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羿努,博士,武汉音乐学院音乐学系讲师。
以下文章转载自“中国音乐ChinsesMusic"公众号。
摘 要:文章以萧梅教授提出的“以表演者为中心”为研究视角,发现当不同的主体面对川剧高腔曲牌分类与认知问题时,表演实践与理论研究两种不同面向在深层思维上的差异。在表演实践中,艺人通过不同的表演惯习唤起“感觉”,并将碎片化的曲牌旋律感具体为一段固定且通用的“唱法”,以此作为结构曲牌、扩充剧目和丰富唱腔的基础,运用在不同的剧目、唱段和表演中。本文主要以川剧高腔曲牌分类为线索,针对演员演唱川剧高腔曲牌时所体现出的“从感觉到唱法”“以戏代腔”“以戏学腔”和“要帮才会唱”等表演惯习,以及与之相关的唱腔旋律生成机制和具体的生成结果进行分析,以发掘这种自在于民间的地方知识“本是”。
关键词:川剧高腔;曲牌;表演研究;唱腔生成
川剧艺人在演唱高腔时,最为在意的是演唱旋律是否符合所用曲牌的基本特点。每当笔者询问艺人,川剧高腔最重要的是什么时,他们首先会以“唱法”作为回答。在此,艺人们口中的“唱法”,其含义即为曲牌的基本旋律。
“活腔”之活,是指腔的抑扬起落、顿折续连等都无预定范型,全视具体文词和表情的需要而作高度“随机”的处理。唱之所以不能以“定腔”为基础,主要是由唱担负的职能决定的……即所谓“依字行腔”。[1]
一、川剧高腔曲牌繁杂的分类现状
从20世纪50年代至今,随着四川省川剧院研究室音乐组整理的《川剧高腔曲牌》到路应昆《高腔与川剧音乐》的问世。就川剧高腔曲牌的“多”与“杂”的问题,学界前辈们一直致力于对其分类与简化。
据不完全统计,在《川剧高腔乐府》[2]《川剧高腔曲牌的分类》[3]《川剧高腔曲牌》[4]中,分别记载了315、133、231支川剧高腔曲牌。而在这样的数字下,依据曲牌的存在方式还需分为“成堂曲牌”[5]与“单曲曲牌”。“成堂”具有“兄弟”的意味,即同一堂的曲牌都是“兄弟曲牌”,他们在情绪、宫调、旋律、帮腔等方面都有很大的共性,且以曲牌联缀的方式出现。而与“成堂曲牌”相对立的“单曲曲牌”,是因剧目的特殊情绪转换而存在。“成堂”与“单曲”最大的区别就在于是否存在与其类似的“兄弟”。也正因为“单曲曲牌”相对“成堂曲牌”更为“孤立”,可以清晰地划分与分类,所以曲牌分类的重点和难点一直在于提出一种合理的依据,用于整理和分类众多的“成堂曲牌”。而在学者解决这一问题时,则体现得较为复杂。(见表1)
表1 不同学者对川剧高腔曲牌的分类方式
谱例1 【红衲袄】片段对比;赵又愚、唐显和演唱;郭羿努记谱
二、从感觉开始:演员演唱惯习与唱腔生成
机制
(一)演员的不在意:理论与表演实践的矛盾
表2 “七种腔”涉及曲牌表[11]
(二)演唱惯习与唱腔生成机制:“以戏学腔”“要帮才会唱”
笔者认为,相比于帮腔旋律,唱腔虽具有“活唱”的特点,但也不能因此就忽略“活唱”中“定”的部分,其同样具有辨别曲牌的功能。笔者曾在田野中反复询问过艺人,如果去掉帮腔之后,单纯依靠唱腔能否区分曲牌?这个答案是肯定的。如果唱腔更多是“依字行腔”,而不以“定腔”为基础,那么就无法解释演员口中的“感觉”以及“要帮才会唱”的惯习。所以,曲牌的唱腔旋律不仅是一种通过体验而掌握的难以言说的“感觉”,更是一种可寻的旋律特征。
三、川剧高腔曲牌唱腔基本旋律结构与运用
通过前文对艺人表演惯习的分析可看出,艺人口中的“感觉”可视作一些碎片化的曲牌特征音型。他们在表演实践的过程中,将这种“感觉”与“要帮才会唱”的表演惯习相结合,从而形成曲牌的基本“唱法”。笔者结合具体演唱的剧目,通过形态分析揭示艺人在演唱曲牌时,如何从“感觉”到“唱法”,即不同的碎片化曲牌特征音型如何形成七类(堂)曲牌唱腔的基本旋律结构。[25]
(一)【红衲袄】男腔
谱例2 三段【红衲袄】唱段;李明华、刘树德、孙群演唱;郭羿努记谱
谱例2除阴平和阳平两种字音的“腔格”相对比较固定之外,其余两种字音的腔格则显得较为自由。再如表3中《托国入吴》和《下游庵》“仗君威在越国独霸称强,不料得老父王龙归苍浪”“行过了一派,紫竹街”字音所对应的“字腔”(首调)。
表3 《托国入吴》与《下游庵》字音字腔对应表
通过对【红衲袄】“字腔”的分析可以发现,在三个唱段中出现去阳声词组(“父王”“太平”等)以及阳去声词组(“一派”等)似乎都体现为两种相对统一的音型和。但将字音进一步细化到每一个字时会发现,除了阴阳两个声调对应的sol和la较为统一之外,其他的声调并非具有相对严格的“腔格”。所以,笔者将男腔【红衲袄】中的sol和视为“特定音型”(见谱例3),而非完全的“腔格”。这种不按“腔格”行腔的方式,在某种程度上就摆脱了字音对于旋律的约束,进一步体现出唱腔相对的自由度。
谱例3 【红衲袄】特定音型;李明华、孙群等演唱;郭羿努记谱
谱例4 【红衲袄】句尾腔型
谱例5 【红衲袄】男腔基本“唱法”
(二)【锁南枝】男腔
谱例6 【锁南枝】的两种特定音型;张君、孙群演唱;郭羿努记谱
谱例7 【锁南枝】句尾腔型
谱例8 【锁南枝】男腔基本“唱法”
(三)【新水令】男腔
【新水令】是一支运用范围较广的曲牌,大量出现在各行当的唱腔中,其在川剧高腔中的地位仅次于【红衲袄】与【梭梭岗】。据文献记载,宋元以来对该曲牌性格特点的传统说法是“健捷激枭”。而在曲牌“川化”的过程中,这支曲牌被赋予了更多的性格与功能。以“健捷激枭”四字为核心,发展出“慷慨的喜歌”“慷慨的悲歌”“慷慨的壮歌”等。如《伍申路会》中伍员唱段“人在中途心在宋,睢阳去把子见从。君臣相会添悲痛,同病相怜话离踪”表现出伍员身负父兄之冤,逃亡他国悲中含愤的情感。
艺人在教唱的过程中反复强调,这支曲牌成堂使用时,首先出现的【新水令】,需帮六句走板,而这种连帮六句的方式,与立柱有所区别。立柱是“帮一句+唱一句”,而走板是只有帮腔和锣鼓,演员在帮腔演唱时不搭腔,而是在舞台上表演身段。“可能会帮心情,也有可能是帮情绪、环境等等,看是什么剧情。”[32]原重庆市永川县川剧团花旦演员沈玉芬说道,【新水令】的词格较有特点,一般为4+3倒七字开始,第二句则变为3+4的顺七字结构,而在之后的三、四句中,五字、六字较常出现。五句、六句一般分别为四字句和六字句。但也有例外的情况,如《贵妃醉酒》就并非严格按照词格演唱,但各句的字数总体还体现为上述特点。
《贵妃醉酒》【新水令】
杨玉环:奴不羡嫦娥奔月(宫),清清冷冷(在)广寒宫。
怎比奴帝王家夫妇,居九重。
金娇枝,玉芙蓉。
紫石桥,玉栏杆。
待娘娘斜身来,栏杆靠。
在旋律上,【新水令】的上下句主要围绕着“mi sol”展开,形成几种不同的变化。(见谱例9)可以看到谱例9《夜奔》“思前想后,好莫来由”,《赠钗》“琵琶在弹,对皓月,巧弄婵娟”,分别是两种不同字数的【一字】唱腔,其中八字句唱腔由两个腔节构成一句,十字句唱腔则表现为三个腔节为一句。但因唱词的字数和字位而形成的不同腔节组成方式,却并未使唱腔旋律出现较大的不同。
谱例9 【新水令】核心旋律;熊宪刚、李秋萍演唱;郭羿努记谱
从曲牌的整体旋律结构来看,其构成方式依然采用围绕着特定音型展开的核心旋律+依句尾字音“腔格”旋律型的方式。值得注意的是,在【新水令】一堂曲牌中,阴平与去声所对应的“腔格”常常存在混用的情况,两种字音都可用同一种旋律演唱,如谱例10。
谱例10 【新水令】句尾旋律型
依照这样的结构方式,可大致总结出【新水令】曲牌的基本旋律与结构型。(见谱例11)笔者在【新水令】一字基本旋律型的上下句,分别采用了上声和去声的两种句尾旋律,二流基本旋律型的上下句,则采用阴平和阳平所对应的句尾旋律。而因【新水令】字数较为灵活且复杂,所以在两种板式中,笔者以补充腔节的形式分别反映出不同字数、句式下的旋律形态与基本结构。
谱例11 【新水令】男腔基本“唱法”
(四)【一枝花】女腔
谱例12 【一枝花】一字核心旋律;张伴春演唱;郭羿努记谱
谱例13 【一枝花】二流特定音型;张伴春、王蓓演唱;郭羿努记谱
在句尾的旋律上,【一枝花】体现得较为灵活,在一字唱腔中主要体现为两种。而在二流中则更多地体现为一种围绕着“la mi”所形成的“上句下行,下句上行”的旋律关系。(见谱例14)同样依据“有特定音型所构成的核心旋律+以‘腔格’为变化基础的尾腔”,可看到【一枝花】的基本“唱法”。(见谱例15)
谱例14 【一枝花】句尾旋律型
谱例15 【一枝花】女腔基本“唱法”
(五)【香罗带】女腔
谱例16 【香罗带】特定音型;张光茹、张伴春等演唱;郭羿努记谱
另一方面,【香罗带】的“唱法”较为固定,多体现为围绕着“sol mi re do”展开的旋律,其基本唱法可体现为谱例17。
谱例17 【香罗带】“唱法”
(六)【江头桂】女腔
谱例19 【江头桂】女腔基本“唱法”
结语:基于实践的表演研究
(原文载中国音乐(双月刊)2023年第6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