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促进俄语小伙伴们的学习与交流,实现俄语资源共享,朵诗颖团队推出的公益俄语征文活动获得了大家的大力支持与肯定。
朵老师收到了许多网友粉丝们的来稿。下面是徐澍的投稿,和大家分享东行漫记——留德博士生的两次“操心苏俄刑法”之旅,希望对小伙伴们的俄语学习有所启发。
大家快快转发分享给你身边的俄语人看吧!
作者:徐澍,德国吉森尤斯图斯—李比希大学刑法学博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为单位犯罪、犯罪构成理论的比较研究。武汉大学法学、文学学士,刑法学硕士。法语C1等级(2018),德福考试17分(2022),对外俄语一级(2024)。
前言:刑法、外语与我
朵诗颖老师是一位很勤奋、很有趣、很专业、很敬业的俄语老师和自媒体博主。我十分荣幸在俄语学习历程中能与朵老师相识。在此先感谢朵老师的邀稿和推送!
朵老师曾说:“学习外语,不仅仅是掌握一门全新的语言,更是拿到了打开新世界的一把钥匙。这把钥匙可以带你了解很多很多精彩而又丰富有趣的文化,能交到来自全世界各地的朋友,更能拓宽自己未来的人生道路,给自己带来很多新机会。”作为一个学习了多门外语用于刑法学研究的人,我十分认同朵老师的观点。关于学习多门外语(特别是法语、俄语)对刑法研究的意义,我选择自学德、俄两门语言的原因和过程以及刑法学是否用得上俄语的问题,我已在我的《留德法学博士生的俄语学习路:万水千山只等闲》一文(“青法在线”公众号2024年10月30日推送)中详细交待了。开放是中国式现代化的鲜明标识,中国刑法学尤其需要与不同国家知识的融合对话、借鉴世界各国的优秀法治成果,以为不断向更高水平求索的强劲动力。多掌握外语,以便直接学习更多国家的一手知识、更完整地了解大陆法系刑法,是践行“超国界刑法学”理念(德国希尔根多夫教授文,《南大法学》2022年第4期)、在沟通共识中实现“共同刑法学”理想(时延安教授文,《上海政法学院学报》2024年第4期)的必由之路。
我在本、硕、博各学了一门外语,分别是法语、德语、俄语,刚好对应大陆法系几个支系的母国。2013年,我在武汉大学法学院本科入学时,报名并经考试选拔进入学院开设的法语法学班(法语是双学位)。2015年5月下旬,我在法国高等教育署武汉中心参加TCF考试,取得B1等级。大三学年也就是2015年9月至2016年6月,我参加武大与法国高校的交流项目,在法国原里尔第二大学(2018年与其他高校合并组建里尔大学)交流两学期并选修了刑事法主要的基础课。返抵国门后,我于2017年取得法学、文学学士学位并考入本院攻读刑法学硕士学位,考研外语是法语。在2017年9月硕士研究生入学时,我接受了导师熊琦副教授学德语的建议。2018年6月,熊老师又建议我学习俄语。不过那时,我正在备考高级法语文凭(DALF)C1等级(2018年12月通过、2019年2月拿到证书),尚未开始学德语,暂时无暇考虑俄语问题。2019年2月到8月,我自学了德语《新求精》教材初级、中级共四册,原定2020年上半年在武汉大学考点考德福(TestDaf),因新冠疫情暴发、德福考试大面积取消未能如愿。所幸德国吉森尤斯图斯—李比希大学和导师伯恩哈特·克雷奇默(Bernhard Kretschmer)教授不嫌我德语学习时间尚短、水平有限,仍于下半年录取我为博士研究生。2022年夏,我在德国马尔堡参加德福考试获得17分(阅读5分,其余各项4分)。
通过德福后,考虑到苏联、俄罗斯刑法与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的渊源,为了将来能运用俄文刑法文献,以实现对大陆法系刑法学更完整的认识,我旋即开始在博士论文写作之余自学俄语。由于学过法语、德语,同属印欧语的俄语困难稍小——除完成体与未完成体、定向与不定向运动动词需要花些时间学习外,俄语的其他语法现象都是法语或德语已有的。我于2024年8月底通过了对外俄语(ТРКИ)一级考试,并于次月到中国著名刑法学家曹子丹先生的母校俄罗斯圣彼得堡国立大学领取了证书。考虑到俄语毕竟是自学,时间比较碎片,又没有赴俄留学或做俄语教育工作的规划,口语、听力、写作水平都很有限,读文献也还较慢(尚需词典和国内涉苏俄刑法教材和论文辅助),过一级暂时就可以了。目前,我已能运用法、俄、德三种文字的刑法文献,并在发表的几篇论文中引用了三种文献。
外语只是做研究的必要非充分条件,使用外语与学者交流(至少是读文献)、掌握其学术史和学术动态的能力才是关键。中国有古语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西方有谚语曰“Go to the sea, if you would fish well”。毛主席也曾在《实践论》中说:“你要知道梨子的滋味,你就得变革梨子,亲口吃一吃。”不管是虎、鱼还是梨,都必须到它的栖息地去找样本来研究,而不能待在宿舍里看着可能并不准确的画册插图想当然。为了弥补我没有在俄交流或求学经历的缺憾,核查、收集与苏俄刑法有关的文献,也为了训练、巩固俄语,我于2024年两度开启俄语区“操心苏俄刑法”之旅。接下来,我就与大家分享这段经历。
一、2024年5月:摩尔多瓦德左地区
德涅斯特河沿岸(德左)地区,位于摩尔多瓦共和国最东部德涅斯特河东岸(左岸),东邻乌克兰敖德萨州,北与乌克兰文尼察州接壤。苏联解体之际,此地自行成立“德涅斯特河沿岸摩尔达维亚共和国”政权,以蒂拉斯波尔为“首都”,沿用苏联摩尔达维亚苏维埃社会主义共和国的标志,与实际管治德涅斯特河西岸(右岸)的摩尔多瓦中央政府隔河对峙。德左当局受俄罗斯政府扶持,但外交上未获包括俄罗斯在内任何主权国家的正式承认。我曾于2023年2月到此地旅游一天,但当时还不能完全用俄语,主要用英语和德语。
该地的位置,图摘自德左当局“央行”官网。中间黄色为摩中央政府控制区,红色为德左地区。
该“共和国”的标志,
图摘自德左当局“最高苏维埃”官网
德左政权的“边检”,
这头是摩中央政府控制区,那头是德左地区。
此处无摩尔多瓦海关,有俄维和部队。
我第一次入境德左时,当局发给我的“移民卡”
我在德国吉森大学的博士论文引用了数十个俄文参考文献,但都是PDF版本。2024年1月,为了在交稿前核查纸质版文献,又考虑到时间、经济成本、政治局势和语言水平因素,我决定暂不前往俄罗斯,而是于2024年5月前往蒂拉斯波尔,在当地的德涅斯特河沿岸舍甫琴科公立大学(以下简称“德左大学”)图书馆阅览并拍摄俄罗斯和苏联的有关文献。之所以选择这个时间,既是考虑论文进度、天气因素,也希望顺便参观当地5月9日苏联卫国战争胜利日的庆祝活动。
当地的胜利日庆祝活动
2024年2月9日,我按照在官网查到的邮箱,发邮件给德左大学校长办公室和图书馆,简单做了自我介绍并请求他们提供刑法图书供我阅览,询问他们需要出示什么文件、遵守什么规定。
不过,此后一周我都没有收到任何回复。于是,我在谷歌搜索引擎上找到了蒂拉斯波尔的一家旅行社“GoTransnistria”,在线询问他们该如何造访德左大学图书馆。他们为我介绍了该校法学院国际法教研室主任弗拉德莱娜·弗拉基米罗芙娜·李森科(Владлена Владимировна Лысенко)教授。她精通英语和俄语,在德左大学完成本科学业后,远赴美国詹姆斯麦迪逊大学留学,后在俄罗斯莫斯科国立大学、摩尔多瓦欧洲研究大学取得了法学博士学位。她现在既在德左大学任教,也在摩尔多瓦中央政府一方的高校任教或担任客座教授,还任联合国开发计划署驻摩尔多瓦办公室、欧洲安全与合作组织驻德涅斯特河沿岸地区特派团顾问。旅行社给了我邮箱,让我直接跟她联系。
我于2月15日给她发了邮件,不到一周后就收到了回复。她说,她随时准备为我提供帮助,让我提供关于我行程的详细计划和我的简历。她还表示,会和德左大学国际交流部协调对我的接待事宜。
那时,我刚订了机票和住宿,还不知道我的具体行程会怎样安排,只知道我在德左地区停留的时间会是5月6日至13日。我把我的简历做成俄语发给了她。由于我的俄语口语还不太好,我也询问她是否说英语——虽然旅行社已介绍她精通英语,但出于礼貌还是询问一下的好。
此后很长时间,我都没有收到他们的回复,我以为这事就算黄了。
事情的转机发生在3月14日。李森科教授改用英语回复我,说她最近刚去了德左地区,到德左大学询问了关于接待我的事情。德左大学同意我访问图书馆。她让我通过其他社交媒体联系她,这样可以更方便。于是,我在网上搜索了她的简历,获知了她的脸书账号,就用我的脸书去加,很快就通过了。同日,我也收到了来自德左大学校长办公室的回复,内容也是同意我访问大学和图书馆。
我询问他们,图书馆的工作人员是否讲英语或德语。一星期后的3月21日,德左大学国际交流部回复我,说国际交流部负责我此次访问的接洽;图书馆的人只会俄语,但国际交流部有多语种的工作人员,问我需要何种语言的帮助、需要哪些文献。又过了一周,3月28日,我把我需要的俄文纸质文献列了清单,分别发送给了国际交流部和李森科教授,并希望他们安排说英语或德语的工作人员接待,以备不时之需。这时,我已经做好了在德左地区逗留期间的行程安排。我回信告知他们,我定于5月6日入境德左地区、5月7日到访大学和图书馆。最后我还询问,我所查阅的文献是否可以拍照。
又是几周没有收到他们的回复。4月14日,鉴于离出发只有二十来天了,我请李森科教授帮我询问一下,图书馆究竟有没有我需要的文献。4月15日,李森科教授给国际交流部的负责人发了邮件,大意是敦促他们联系图书馆、给我答复。邮件同时也抄送了我。16日,我就收到了来自图书馆主管的回信:我要的文献他们有其中一部分,他们把刑法文献都已经准备好了。我立即回信追问是否可以拍照,几个小时后就收到了回信,说可以拍照。
看来,在那个有点平行时空的地方,也是有熟人帮忙好办事。
5月6日,我乘当天上午的航班从法兰克福飞往基希讷乌,当地时间下午一点就到了。因为2023年2月来旅游时曾走过“基希讷乌机场—基希讷乌市中心—蒂拉斯波尔”这条线,而且上次来时换的摩尔多瓦列伊和德左卢布都还有点剩余,加之我俄语已经学了快两年,怎么也比上次来时强多了,所以一路非常顺利。我从机场坐公交到市区,吃了中午饭,然后去中央汽车站找小巴,买了去蒂拉斯波尔的车票。把上次剩的那点列伊花光了,我也到蒂拉斯波尔了。吃了晚饭,上次剩的德左卢布也用完了。换了德左卢布,入住了预订的俄罗斯民宿。民宿的主人是一位俄罗斯族中年妇女,她跟我说话放慢了点语速。我头一次发现,我俄语好像也还行,不是小白了。
德左卢布的纸币和硬币。一德左卢布甚至能换五俄罗斯卢布。只是它没有ISO 4217代码,无法在德左地区以外兑换。
这种苏式小巴(маршрутка)在摩尔多瓦、俄罗斯都很常见。
宾杰里的一节旧火车,“一切权力归苏维埃”
蒂拉斯波尔火车站
即将造访的德左大学
我入住民宿之后,随即联系李森科教授,告知她我已抵达蒂拉斯波尔,第二天会准时到达。此前,她曾在脸书问我,查阅完文献是否有兴趣到法学院来,和他们的大学生聊一聊,大约一小时。为此,她愿意为我担任翻译。我同意了。于是,我们相约第二天上午十一点在图书馆碰面。她告诉我图书馆九点钟开门,让我直接从大学主教学楼正门进去,跟门卫说找国际交流部的负责人阿丽娜·尤里耶芙娜·博布罗娃(Алина Юрьевна Боброва)女士,她会带我去图书馆。
第二天也就是5月7日,我提前五分钟到了德左大学主教学楼正门,进门去传达室。传达室的门卫是一个穿着不戴衔苏军迷彩服、右臂戴红袖章的老大爷。我说:“同志您好,我找国际交流部的阿丽娜·博布罗娃。我经学校批准今天去图书馆查阅刑法文献。”门卫看了我的护照,说他知道此事,请我稍等,他很快回来。他起身进了楼里,不一会儿就领出来一位身着职业套裙、别着胸针的女老师。女老师用英语跟我说:“早上好,我是阿丽娜·博布罗娃,国际交流部负责人,接到校长办公室指示今天上午带您去图书馆。李森科教授也都跟我说了,我会英语和德语,您有什么需要可以跟我说。”
大学教学楼内
她先带我去了国际交流部的办公室,拿了一份盖了几个公章的红头文件(跟我国红头文件很像,就是俄文的),内容我没看见,不知道是不是关于我的。办公室里的人也都穿着西服或职业套装,纷纷起身用英语跟我打招呼。出了这间办公室,楼里的少数教职员工穿的是列宁服(类似于电视剧《亮剑》中田雨和冯楠在建国后常穿的那种,在中国是女装,但在苏联男女通用)或者布拉吉,大部分人的穿着跟我在德国吉森大学或者法国里尔大学看到的没有太大区别,并不是像某些旅行博主说的,这里一切都停留在苏联。
随后,博布罗娃女士就带我到了图书馆。进馆后,她把刚从办公室拿的文件交给图书馆借阅台里的几位戴着俄罗斯头巾、正在聊天的大妈。看过文件之后,一位大妈就从借阅台里抱出了一大摞刑法教科书和期刊,带我们去阅览室。到了阅览室门口,大妈单手拖着书刊,另一只手从身后拿出门钥匙,开了门,把文献放在长桌上,说我可以在这里使用这些书刊,好了以后叫她们即可。大妈的俄语我听了个大概,博布罗娃女士又用英语翻了一遍,还问我是否需要她陪同,我说似乎不需要。她说让我有问题的话就找门外的管理员们,如果无法沟通,她们会给她打电话叫她来。我说好的,谢谢。博布罗娃女士用俄语跟她们交待了些什么,还做了个打电话的动作。她们之间说话的语速比跟我说话快太多了,我听到点片段,好像还是刚才跟我说的意思。大妈们应允了,她就离开了。
我在当地借阅的刑法教科书,除此之外还有些期刊。能单手托起这些的大妈,是有些功夫在身上的。
我博士论文中引用的书目都有电子版,这次只是来核查纸质版页码。我带着电脑,把该核查的都核查完毕了,剩下的以后到俄罗斯或者有机会再说。事实证明,俄罗斯人做盗版书确实靠谱,页码都是对的。他们还有一本苏联刑法教科书我之前没读过,我就经管理员们同意,整本拍了照。
图书馆阅览室
在此期间,有两位女生进来用阅览室里的电脑。因为我在,门没锁,她们就直接进来开机了。她们见到我很诧异,用很不熟练、语法也不正确的英语问我是谁,从哪里来的,来她们学校做什么。我用俄语答我是中国人,在德国写博士论文,这次来旅游,来大学是因为要找几本俄语书。她们见我会俄语,表现得又惊又喜,说我的俄语不错。我说谢谢,我们就各忙各的了。
全部忙完已经是上午十点四十五了。从这里走到法学院要五分钟,我知道我得赶紧准备走了,就把书收拾好准备离开。那两个女生还在电脑前忙着,我跟她们互道了再见。我抱着书走出阅览室,跟管理员大妈们说我的工作结束了。两个大妈把我抱着的书接过去,说她们来拿。我问大妈是否可以在此拍几张照片,大妈说当然可以,有外国人对他们感兴趣是很有意思的事。我走之前,还把我带来的几本法国、德国的书籍赠送给图书馆。
赠给他们的四本书。其中有德国埃里克·希尔根多夫教授的刑法总论,还有法国学者伊夫·马约、罗杰·贝纳迪尼的刑法总论教材。
在我拍照的功夫,其中一位管理员大妈核对了书目。查对无误后,她就带我出了图书馆。她带着我原路返回,到了国际交流办公室。博布罗娃女士送我出了门,告诉我去法学院的路,我说谢谢,再见,就出发了。其实我在到蒂拉斯波尔的当晚,也就是来的头一天晚上,就已经把路走了一遍,位置都摸清楚了。因此,我很快就到了法学院。
德左大学法学院
我到法学院门口刚好是十一点整,李森科教授已经等在那里了。我说,我是徐澍,很高兴见到您,我在图书馆刚忙完,我没迟到吧?她说,我就是弗拉德莱娜·李森科,您很准时,我们上楼吧。上楼时,她问我在德国什么地方写博士论文,主题是什么,何时学的俄语,在中国的家乡是哪里,我一一告知。我们很快到了楼上会议室,里面除了两个主座都坐满了。李森科教授问我要不要喝点什么,格瓦斯,伏特加,还是威士忌。我问有矿泉水吗,我今天完了事还要游览、还要改博士论文呢。她说有,就从别处拿来了一瓶。
一切就绪之后,李森科教授示意大家安静。她说,今天我们迎来一位中国客人,他在德国写刑法学的博士论文,今天来我们学校访问图书馆。他刚好有时间和大家交流一下,我来给你们当翻译。我说,同志们好,刚才李森科教授已经把我介绍了,我会一点俄语,很高兴和大家见面。后天就是伟大的苏联卫国战争胜利日了,祝大家胜利日快乐。
我和李森科教授在她办公室的合影
同学们的问题很广泛,比如,中国大陆和台湾省之间的司法互助如何操作(他们认为这对他们与摩尔多瓦政府之间有借鉴意义)、中国法学本科教育有哪些课程、中文难不难学、俄罗斯刑法对中国影响大不大,等等。大家有的用英语提问,有的用俄语请李森科教授翻译。我都一一做了解答。我说,中文对母语者来说当然不难学,但作为外语可不简单。对你们来说,学中文可能就像耶稣被钉在十字架上。比如,你们说一手机、一狗、一书、一纸、一电脑、一苹果,可是我们在数字和名词之间还有一个词,每个东西都不一样,比如“一部手机”的“部”、“一条狗”的“条”、“一本书”的“本”、“一张纸”的“张”,“一台电脑”的“台”,必须一个个背下来,没有原因和规律。汉字、音调也都不容易学,常用汉字就有两千多个,这是最折磨外国人的东西。大家如果足够勇敢,可以试一试。我最后问,现在你们之中有谁会中文吗?全场沉默一分钟,会议室里静得简直掉根针都能听得见。
又有一个学生问我,俄语难学吗。我说,我也像耶稣被钉在十字架上一样,而且我先学了法语和德语,等于说是被钉了三次。你们的变格太复杂,有六个,算上复数的话每个形容词、名词都有十二种形式;西里尔字母手写体很难,发音规律也不好掌握,俄语单词还很长。比如,星期天在英语是“Sunday”,在法语是“dimanche”,在俄语是“Воскресенье”,字母几乎多了一倍,很难背。还有你们说话也太快了,就跟嘴是借来的一样。不过,苏联、俄罗斯刑法对中国影响一直都很大,当然法国、德国影响也很大,我为了读这些国家的刑法文献,还是学了。现在,我在德国写博士论文,参考文献里有这三门语言的文献,我感觉好极了。我这次来你们学校,就是为了检查其中的俄语文献。这就像造车,如果想要了解伏尔加、雪铁龙、奔驰汽车的结构,怎么能不读懂它们的图纸呢。
中午十二点很快就到了,我们就结束了这场英俄混搭的座谈。临结束前,李森科教授让我跟大家用中文讲几句,我就说:“感谢大家的参与,感谢李森科教授的热情接待。祝大家学业顺利,胜利日快乐!”随后我们拍了大合影(但是他们没给我照片),然后李森科教授又带我略参观了几个教研室。最后她就送我到法学院门口,说今天不巧刑法教研室的老师另有活动都出去了,今后我如果有关于苏联、俄罗斯刑法方面的问题可以发给她,她代为转达给刑法教研室的老师们。我们互致祝福,然后我就离开了。
我们聊天的时候就有人专门拿着照相机拍照。在我此行结束后没几天,我到访的事就上了他们学院的官网。
我来访一事的新闻稿,德左大学法学院官网截图
顺便提一下,2023年2月我第一次到德左地区旅游时,就曾想在蒂拉斯波尔买几本俄语刑法教科书或者专著带回德国,供日后使用。不过,当我来到蒂拉斯波尔“10月25日大街”上的书店时,看到里面基本上是文学、科普类书籍或者幼儿书籍。我用俄语问店员“是否有法律方面的书”,她就把我领到一个书架旁。上面只有法典,并无教材或专著。
书店
德左地区的“刑事诉讼法典”和“刑法典”
俄罗斯联邦宪法和德左当局“宪法”
我问店员,那这边的大学生用什么教材呢?她说,他们的教材是从俄罗斯订购,通过俄罗斯邮政发货过来。后来李森科教授也是这么说的,还说如果需要她可以代为在德左地区订购,待我去时交给我。不过,考虑到将来也许会去俄罗斯,而且网上下载也很方便,我就没有麻烦她。
二、2024年9至10月:俄罗斯莫斯科、圣彼得堡
摩尔多瓦之行结束后,我提交了博士论文稿,随即开始集中准备俄语考试。2024年8月底,我通过了对外俄语一级考试。由于其他方面还有文献需要查找,我于2024年7月底决定,9月底10月初前往俄罗斯一趟。我也想趁此机会去圣彼得堡国立大学领取俄语等级证书。这既是追求仪式感,也是以防证书在长途邮寄中损毁、丢失。此外,苏联刑法学家阿隆·纳乌莫维奇·特拉伊宁同志长眠在莫斯科新圣女公墓,我觉得也应当安排拜谒一次。
在俄乌冲突引发的对俄国际制裁背景下,我自然无法像2022年3月之前那样,从法兰克福或其他欧洲城市直飞莫斯科或圣彼得堡,而是必须经爱沙尼亚与俄罗斯陆地边界出欧盟、入俄境。具体来说,就是先从法兰克福乘飞机到爱沙尼亚首都塔林,再乘坐大巴抵达爱沙尼亚边境城市纳尔瓦,经口岸步行过境。抵达边境另一侧的俄罗斯边境城市伊万哥罗德后,再换乘俄方大巴到达圣彼得堡,最后坐火车到莫斯科。返程也只能原路返回。
两国边检之间的长廊,跨纳尔瓦河
俄爱两国隔河相望
爱方一侧排队等待过境的人员(照片左侧棕色楼为口岸)。俄方一侧入境爱沙尼亚的,我没看到有人排队,来了直接进口岸。
俄罗斯高校的图书馆仅供本校学生使用,所以我只能去圣彼得堡的俄罗斯国家图书馆(РНБ,建于1795年,是欧洲第一座公共图书馆)和莫斯科的俄罗斯国立图书馆(РГБ, 即原苏联列宁图书馆)。行前,我通过邮件联系两个图书馆,询问书目是否可以外借、是否允许拍照。图书馆回复说,要读书必须办读者证,图书不能外借,只能在馆内阅读;可以拍照,但只能使用个人手机和平板电脑,不得使用专业照相机,照片不得用于商业目的,不得使用闪光灯,也不得为了拍照而按压、拉扯图书。
9月25日一到圣彼得堡,我就把行李放在酒店,去圣彼得堡国立大学领了证书。
圣彼得堡国立大学语言中心
考试部门就在这间房。我进去了,跟他们说明来意,他们一会儿就把证书递给我了。
领完证书,我又到离酒店不远的图书馆主楼办了读者证。办理读者证需要出示护照、签证和移民卡(小白条),然后填表、采集照片。图书馆官网说,外国人申请读者证还要提供护照信息的翻译件,但实际上工作人员没有看。读者证很快就办好了。工作人员递给我一个注意事项告知书,还告诉我既可以在官网借书,也可以在借阅台借书,同时最多借十本。所借的书会为我保留十天,十天内来阅览即可。当天晚上,我就开始在国家图书馆借书。没想到,图书馆的效率很高,借阅的书籍基本上一小时内就能准备好。所以一连四天,我就每天去咔咔一顿拍照。对了,俄罗斯的图书馆禁止携带外套、书包、帽子入内,东西可以存放在图书馆的衣帽间。而且,衣帽间存东西不以办读者证为条件,游客可以把行李暂存在那里。
俄罗斯国家图书馆有两处馆舍,一个大一个小,大的在莫斯科大街的胜利公园对面,小的在涅瓦大街上。两处馆舍彼此相距近十公里,需要坐公交换乘地铁。我需要的文献刚好分别在两处馆舍,我就把时间错开,今天去小馆,明天去大馆,后天再去小馆。图书馆的条件不错,有无线网、有供电脑和手机充电的插座,还有卖饮料食品的餐厅,是学习的好地方。每天不到开门的时候,就有很多男女老少背着书包等在这里,一待就是一天。图书馆很大,阅览室很多,我在馆里还迷了路:出阅览室上厕所,上完厕所不记得应该回哪个阅览室了,于是一间一间、一排一排找,找了半个多小时才找到自己的位置。
在俄罗斯国家图书馆,我可能还见到了第一部“司法解释”的文本。
1946年苏联司法部出版的《苏联最高法院全体会议现行决议和指示汇编(1924-1944年)》。
苏联最高法院制定的第一部司法解释是1924年11月3日出台的,即图中的82号文件,十分简短,是关于没收的。苏维埃俄国是否还有更早的,有待我精读从俄罗斯取得的文献之后得出结论。
9月28日,我一整天都待在国家图书馆,把在圣彼得堡能查到的文献全拍了照。晚上我直接从图书馆去火车站,登上了前往莫斯科的夜班火车。车到已经是29日早晨了。在莫斯科,我要去比国家图书馆更大的列宁图书馆,查阅更多文献。29日是星期天,第二天又是月底图书馆卫生日,也就是说列宁图书馆连续两天都会闭馆。我查到29日当天列宁图书馆只有离市区较远处一个办公室开门办公,要倒地铁并走好一段路才能到。为了尽早开始收集文献,我还是在民宿放下行李,就带上证件赶了过去,赶在关门前办好了读者证。程序和在国家图书馆一样,这里的工作人员还会英语。办好读者证后,我当天晚上就开始在官网借书,10月1日一开馆后,一连五天,又是一顿咔咔拍照。
苏联刑法学家别利亚耶夫著《苏维埃刑法总论》,1977年;苏联刑法学家特拉伊宁同志著《苏维埃刑法中的犯罪构成》,1951年。
在两个图书馆办的读者证
在莫斯科逗留期间,我还前往新圣女公墓,拜谒了特拉伊宁同志的陵寝。相比于果戈里、契诃夫、奥斯特洛夫斯基、布尔加宁、米高扬等文学、军事、政治等领域的名人墓碑,特拉伊宁同志的墓碑显得十分素简,少有游客驻足。不过,他的墓碑十分好找,新圣女公墓入口右转即是。我特地在公墓外的花店准备了两支鲜花,还叠了一架贴了我国传统通说两本经典教材封面图的纸飞机。我把它们摆放在特拉伊宁同志墓前,以此表达对他的缅怀和敬意,希望他保佑中国刑法学繁荣昌盛。
从俄罗斯回欧盟,还必须走“圣彼得堡—伊万哥罗德—纳尔瓦”原路。因此,在结束莫斯科的文献查找工作后,我又在圣彼得堡停留了两日。在涅瓦大街的书店(Дом книги)里,我见到了俄罗斯刑法的一套大部头教材。由于价格高昂,坐飞机也不好带,我就放弃了购买,以后再想办法弄了。
由萨文科夫(А.Н. Савенков)、拉吉莫夫(И.М. Рагимов)等人编写的十卷本《刑法全教程》
结语:把“操心苏俄刑法”之旅继续下去
以上就是我两次俄语区刑法学之旅的全过程。两次行程收获颇丰,对我以后起码是一段时间的刑法学研究帮助甚大。收获的具体内容,我日后会以适当的形式和大家慢慢分享。苏俄刑法(特别是犯罪构成理论)与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的关系源远流长,也是大陆法系刑法学重要的一部分。要读懂中国和大陆法系刑法学的历史经纬和现实情况,只懂苏俄当然是不够的,但不懂苏俄更是不完整的。了解苏俄刑法学,仅凭国内传统通说教材和译著也是不够的,俄文原版文献十分重要。
若干年前,曾有刑法学前辈以“一个留德的同学,操着他完全不懂的苏俄刑法学的心”评价我。他还打了一个十分有趣的比方,说他喜欢“奔驰”,我选择“伏尔加”那就随我去。有几位不愿透露姓名的朋友为我打抱不平,批评道这是对我没有根据的嘲讽、挖苦甚至排斥。我感谢这些朋友,但对他们的说法难以苟同。
圣彼得堡纪念品商店里的玩具伏尔加(标价3500俄罗斯卢布,这也太贵了)
我反倒觉得,若这句话日后成为我的标签,那将是我的无上光荣。在硕士入学时,我也是一个国内高教版红皮书的本科出身、刚从法国回来一年多的同学,完全不会德语,也不懂德国刑法学。如果我怕操心、怕不懂,就不会接受熊老师先后提出的学习德语、俄语的建议。在外语和刑法的世界里,没有人天生就懂,也没有人一入学、一开课、一打开书本就懂,每个人最初都是完全不懂的。学习本就是以懂的东西为基础,操自己不懂的东西的心,把原先不懂的东西变成懂的东西,再以新的懂的东西为基础,去操新的不懂的东西的心,把它又变成懂的东西,如此循环。用中国古人的话说,这就叫“增益其所不能”。聚沙成塔,集腋成裘,绳锯木断,水滴石穿。懂的越多,操心越甚,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这就是每个刑法学人的学术命运。
更何况,一花独放不是春,百花齐放春满园。“大陆法系”是多个源头、多种风格、多条脉络的学术体系,不是一两个“老大”领头、其他国家跟风的帮派、行会。苏俄不是德国或法国不值得操心的逆子、劣徒,而是和德国、法国一样建设大陆法系、形成自己风格和气派的大陆法系的成员,需要我们用心去感受、比较、总结。它根本不曾,也根本没有能力,对大陆法系的刑法学、犯罪论等知识体系进行所谓“突击作业式改造”,切断既有学术脉络另起炉灶——从一众苏俄学者书籍的脚注就可以看出,他们不是只单方面受德国影响,还受到法国等国家的影响,并且继承着自己的传统。更不用说,它七十多年来一直对中国影响很大。不操它的心,又怎能把这条脉络理清楚、看明白呢?对我而言,不管是本科时去法国,还是现在来德国(包括期间学俄语、去摩尔多瓦和俄罗斯收集文献),学外语、出国都是为了开阔眼界,使自己的思考更自主、更独立,选择更多、路更广,不用受制于个人背景人云亦云,而不是为了洗干净脑子换条路,不是为了从附和这套观点改成批判这套观点、附和另一套观点,不是为了从一只旧的笼子、一座低矮的山、一口浅的井里逃出来,换一只新一点的笼子、一座高一点的山、一口深一点的井再把自己困起来。不管身处哪个笼子、哪个山头、哪口井,都要操整片蓝天、整个大地的心,去那么大的刑法世界里,看看天高地阔,试试万国衣冠,听听各地乡音。我当然知道看不完,能看多少看多少。
一直以来,操心伏尔加、雪铁龙、奔驰和福特的车况,并且把在这些外国车上练就的本事奉献给我们自己的红旗、长城,都是我努力的方向。构建中国自主知识体系,自然要借鉴外国优秀成果。这个外国,自然是多多益善,最好一个都不少。能利用多门外语操不同国家的刑法学的心,十分有趣、有意义。如果一个刑法学人在研究历程中,能同时受到法国的莫利尼埃、奥尔托兰、屈什、德瓦布尔,德国的贝林、李斯特、韦尔策尔、罗克辛,苏俄的塔甘采夫、特拉伊宁、皮昂特科夫斯基、别利亚耶夫,以及各国许许多多刑法大家学识的熏陶和滋养,传承他们的学术脉络,该是一件多么幸福又何等光荣的事情。
德左地区一辆真的伏尔加,我坐了一小时,照片经车主同意拍摄
所以,留德以后去操苏俄(最理想的状况是一切其他国家)刑法学的心,非但不是离经叛道的事,还是一项充满挑战和乐趣、光荣且正确的事业,理当常抓不懈、久久为功、进行到底。前辈说我正在做一件这样的事,不仅与嘲讽、挖苦和排斥风马牛不相及,还恰恰是赞许、鞭策和祝福,即对我的学术视野不因“留德”受限于德语区的一亩三分地表示赞许,并且衷心希望我多操德语区以外刑法学世界的心,祝福我不断实现由“不懂”到懂的跨越。我对前辈的这一赞许、鞭策和祝福万分感谢。道阻且长,行则将至,我一定不畏艰险,在这条光荣的道路上继续前进。
蒂拉斯波尔参加胜利日群众游行的伏尔加
十多年来这点微不足道的成果,固然是我操心所得,但更应归功于国内外各位师友的支持、理解、帮助。在武汉大学和法国里尔第二大学,中法两国的老师们对我法语和法国法知识的入门起了决定性作用。在里尔交流期间,教授刑法总论的奥黛丽·达颂维(Audrey Darsonville)教授曾多次耐心解答我的问题,并主持了我两个学期刑法总论课的期末口试。她态度十分温和,语速语音正适合我,题也不难,给了我不错的成绩。达颂维教授的第一本《刑法总论》教材可谓“千呼万唤始出来”,预售了三年多,终于在2024年9月出版上市了,我第一时间就在亚马逊下了单。在此对达颂维教授表示祝贺!
达颂维教授的《刑法总论》教材封面
在硕士研究生期间,我的室友刘天宏博士为我无偿提供了他的《新求精》德语课程百度资源,德语法学班赴德交流归国的邓楠同学把《新求精》教材赠给我供用。德语法学班的任课老师Frau Chen也与我互加了微信,时常对我有所指点。在学习俄语、使用苏俄文献过程中需要感谢的人,我在《留德法学博士生的俄语学习路:万水千山只等闲》一文结尾已经谢过,再次表达对他们的感激。“多谢四方众乡亲,我今没有好茶饭”,唯有以求真务实的求学精神做出经得起历史检验的成果,为构建具有中国特色的话语体系、学术体系和学科体系尽绵薄之力,报答各位师友的无私帮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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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朵诗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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