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煮茶汤沸】他们为何端坐晋祠七贤祠?

文摘   2024-10-26 06:00   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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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为何端坐晋祠七贤祠?
文 | 马绍民

晋祠之美,是历史之美、文化之美、艺术之美、建构之美、园囿之美、山水之美的叠加,所以太原先贤刘大鹏先生敢铁口直断:“三晋之胜,以晋阳为最;而晋阳之胜,全在晋祠”。

一直坚信,晋祠是2500年前赵简子筑晋阳城时同步规划、同步建设的产物。这个结论,首先建立在春秋晋国发展的历史逻辑之上。

春秋之初,晋国仅属“偏侯”,怯怯蜷缩于秦齐列强之侧。但春秋中段,晋文公奠定晋国强盛之基、晋襄公跨入全盛时代,晋国开启了一段“超级大国”的光辉岁月。但事物总走不出盛极即衰的周期,晋国中期以后,晋公室孱弱无力,大权逐渐落入19家世卿之手。世卿日益膨胀,然后是攻伐兼并,到春秋晚期,韩、赵、范、魏、中行、智氏六家达到势力均衡阶段,进入《史记》所说“六卿”轮流执政阶段。

接下来火并向纵深推进,“六卿”坐庄演变成“四卿”专权。但韩赵魏智四家仍然不愿意分享权力,都想成为笑到最后、将晋公室取而代之的那一个。

这时候,富有历史战略眼光的赵简子,选择在霍太山以北、远离晋公室传统势力范围的晋水之阳筑城,为他梦中的新“国家”奠基。而这个国家是否具有正统代表性和凝聚力,最具象征意义的,就是为晋国的始祖唐叔虞修建纪念祠堂。

道理很简单,耶稣葬在哪里,哪里就是基督教圣地,哪里就有了文化号召力。

但赵简子和继承者赵襄子的梦想实现得不够完美,赵氏父子未能让晋国在自己手中延祚,而是与韩魏两家一起分裂了晋国,并把赵国国都移到太行山以东的邯郸,开始逐鹿中原的梦幻之旅。晋国消亡了,晋祠大殿里唐叔虞塑像前的烛火,也变得飘忽不定、忽明忽暗起来。

但这里毕竟是三晋胜景,因此晋祠没有在两千年天灾人祸中颓圮荒废,反而像一块巨大的磁铁,把越来越多的人文资源吸附其上。原本孤单的唐叔虞祠四周,逐渐耸起圣母殿、台骀庙、关帝庙、玉皇阁、公输子祠、三圣祠、七贤祠、吕祖阁、泰山庙、王琼祠、舍利生生塔、奉圣禅寺等建筑,最终铺陈成儒、释、道、人同享香烟的文化园林大观。

竹林有七贤,晋祠也有七贤。

竹林七贤,是魏末晋初的嵇康、阮籍、山涛、向秀、刘伶、王戎、阮咸七位名士,而晋祠七贤为豫让、李白、白居易、范仲淹、欧阳修、于谦、王琼七位大贤。

说七贤祠,先得说“晋溪书院”。

晋溪书院的前身,是明太原籍高官王琼的私属“晋溪园”,其后王氏子孙在这座园子里开馆授课,于是变成庠序之教的书院。晋溪书院重视榜样引领、以德化人,书院内专辟“晋水贤祠”,树立豫让、李白、白居易、范仲淹、欧阳修五尊雕像为读书做人之楷模,名为“五贤祠”。

清乾隆三十八年(1773),另一个太原籍高官杨二酉赋闲回乡,做了很多维护修葺古建构的善事,其中之一,就是移址另建晋祠园中的文昌宫。杨二酉把原来狭小的文昌阁扩建成两层,上层为新文昌阁,下层即为从晋溪书院移出来的“晋水贤祠”。

地方宽绰了,杨二酉就把于谦和王琼也请上祭坛,于是晋水先贤由五而七,祠名随之改称“七贤祠”。

杨二酉应该考虑到时人和后辈对“七贤”同台的疑虑,于是亲撰《晋祠移建文昌阁碑记》予以说明。他说:

七贤者,虽生不同时,居不同地,而大节鸿文,丰功伟烈,赫然在耳目之前,足为晋水光也。

他告诉我们,选拔“七贤”的标准,即他们全都是“晋水的荣光”。杨二酉扩大了晋水先贤的阵容,同时他把“晋水贤祠”迁建于晋祠大门附近的开敞之地,立马让教化作用漫过书院砖墙,具有了更加宽泛广阔的社会意义。

这下可以说说“七贤祠”中的几位晋祠先贤了。

司马迁在《史记·刺客列传》中写了五位刺客,而“晋人”豫让,是唯一的非专业刺客。

豫让曾在范氏、中行氏手下当门客,均未得到重用、“无所知名”,直到他投奔了智伯,才获得“甚尊宠之”的政治、生活优渥待遇,开始了一生中最春风得意的酸儒生涯。智伯发动春秋晋阳大战,赵襄子杀死智伯还不解恨,又把智伯的头盖骨刷了几道漆当酒盏,这让已经“遁逃山中”的豫让怒不可遏,立下“我必为报仇而死”的血誓。但这个笨刺客数次行刺赵襄子都告失败,最后在晋祠附近一座石桥上自刎而死。

这座被豫让的鲜血染红的桥,后世称为“赤桥”。

豫让一定在清澈如镜的晋水中端详过自己“漆身为厉,吞炭为哑”的丑陋面容。这个瘦弱的书生手提青铜长剑,明知不能,却拼将头颅掷向仇敌,不仅赢得仇敌赵襄子的敬重,也赢得历史两千年的赞叹。豫让的“贤”,是你高看我一眼、我报答你一命的忠贞志竭,是把知恩图报变成九死不悔的行动,因此是最令人动容、最感人肺腑的贤。

难老泉水也照见过李白、范仲淹、欧阳修几介书生俊朗如月的容颜。

唐天宝三年(745),李白留居太原数月。《晋祠志》说,“雅爱晋祠山水、游览最久者厥惟李白。”诗仙“时时出向城西曲”的原因只有一个,就是前往观赏“晋祠流水如碧玉”的天下美景。

李白对晋祠的爱,没有任何功利之心,爱得执着、爱得清澈、爱得纯粹,他绝对是晋祠问世以来邂逅的千年知音。李白深爱晋祠,晋祠当然高抬李白,他位列晋水贤人顺理成章。

北宋庆历四年(1044),范仲淹来太原赴任河东宣抚使,他只待了一年,仍为晋祠留下了《咏晋祠水》的隽永诗篇。

范仲淹赞誉晋泉灌溉千家禾稻,景致一如江南水乡。但他没有单纯吟诵山水林木,而是自觉对照唐叔虞开疆拓土的功绩,抒发自己壮志难酬的悲怆。但晋水知道,范仲淹下车伊始,立即查处了河东转运使刘京凭职务之便、倒卖木材牟利的贪腐案,就手为三晋百姓除去一个蠹虫。

范仲淹之贤,在于他把“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天下贤者”精神带到了晋水两岸,他位列晋水贤人名至实归。

欧阳修来太原的时间比范仲淹还要早一年,他照旧被晋祠“鸣渠夹路”“古柏含烟”的景致所吸引,发出“爱山水之胜,游览不忍去”的由衷感慨。

但是欧阳修不同于李白,也不同于范仲淹。欧阳修在他那个时代已经被尊为文坛领袖,具有“天下歙然而尊之”的广泛影响力。从教育的角度说,他是为人师表、识人育才的楷模;从个人成长的角度,他是广文馆试第一、国学解试第一、礼部省试第一、勤学成才的榜样;从修身为人的角度,他是坚持正义、不惧打压的典范。

欧阳修之贤,是他树立了一个读书人和知识分子应有的样子,况且他在晋祠为晋阳城的被焚而抚膺悲伤,发出“我来览登为太息,暂照白发临清泉”的深深喟叹,他位列晋水贤人理固当然。

生于河南新郑、但自称“太原白乐天”的白居易没来过晋祠,但他通过河东节度使的裴度表达出一位有为官员、伟大诗人对晋祠的爱恋。

裴度执政太原期间,疏浚了风峪沟的龙泉和悬瓮山下的晋泉,白居易闻之非常兴奋,两度与裴度赠诗唱和,他在赞美晋祠景致的同时,还不忘提醒家乡百姓勿忘“裴令公”治水的功绩。祖籍太原阳邑(今山西太谷)的白居易,较之李白、范仲淹和欧阳修,多了一份他人没有的浓郁乡愁。

也因此,白居易之贤,在于鹏翔万里、犹记北冥的怀土归宗情愫,更在于他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的士人精神,他位列晋水贤人众望所归。

明宣德五年(1430)于谦任山西巡抚时正遇大旱,于谦带领官民赴晋祠祈雨,写下“愿将一掬灵祠水,散作甘霖遍九州”的诗句,并州大地果然普降好雨。

杨二酉先生在五贤之外新奉于谦为贤,当然绝不因为他在晋祠举行了这场祈雨法会,也不因为于谦具有“救时宰相”救亡纾难的才干,而在于于谦极其重视名节的崇高操守。

而名节,被中国传统知识分子归结为“杀身成仁”“舍生取义”,也就是于谦名句“粉身碎骨浑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的价值取向。

于谦之父于仁最崇拜的人是民族英雄文天祥,“常念宋文丞相死极忠烈,奉其遗像甚虔”,他一生供奉文天祥的遗像和灵位,视为自己的祖先。

父亲的道德追求自小影响着于谦。于谦在《小像自赞》里自况说:“其性虽僻,其情则真。所宝者名节,所重者君亲。居弗求安逸,衣弗择故新”。可见他视物质享受轻如草芥,而视名誉节操如如泰山。

于谦是这么说的,也是这么做的。在大明宫廷因为皇位争夺陷入残酷内斗时,手握重兵的于谦本可以轻易剪除政敌,但他最后却甘愿蒙冤遇难,一死保全社稷,因此被《明史》赞为“忠心义烈,与日月争光”。于谦位列晋水贤人当之无愧。

和于谦、张居正一起尊为明朝“三重臣”的王琼,生在距晋祠不远的刘家堡村,堪为晋水之子。王琼官至户部、兵部、吏部三部尚书,是“七贤”中官职最高的人。

王琼一生功勋卓著,主要可以概括为四条:一是为国理财,勇革旧弊;二是漕运治理,政声卓著;三是平定叛乱,力挽狂澜;四是总制三边,固土安邦。王琼当然符合“晋水之光”入选条件。

而对晋祠周边百姓而言,王琼还留下一座晋溪书院,为与他一样喝晋水甘泉的孩子们提供了当时最好的教育服务,为晋祠文脉的赓续传承培植了连绵火种,他尊为晋水贤人天公地道。

高坐晋祠“七贤祠”里的七位古贤,分别为春秋刺客、唐宋文豪、大明重臣。七子并不同代,也不同操,而能够穿越时空同台安坐、接受后世敬仰,是他们坐在那里就是一种耳提面命:

人固有一死,但确实可以通过立德、立功、立言实现不朽。豫让树德,王琼建功,李白留诗,白居易、范仲淹、欧阳修、于谦或兼而有之。晋祠“七贤祠”,因此成为晋祠历史文化中内涵最深邃、面容最清晰、故事最生动的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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