惯例的针对行业进行的出口政策调整，而是战略性的，就是小镇之前说的“一系列组合拳的起手式”。

过去中国调整出口退税政策，都是针对特定行业，有的限制、有的鼓励，但这一次很不一样，毕竟外部大环境也变了，从全球化时代到了新的动荡年代，因为中国强大的产业制造能力，欧美各国意见很大，正在采取加征关税等贸易保护措施，所以对欧美意见很大的产业进行出口退税调整，也有利于缓和贸易摩擦，但是这仅仅是次要目的。

更根本的还是小镇昨天在《越是动荡，中国越要成为稳定世界的锚》提到的，指望国外市场消化中国庞大产能不太现实，还是要想办法扩大国内市场。最近出台的可再生能源替代行动，还有总理到内蒙、宁夏考察光伏行业，这都是比较明确的信号，未来国家很可能会对包括光伏等在内的重点产业推出更多支持扩大内需的政策。

国外市场受损，那就用国内市场弥补。既然要扩大内需，那么取消、降低出口退税率，也有利于逼行业加速出清、更加关注国内。

毕竟我们无法改变欧美等国家的决策，一定要做好最坏的准备，既然更激烈的贸易战已无可避免，那我们就必须发动本土力量。

看法二、时移世易，不能让出口退税异化为补贴他国国库和消费者。

先科普一下，出口退税绝不是中国自己的特色，事实上这是国际惯例，目的是避免跨国贸易的重复征税。按照WTO规则，当一国对出口货物的退税相当于该商品在本国内消费所应征收的税时，对方国家就不能再征收反倾销税或反补贴税。

所以现实中，采取对出口环节货物销售免税，并且退回购进或者生产出口货物缴纳的全部进项税额，在营改增之后，也就是退回出口企业之前缴纳的增值税。

举个例子，比如某企业采购一批商品然后出口，进货货值1000万，出口1200万，由于2019年7月1日以后统一了出口退税率，按照13%的增值税和出口退税率计算，之前购入1000万的货，已经缴纳了130万的增值税，这一部分就是出口后需要退税的，加上出口免税的26万，一共获得出口退税156万。

但国内交税和退税额度完全一致，这仅仅是理想状态，实际根本不可能。

过去基本是退税低于国内缴纳的税率。大多数出口商品的出口退税率低于增值税名义税率，而且出口退税也并不彻底，现实中经常出现拖欠，所以一般也把出口退税当成贸易政策工具来看待。

但是随着国内税制改革，尤其是过去采取很多免税、减税政策，导致出口退税额度开始超过实际缴纳的，产生了“超额退税”，也就是退税多于实际缴纳的，也就出现了一些企业靠出口退税赚钱，甚至热衷于搞“加工贸易一日游”来骗退税。

比如一家企业买进小麦或者面粉制作成食品出口，出口退税直接按照13%退还，但问题是中国对小麦免征增值税，而面粉的增值税是9%，显然退多了。

类似的情况发生在各行业，自2016年营改增改革和大规模减税降费，中国实际增值税率大大下降，2020年就已经从此前的12%下降到8%，现在就更低了。

而由于前面说的，2008年之后连续提高出口退税率，很多商品的出口退税率已经与国内增值税名义税率一致，现在国内实际征收税率大幅下降，超额出口退税就变得越来越多。

如果能够有利于出口也就罢了，但是从2018年以后美国大幅加征进口关税，我们减免的出口退税根本无法对冲加征的关税。

比如说美国2018年美国加征25%的关税，中国超额出口退税让出口商品的实际税负是负5%，也就是13%的出口退税率减去8%的实际增值税率，然而美国加征25%，导致最终这个出口商品的综合税负是正的20%，理论上对中国出口没有起到刺激作用。

但是注意，中国出口退税来自于全民纳税，也就是中国的国库，而美国加征关税之后，就相当于税收收入从中国的国库转移到了美国的国库，成了我们花钱补贴美国的消费者。

明明是我们吃了大亏，结果还成了欧美反制中国的借口，我们还无法反驳。出口退税的确是国际惯例，但要求退税和国内缴纳的基本一致，而现在中国出现了越来越明显的超额出口退税，那么按照WTO规则，欧美征收反倾销税和反补贴税，也说得过去。

未来特朗普说要继续加征关税，如果不调整出口退税政策，意味着我们出口越多，就会有更多的税收转移到美国的国库，这怎么可以呢？

所以当然要调整。

看法三、要适应中国已经成为具有世界影响力的大国，不要再觉得政策只需要考虑国内，更要从全球角度看待问题、出台政策。

出口退税就是典型，过去我们基本只从国内出发，觉得要限制什么产业、鼓励什么产业，基本不考虑国外怎么想、会不会有什么连锁反应。但以后不一样了，任何政策变动，都会被国际解读，世界影响中国，中国也影响世界，必须加强内外联动。

因此，这一次的出口退税调整，不过是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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