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出发前大约10天，奶奶在老家不小心摔了一跤，经医院检查，无法手术，以后估计都只能卧床了。我本来计划，回国培训结束，就回老家看望奶奶，搭把手，让爸爸、哥哥和嫂子，也能多少轻松一点。然而，培训还没结束，那个周四早晨6点，我就接到了妈妈打来的电话。当时拿起手机看到来电显示，我心里就咯噔了一下，接通之后就听到妈妈哽咽的声音，奶奶不在了。我知道，奶奶已经接近90岁，即使无病无灾，身体也只会越来越差。我只是没想到，上次见面还能跟我们聊天打哈哈的老太太，就这样戛然消失在我们的世界里。从我记事起，爷爷给我的印象就是吃饭时总是端着一个大海碗，手有些哆哆嗦嗦。小时候我以为爷爷只是年纪大了，所以手端不稳。后来才知道，爷爷年轻时因为被人欺负，与人发生争执，精神出了问题，需要长期服药，药物作用导致了手颤抖。爷爷开始服药，是在爸爸8岁左右。在当时家家都想要男孩来壮门户的情况下，奶奶就这样开始撑起这个家。一个女人照顾家庭本来已经不易，然而没过几年，叔叔患上了风湿病，病情严重的时候，一个大小伙子缩在床上跟个几岁的孩子一样大。为了给叔叔治病，奶奶编筐织布赚钱，还要四处寻医问药。那个年代交通不便，她时常走很久的路去拿药。有时拿药的地方在偏远的山村，她还要搭别人的自行车，借宿在他人家里。后来，叔叔虽然没有痊愈，但也慢慢好了起来，生活能自理，也组建了自己的家庭。一切似乎都开始向好的方向发展，奶奶也终于可以喘口气。当时在外务工的姑姑想回老家给奶奶过生日，搭上了同乡的顺风车。结果在离家大约2个小时车程的地方，由于司机疲劳驾驶，追尾了一辆大货车。被救护车拉到医院后，由于伤势过重，没过多久便离开了。如果人生是一场游戏，有的人是easy模式，有的人是hard模式，我想对于奶奶来说，她拿到的是地狱模式。人生总在跌宕起伏中变化，而每一次变化都从未如她所愿，但她却以异常的坚毅走了过来。![]()
而在我的印象里，她的脸上总是挂着笑。无论我们跟她说什么，她总是乐呵呵地回答。以前我不觉得有什么，可当我渐渐长大，才慢慢领悟，奶奶那些笑容的背后，是对人生极大的包容和豁达。可人生哪有的选择，如果命运想要一而再再而三地教训我们，我们又该如何应对？奶奶用她一生的经历告诉我，别害怕，直面问题，解决它。![]()
细数起来，奶奶的人生充满重重打击和问题，可如果细想，有哪一个曾经是她真的担忧过的呢？2019年，他们一家三口开始了环球自驾旅行。目标是开着中国的蓝牌车，走遍几个大洲。后来他们回忆，开始前曾经有一个担心，就是如果行程没结束，护照用完了怎么办？但实际情况是，走出国门没多久，新冠疫情爆发，他们滞留黑山10个月。之后的行程完全被打乱，根本没办法按照计划路线进行，只能是哪能去去哪。两年多后，当他们回到国内，700多天的行程，实际只完成了计划的30%，护照仍有大量空白页。![]()
都知道老人最怕摔，为了预防奶奶摔跤，大家平时都很少让她干活，尽量让她睡低一些的床。爸爸曾经最担心的就是万一奶奶摔一下，从此卧床不起，该怎么办。有孩子这些年，一直是妈妈在帮助我照顾孩子。尽管孩子已经上学，但作为双职工家庭，如果没有老人帮衬，接送孩子也是个大难题。但如果奶奶需要人照顾，妈妈一定是要优先去照顾奶奶，我也要想办法解决孩子的问题。奶奶确实摔了一下，可她仅仅卧床不到半个月，就在某一个清晨悄悄地离开了我们。![]()
我来苏黎世之前，也考虑过很多问题，父母是其中很重要的一个。我想过，父母年纪也慢慢变大，可能会在某一天需要我；我也想过，唯一的隔辈亲人只有奶奶一个，如果有什么事情发生，也许会有遗憾。可是思来想去之后，我突然间明白，所有的担心，都是未来的某一种可能，但如果选择放弃，就是当下的某一种确定。如果未来的每一种可能都可以阻止今天的某一种选择，那我可能永远只能停留在原地，尽管原地也不代表确定。回家送奶奶的时候，妈妈跟我说，前一段时间有人来家里做客，对方听说我出国了，就说，走了这么远，如果我奶奶过世了，就别让我回来了。我妈说，奶奶一定是听到了这句话，所以选择在我回国的时候离开，这样我就能回来送送她。我哭着听完妈妈讲的话，想着曾经自己的担忧，看着已经不会再对我开口的奶奶，仿佛听到她在说，放下担心和害怕，带着自己的热爱去生活吧。![]()
奶奶没上过学，是个目不识丁的家庭妇女。但她说的话却时常让我觉得她非常有智慧。奶奶指着茶几上的零食说，这有这么多吃的呢，什么好吃难吃啊，自己觉得对口就是好吃。我当时听完心里一震，感觉很多问题在自己心里豁然开朗。我们的很多纠结和不甘，其实都是源于觉得“不够好”。举个例子，刚才提到，我也曾担心奶奶身体不好，需要人长期照顾。因为如果奶奶需要人长期照顾，那妈妈就得回老家照顾奶奶，没办法留在我身边帮我照顾孩子。我们家孩子近视，为了保护眼睛，她每天都需要大量的户外。如果送她去托管，就意味着每天放学只能呆在室内，没办法进行户外活动。这样说，我的担心似乎也有道理。但如果我们仔细想，就会发现，我这样的担心背后，其实是有不切实际的期待。我希望奶奶能得到好的照顾，同时，孩子也能有充足的户外。![]()
很多时候，我们以为自己没选择，其实不是没有选择，而是没有完美解决问题的选择。就像我似乎找不到一个既能让妈妈照顾奶奶，又能让孩子每天按时被接回家的方法。但任何的选择其实都不是全要或者全不要，而是不同因素之间的博弈和权衡。当我们想要做出选择时，最重要的一步是明白自己的需求，并对需求的重要性进行排序。我们需要知道，在当下的这一刻，最亟需解决的问题是什么。就像我刚才说到的问题，如果我独立来看照顾奶奶和孩子保护眼睛，每一个都很重要。但如果来进行排序，我想在奶奶最需要照顾的时候，她比孩子保护眼睛更重要。![]()
阳春三月母亲走了，
温暖的阳光没能留住您，
多彩的大地没能留住您，
不孝的儿子更没留住您。
阳春三月母亲走了，
您的一生辛苦勤奋节俭，
您自始至终不给人添烦，
您给儿孙留下的不仅仅是思念。
阳春三月母亲走了，
忠厚勤奋谦和节俭儿孙们记住了，
兄弟姊妹和谐互助孩子们记下，
母亲啊，
已不能同生那就一切放下，
母亲，
天堂里无病无灾无痛苦，
请您歇歇吧。
《寻梦环游记》里说，人真正的死亡不是心脏停止跳动，而是被人遗忘。当我们身上不仅流淌着祖辈的血，更处处彰显他们的品质，我想，从某种程度上，他们依然活着。准备发文的这一天，午餐时间我点开了《Young Sheldon》第七季第12集。在上一集，Sheldon的爸爸乔治收到了莱斯大学的offer，正满怀希望地准备举家迁往休斯顿。然而第12集中，在他们准备拍全家福的那一天，他因为突发心脏病，离开了大家。在所有人以不同的方式表达悲伤的时候，Sheldon依然是最奇葩的那一个。他不和任何人说话，也不哭泣，甚至有时脑海中还会想到星际迷茫中的桥段。可同样出现在他脑海中的，还有爸爸离开那一天早晨，他们相处的最后那一个瞬间。乔治拿起桌上的水杯，跟大家说，See you all later（回头见）。第一次是星际迷茫的台词，第二次是再见，第三次是我爱你。乔治葬礼的片段，旁白是成年Sheldon的话，他说，![]()
很久以来，我都只注意到父亲的缺点，但现在我来到他的年纪，也有了自己的孩子，我意识到，他已经尽了最大努力，而且他做了很多。
我在他的葬礼上没有说出来，但我现在可以说出来了，我爱我的父亲，我会永远想念他。
吃午餐的我，本来只是默默流泪，在这一刻再也坚持不住，泣不成声。告别从来不是一个容易的课题，如果有什么能让它变得容易一点，那一定是好好把握住今天能对话、能陪伴的时光，并保持热爱，好好生活。Sheldon说，自己的爸爸不是一个只有缺点的人，而是一个用尽最大努力做到最好，而且做了很多的人。这句话不只适用于他的父亲，同样适用于我们身边的每一个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