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宇红|法国当代艺术漫谈|人生的最大问题是如何面对时间

文摘   2024-07-25 07:03   江苏  
这篇演讲稿系2024年江苏省研究生创新创业工坊暑期系列讲座的第一讲全文内容。主讲者:何宇红。主办单位:江苏省艺术学类研究生教育指导委员会。承办单位:南通大学。‍‍



大家下午好!

感谢各位在这个盛夏酷暑赶来会场;特别是从外地赶来的朋友们!
很荣幸作为这次“2024年江苏省研究生创新创业工坊项目开启的第一讲;因此也特别感谢南通大学的信任和艺术学院张院长所给予的这次机会。
关于这个创新工坊的了解其实我知之甚少,但我认为创新一词便足够说明问题。怎么去理解和诠释创新,当然肯定会仁者见仁,智者见智的。因为到底是技术的创新还是理念的创新?或者两者都有,问题接着又可能是哪个更重要?哪个更在先?我相信在座的各位对此都有自己的实践,自己的见解。创新的问题,也不仅发生在艺术创作中,在其它行业一样存在着……工农业,建筑,医学,教育等等。
根据文化传统和历史发生的不同,创新所指向的思维逻辑和行动肯定相应有差异。欧美人在创新这一块儿在近现代有目共睹的肯定是走在了亚洲人之前,咱们之前的四大发明有点遥远,我们就不说了……欧美近现代的发明创新就以法国为例,我们今天用的电脑即之前的计算机最早就是法国人发明的,包括高铁动车什么的以及其它的,小到摄影技术大到航空航天等等的发明创新简直不胜枚举;这些都不是今天的主题。我们今天要展开的是关于法国创新领域最重要的一部分,也是它取得硕果累累的一部分,就是艺术;而且主要是当代艺术。
时间早已经进入到二十一世纪的第二个十年,世间万物可谓讯息万变。那么为简单快捷地切入我们今天关于法国当代艺术的话题,那就让我们先从最近刚发生的事情开始吧!
有一个全球艺术人都关注的艺术生态体大家肯定都知道,那就是巴塞尔艺术博览会。但这个用通俗的话讲特别牛叉的全球顶尖艺术博览会主办者并不是法国人,而是瑞士人。我几乎每年(只要有时间)都会去,除了会朋友和一点生意上的事,主要是参观和学习,并研究它为什么会这么成功?这仍然不是今天的主题,下次张卫院长高兴,再邀请我时,我可以来讲这一块儿(笑)。我想说的是,巴塞尔艺博在全球妥妥的部署,美洲(迈阿密),欧洲(瑞士本土),亚洲(香港)这么一个完美的布局,照理说好像没有必要在他的邻国法国再开一个战场啊,原因是它们离得那么近。有人认为这是英国脱欧给逼的,我认为这或许有部分原因,但一定不是主要原因;根底里的原因还是法国(具体地说,巴黎)的艺术生态所具有(并且一直都具有的)的巨大能量。
瑞士人很谨慎,不会随意做一个决定,就算作了,也一定会先试探试探。果真,当两年前他们决定驻扎巴黎的时候,还将这个博览会叫做巴塞尔巴黎加Paris+ by Art Basel),那么到了今年六月当我在巴塞尔逛展时,看到艺术新闻报(Art Newspaper)上已经登出来了,正式更名:巴黎巴塞尔艺术博览会。须知,它是硬生生地把巴黎一直在线的另一个当代艺术博览会Fiac给取代了。这件事收到法国当地文化界的各种疑虑和异议,因为巴黎的知识分子和艺术家向来是以反思和审慎的态度对待一切资本的渗透和盘剥,巴塞尔艺术博览会毕竟是一个纯粹的商业行为,那么对于它的驻扎,对于法国艺术,对于法国艺术家,这到底是一个好事还是坏事呢?
很有意思的是,我还被一位巴黎行为艺术家(Sarah Roshem)邀请参与过与这个话题事件有关的行为艺术表演。表演场地就在巴黎会展中心的临时大皇宫周围。艺术家组织我们做完表演之后,又坐下来开会讨论。我们大概有10-11个人吧,关于这个巨大的商业展会进驻巴黎,有7个艺术家表明抵抗态度,我属于剩下的那3个人之一。我的理由是,一切都有过程,公共基金帮助到每个艺术家毕竟有限;我们可以消减这种艺术品商业化的行为或者督促它的良性发展,但一下子取消是不可能的也不现实的。
正如第一届巴黎巴塞尔艺博会总监,从事过多种职业的克莱蒙·戴莱坪(clément·Delépine)先生在接受《艺术新闻》的采访时所说:我对各种学科之间的摩擦一直非常感兴趣,而巴黎拥有这种文化交叉融合的肥沃土壤。在我看来,艺术就像世界语;尽管你我可能不说同一种语言,或者我们也不是同一类人,但艺术有能力平等地感动我们。因为艺术引发的情感有一种普遍性,这就是源语言的形式和力量。我喜欢将这个词汇应用到所有具有创意性的领域和学科中。他同时还说:保持谦虚很重要。我们需要了解我们正在展开工作的背景、习惯、传统和环境;并且对它们感激不尽。我永远不会假装我们是带着某种神圣的火种而来的。这里是巴黎,是一个优秀的艺博会FiacFoire Internationale d’Art Contemporain)曾经呆过四十七年的地方。所以,我相信,对于巴塞尔艺博会来说,现在是一个巴黎时刻的到来;是巴塞尔艺术博览会可以完善和进步的机会,更是它能够为画廊和机构提供更好更多服务的契机。(是不是兔死狐悲我不敢评论,但话说的确实也没毛病,态度非常好,无懈可击!)(笑)
插句不相干的话,我最近经常跟朋友说,政治正确不正确其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态度正确不正确
我在一篇关于这件艺术事件的文章中写道:是的,巴黎不主张,甚至不允许孤立地看待世界万物;其中包括不能孤立地看待艺术项目以及艺术市场;巴黎不允许孤立地看待视觉艺术,以及音乐、时尚和文学诗歌等等。在这里,它们共同构成一个具有开阔视野的当代艺术和当代文化愿景,站在时代的十字路口,让巴黎兼容并蓄、辞旧迎新。
法国的历史文化,艺术,社会发展以及与之相关的问题,我就不在此重复了,大家都可以在网上搜到,书本里读到。关于艺术这一块儿,我只是想再次提醒大家,曾经被称为世界艺术之都的巴黎,在六十年代以后,曾渐渐地失去它的优势而被美国(主要是纽约)代替,并分散到其它地区(当然这并不是一件坏事,因为任何权力集中的中心化生态都是不利于人类文明发展的)。
上周在景德镇参加一个艺术项目接受景德镇陶溪川美术馆的采访时,被多次问道法国艺术发展的状况,我总觉得这里面可能有一些认知误差,甚至我认为,在某种语境下,艺术发展是一个伪命题因为,就我在法国这么多年的生活,我的感知是,法国人也好欧洲人也好,他们甚至是有意识的去遏制发展。正是因为这种有意识的遏制发展,而让法国他们今天有了机会,也就是所谓的笑到了最后
法国从来都不是一个缺少文化反思的地方,这已成为这块土地的传统(关于传统,我后面会讲到,但我不知道有没有时间)。有朋友说法国也好欧洲也好,人家那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呵呵说的人也挺懂的);是的,骆驼还在,思想的明灯黯淡了,但火烬尚存。其实,对于法国来说,近大半个世纪以来,无论是大洋彼岸的金融垄断或侵吞(美国),还是地球另一端新崛起的新型经济体(中国),都没有真正动摇过欧洲和法国作为一个思考者和行动者所应该具有的姿态。
这里,我可以借法国的一个艺术奖项为例来一起探讨一下,不知道在座的各位知不知道马塞尔·杜尚奖(Le Prix Marcel Duchamp)(杜尚大家肯定知道的)。这是一个年度奖,每年在原来的Fiac当代艺术博览会期间颁发和举办相关的展览活动。我几乎每年都去参加他们的活动,感触很深。感受到其实一直以来法国人并没有放弃努力。当现代艺术在法国走过了黄金时代之后转向北美大陆,巴黎挥别其辉煌一蹶不振之际;特别是到了上世纪90年代的全球经济危机,法国的艺术市场更是到了天寒地冻的境地,那么这个时候呢有个叫做吉勒·弗弛(Gille Fuchs)的人看不下去了,成为最早一跃而起来解冻热身的人之一,他曾经作为欧洲奢侈品牌尼娜·荷齐(Nina Ricci)的领导人同时也是著名的艺术品收藏家,在1994年逆行而上,首先成立了法国国际艺术传媒协会”(简称L’ADIAF),其用意除了谴责当时在国际上重要的美术馆、博物馆、博览会等等都严重缺少法国艺术家作品的收藏者,以及在法国本土,除了专业艺术机构之外普遍存在的人们对于艺术的无知,吉勒还想以实际行动来改变这种状态;因为这已经严重波及到法国艺术品收藏家们的认知度以及他们的购买力。他认为,事实上法国艺术家的创作活动不仅没有消减,而且它完全跟英美地区一样是存在的并且活跃着的。法国人在国际艺术舞台上这么长时间的缺席是一件不可忽视的非理性的消极现象。吉勒聚集了200多名艺术品收藏家和当代艺术的爱好者们,试图积极地重建法国艺术家在本土及海外的影响和价值认可。然后接着呢,他就在千玺年倡导成立了马塞尔·杜尚奖,这也成为他那个法国国际艺术传媒协会诸多项目中最成功的一个;因为这个奖项是由收藏家们所设立的一个奖项,所以它迫使他们必须对自己所介入的选择负责任,因为这不仅是对自己也是对其他收藏家和艺术家的一种重要的承诺。评选委员会由七人组成,全部来自协会成员,都是活跃和知名于当今世界艺术领域的重要人物,并且每年更换评委会名单。为保证这个奖项的公正,杜尚奖的评委们必须有一半来自法国境域之外;另外,参赛艺术家有权选择自己的推介人(或机构),以便与评审委员会进行直接的沟通和对话。而对于获奖艺术家来说,最大的福利不仅仅是那三四万欧元的奖金,还有从此所对他敞开的一个可以大幅度延伸展示的舞台。被提名的艺术家们的作品将被推介到法国之外的欧洲博览会,获奖者还可在蓬皮杜得到一个为时不短的展期….总而言之,机会多多。
万事开头难,但难也要做;经过像吉勒这些人三十多年的努力,法国的当代艺术开始有了转机;近年来他们不遗余力地根据本国以及全球范围的人文环境和艺术生态来调整其评审标准,从中我们可以看到,当代艺术已由一种抽象的表达演化为一种思维的渗透人类精神的书写。近几年来杜尚奖评审团更青睐于当代艺术中的跨界研究,比如2016的获奖者梅立克·奥哈尼安(Melik Ohanian)就是因为在表现科学、天体物理学和视觉艺术的关系所作出的深入研究和努力而获得杜尚奖。而次年的四位提名者更是有三位分别结合了医学、人种学等领域与当代艺术的关系,以独特的语言来诠释人类意识的各种状态。特别是获奖艺术家卡戴赫·阿提亚(Kader·Attia)所展示的一件混合了雕塑、现成品和电影的装置作品《记忆的反射》(Reflecting on Memory)为观众构建了一个思路缜密而清晰的可供分析的空间,其中影像作品是整个作品叙事的联结者和纽带,与那些亟待被找寻也最终被找到的现成品和雕塑共同构成了一种诗意的循环尝试。影像作品穿插了对于外科医生、神经科医生和精神分析者的访谈,主要围绕一个共同的话题——截肢,讲述那些缺失的肢体永远和他们身体(母体)呈现出绑缚的状态,尽管从生理学和物理学上看,它们已经是两个不相连的个体,但又永远似乎总被一条隐形之链捆绑着。艺术家通过镜子的倒影来完成这种效果,由于人身体的对称性,那些缺失的部分又通过镜子的反射重新回归。这种肢体向母体回归的本能,折射出人类的另一种本能,即对欲望的模仿。这是法国哲学家海奈·吉哈(René Girard)非常著名的观点,人的欲望向来不是天生的和个体的,它是通过模仿得来的。肢体的回归是一种欲望,镜像是模仿,当两者结合在一起时,人的欲望便得到满足,呈现一种看似完满的状态。这也传达了艺术家近几年来一直集中表现的概念-修复。关于自然的修复,关于人类本身的修复。在这件作品中,艺术家将各种元素分布在黑暗的展场里,包括那个展区入口处缺失半块的大饼,观众的迷失所带来的缺失感和创伤是呈现作品主题的先决条件,然后是寻找,这样由缺失引向修复也因此变得更加顺理成章。

修复所带来的思考是多元化的,有物象的也有心灵深处的。影像作品中个体的创伤其实是一种群体的创伤,那些装置作品中的物质性的缺失也隐喻着一种非物质的症结。人类对于这种修复欲望的复制赋予了艺术作品非凡的意义,更赋予了人类演化的意义。近年来当代艺术的欧洲其它奖项也都多多少少地围绕着这种人文思想的反思并以此为基准来选拔和奖励他们的艺术家,比如伦敦弗瑞兹艺术博览会(Frieze Art Fair)将艺术奖项颁给了从事电影工作的年轻艺术家瑞查儿·罗斯(Rachel Rose),她在伦敦摄政公园以照明和声音的独特设计来模拟居住在里面的动物的声音和视觉感知频率,以提醒作为公共空间-公园的公平分享和体验;这也是对地球当今环境的一种修复设想。而与杜尚奖同岁的巴塞尔艺术博览会(Art Basel)的奖项之一——“巴鲁瓦斯(Baloise)当代艺术奖今年的获得者、年轻艺术家玛丽·里德·凯利(Mary Reid Kelley)则以她的电影《这是内脏》(This is Offal),围绕女性自杀的敏感话题,以荒谬剧院的传统表现手法和她丰富的文字,探讨了死亡、生命和人体器官在身体和外界之间的反作用。电影发生在一个太平间,女人的尸体被放在桌子上,对话在女人的鬼魂和她自己的器官、身体各部位之间展开。陪审团的决定来自于艺术家在技术上的创新使用,以及其解决社会责任问题的深刻和有趣的实验性探讨,将人类对于信仰的集体幻觉作了巧妙的揭穿,犀利地反映了"修复在死亡之后"的无奈。

跨界、修复、反思和接纳,法国当代艺术都不缺这些词。实践者们似乎总在寻找坐标系,但更多的其实是在提供思考和提出问题。今天无处不在的大数据本来是用来帮助我们更方便快捷地到达目的地;然而按图索骥….然而,结果却似乎并没有如愿以偿,反而出现了更多的不安、焦虑、困惑、战争和死亡。艺术家利用当代各种新媒体和表现手法试图从艺术中寻找出口突围,杜尚奖组织者们推波助澜。这是一种良好的趋势,预示着当代艺术正在成为一种思想,渗透到社会的各个领域,构建一个绿色的有氧空间,抑或是一条指引迷失者回归的路径。

这在某种程度上也回应了西方政治思想家汉娜·阿伦特在上世纪五十年代末提出的科学,只能作为支撑物,而不是导向,否则,后果不堪设想。纵观今天的时代,她的话在七十多年之后似乎正在可怕地得到验证中.....

从以上一个法国当代艺术奖项我们可以窥见,要谈论法国当代艺术,肯定离不开要谈论它的历史(其中包括大革命历史,殖民历史,包括今天的种族遗留问题等等),社会体制和形态的演变(相信大家也关注了最近的法国大选),以及更重要的,与它们同时发生的法国文学,哲学,电影和艺术,但是,这么大量的内容,今天在这里都要跟大家过一遍似乎非常不现实….在我收到任务的时候,也就是说在拿到这个主题时的几天前,甚至直到现在,我都一直在思考这个陈述问题,我该从哪里入手呢?
其实,对于法国当代艺术这个概念,我一直心存疑议,因为,它究竟是指法国当下所发生的艺术现象,还是法国当代艺术的状况?因为我们很清楚地知道,在当下发生的艺术不一定就是当代艺术!那么到底应该从哪方面去阐释呢。正纠结着,巧合的事情发生了,那天在朋友家的书架上看到一本书让我茅塞顿开,那是加西亚·马尔克斯的一本自传,书名叫活着为了讲述。尽管马尔克斯这本书说的是记忆,但是我们的所有论述不都是在面对时间和记忆吗?所以,究竟是哪个问题重要吗?而真正重要的,是讲述。
法国当下发生的艺术现象非常丰富多样,有阳春白雪也有下里巴人,所以,并不是说,来自法国的,就是好的艺术,好的艺术家,或好的艺术机构和好的艺术博览会。罗浮宫是世人敬仰的艺术圣地,但几米之外的一墙之隔,就有非常非常商业的艺术长廊,有钱并可租用场地展出作品,作品无人审核,啥样儿的作品都可以展出,除了带有性别和种族歧视倾向的之外。这很容易给人造成一种错觉,以为在罗浮宫展出了,就能被照到了一点光芒,然后放在简历中到处炫耀;同样的,还有巴黎大皇宫,那个辉煌的穹顶下,可以有巴塞尔艺术博览会,巴黎古董双年展,国际工艺设计双年展(展陈价值达几千万的作品),也可以有一些法国所谓老牌的号称一百多年的艺术博览会,比如说秋季沙龙,水彩艺术展,独立艺术家沙龙等等的,可惜的是这第二类展会里展出的都是些老气横秋基本上属于我们说的行画一类的作品,价格从几十欧元到几千欧元不等。无论第一种高大上的,还是后者的复制品般的地摊画儿,在法国,哪种大家都玩的蛮嗨。前者展示的属于大师级艺术家的作品(比如毕加索马蒂斯塞尚之类人的作品),以及一些做一级市场的顶尖画廊的艺术家(一些年轻前卫和新锐艺术家的作品)。而后者则基本上属于还在玩儿抽象,立体,超现实,拼贴。说玩儿都是夸他们了,简直就是无耻的重复和拙劣的模仿,满眼看去都是些特别粗制滥造的油料堆积和水彩泼撒,还有一些油里油气的中国书法和山水画。其实,这些作品都跟罗浮宫也好,大皇宫也好没有半毛钱关系,但特别有意思的是,这些展会是由法国政府牵头和支持(有时还有总统特邀,所以;您别看了谁谁谁跟总统拍个合影,就掏几十几百万买他的画儿啊),并且这些展位只要注册费几百欧元就能搞掂(至少可以有几个平米展线),而不是像前一种展会,比如巴塞尔艺术博览会的,参展商得缴纳几万欧元才能进场得到一个摊位,而且还不是有钱就能进的去。那么,这也就折射出一种信息,即在法国当下发生的艺术多样性背后,有政府背书的政治色彩。为什么呢?因为让大家都有的玩儿,树立当政方面的亲民形象,并有利于社会的安定团结。于是乎,是个人都可以来几笔涂鸦,自嗨也好,心理释放和减压也好,大家感觉都不错。这种大熔炉式的艺术现象,很符合它一直以来的左派自由主义政治意识形态,然而,他们似乎也已经忘记了他们的哲学家卢梭所讲的那句经典语句:人生而自由,却又无往不在枷锁中啊。延伸开来就是说,自以为是其他一切的主人的人,反而比其他一切更是奴隶。我举个例子,这些看不懂也不愿看懂当代艺术的人(法国人),倒是时不时地会嘲笑和诋毁当代艺术,他们用法语当代艺术的谐音文字游戏,听起来好像是:当代艺术啥也不是这种低级武断的狭隘来作自恋式的自我安慰;更加显示出他们作品的丑陋;情况反过来,我倒是没看到过从事当代艺术的人对他们粗制滥造的仿制品指手画脚,评头论足。难怪卢梭在它的那句话之后又继续问道:这种变化是怎么发生的呢,我无从得知。但是,至于是什么能让它合法化的呢?我倒是可以予以回答。
卢梭确实说到做到了,他通过他的著名著作社会契约论回答了后一个问题,这里我建议大家可以去找来阅读解惑。但是我个人认为,最最最重要的,是卢梭的前一个他无法解答的问题,即:人生而自由,却又无往不在枷锁中是怎么发生的?它的答案则在一百年之后的一本书中得到了解锁,这本书简直振聋发聩,醍醐灌顶;它的前瞻性价值简直不可估量。这本书不仅回复了卢梭没法回答的问题,而且回复了今天的一个特别严重的问题,即高科技发展给人类生活带来的尴尬(其实本质上它们是同一个问题)。这本书就是汉娜·阿伦特的人的境况。在这里,我强烈建议大家一定要去找来认真研读。汉娜·阿伦特是一位德国裔的犹太人,二战期间曾经流亡法国,在那里她呆了近十年。她与法国存在主义哲学家萨特和女权主义作家西蒙波伏娃的关系密切也颇为复杂。这个不是今天的话题,但可以推断,她1958年完成的这本书多多少少收到了她在法国生活过的影响。
我刚刚简单介绍了法国当代的艺术大杂烩大熔炉左派意识形态覆盖下的艺术现象,接着我想向大家说一说法国的当代艺术。法国当代艺术在前面我其实已经通过那个杜尚艺术奖做了一些陈述,就是关于法国本土人的反思和自救,外来人的认可和进驻,当代新锐艺术家们创作语言的创新等等。我刚才也讲了,要了解法国当代艺术,肯定得了解法国古典艺术,现代艺术的进程和历史的上下文关系,以及他们的文学诗歌哲学甚至社会学政治学心理学。法国今天的当代艺术状况,一定是建立在些东西的基本上而来的。
就我所接触和观察的今天的法国艺术家,无论是生活还是工作,都还算是比较放松自在的;既没有上世纪上半叶艺术圈内的或歌舞升平或穷困潦倒,也没有大西洋彼岸的美国式明星炒作艺术家。这可能一方面得益于法国人的自由独立性,以及他们喜欢低调的性格,还有国家对于艺术家的资助(尽管那可能是小小的杯水车薪,只够过活)。在足够的生活保障之下,艺术家便可以在一种正常和自由的思维状态下研究和探寻当代艺术(特别是艺术创作的方式方法)。不用去随主流和潮流,迎合市场和成功学,鲜少浮躁与功利。他们既关注全球问题,也关注自己的个人感受感知。我们可以做一个比较,法国人的手上功夫一定不如中国艺术家,法国人每每看到中国艺术家运笔用色,整雕塑,玩儿乐器啥的,都会啧啧地叹为观止啊(笑)/那色彩线条,那大尺寸的篇幅,这些穿着名牌服饰的艺术家们啊/那排场啊,了得!/那个得意啊,以为别人就差夸他厉害了我的哥!,岂不知法国人那只是礼貌赞许,你玩的嗨,你高兴我也为你高兴呗!可是,明眼人当然知道,物象的技法玩儿得再高明好像也跟创新没有多大关系吧……而当我们回头去看法国或西方当代艺术作品时,我们好像并没有这种叹为观止的惊叹和佩服之情,有的可能更多的是迷惑和困惑。迷惑,是因为一下子看不懂;困惑,是因为惊诧:我去!艺术还可以这么搞?所以,这里自然也就涉及到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那就是对于当代艺术来说,什么是技法?其实,法国当代艺术之父杜尚上世纪初就已用一个小便池回答了这个问题。或者也可以说,他消灭了这个问题。艺术创作,应该不再需要物化的技法了!或者他有意或者无意地将艺术带入到了另一个伟大的时代,从此之后,艺术表达的技法只能是思考的技法,认知的技法,解构的技法,建构的技法!他之所以被称为当代艺术之父,是因为他将艺术从神殿供坛上扯了下来,并且砸碎。从此之后,艺术家作为才真正地走到了人们的面前。
法国,可以罗列的上世纪成功的大师名单有一大长串,这一类所谓世俗层面上的最终胜利者(毕加索、梵高、塞尚等等的)起初几乎从没有正面描绘过历史人物和历史命题,诸如总统、将军或某个伟大哲人或英雄,或地球毁灭、人类命运什么的宏大叙事;他们只是描绘了”/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人/身边的人。萨特一九四八年一篇关于环境的文章中将这种以无视和嘲笑文明的方式对美术失去信心、对进步失去信心的做法称之为追求绝对。但是,这种绝对,并不是为艺术而艺术的绝对,不是要以全新的作品去填满艺术馆,去取代前人的东西。而是要以自己的探索和实践去证明,绘画艺术本身也是可以被涂鸦的,雕塑艺术本身也是可以被雕刻的。塞尚和毕加索掀翻了绘画的明暗色彩和造型法则,贾科梅蒂雕刻了人与世界的距离,将原有古典主义雕塑中人体向天空伸展的自然属性重新整合和塑造,赋予自己所使用的材料以人的特性。这种不亚于哥白尼式革命性的艺术实践将千年来的艺术作品置于尴尬局面。让我们理解他们饱含现代性的作品的同时,重新审视古典艺术作品和它们的真正含义和价值,并慎重地面对当代艺术,慎重地面对在今天这个时代里进行艺术创作到底意味着什么,到底应该怎么思考;而这里的思考主要是指创作方法论的思考。
在这里,我很抱歉不得不时不时地提到我们的艺术生态发展状况(任何艺术阐释和研究都离不开横向和纵向的比较)。众所周知,中国在改革开放之后,一切都在突然之间发生了大反转,似乎大家一下子失去了坐标系,这个时候,大量的西方文化拥进中国,泥沙俱下,让人目不暇接。然而,我们很清楚,在任何时代,任何地区,都有它的一个上下文关系;也就是说,面对西方的一切,我们根本无法去生搬硬套。那么我们怎么才能去学习到人家的成果和经验呢?我这些年的感受是,西方在各学科研究中的方法论极其重要,特别是法国。这其中包括他们的哲学思考方式,逻辑学,建构和解构的线索等等成果。比如他们始终在反问和反驳,而不是只寻求认同和追捧。他们更多的是问为什么,而不是怎么做?知道怎么做,在实际操作中,确实很方便快捷,能很快解决一些问题;但可能导致的缺陷是,头痛医头,脚痛医脚,不能解决根底里的问题。而每件事物的为什么,指向的则是合理的逻辑和赖以长久生存的命脉,就是我们鲜少关注的一个学科,它就是方法论,请注意:方法论和方法,是两个不同的概念,前者关注的是为什么,后者是什么,在今天高科技飞速发展,信息爆炸的时代,对于什么(也就是知识)其实已经不是问题,每个人手里都有各种引擎,方便查询一切知识类信息;那么,摆在我们面前最困难的是什么呢?那就是:我们拿这些知识到底去解决什么问题?所以找到问题的所在,我觉得才是最重要和关键的。法国人有个谚语,上帝分给我们每个人一堆石头,有人拿起一个石头花了句号,还有的人拿它筑起一道高高的城墙,另一个人则拿它们盖了一所漂亮的房子。大意大概如此。所以,观念认知的困境需要我们打开认知的多重路径,去寻找别人建构和成功建构的原因,而不仅仅是直接将别人成功的方法和工具拿来;这些,都需要我们根据我们的实际情况和语境,来建构属于我们自己的方法。
所以呢,当代艺术首要的是大脑的运行方法即如何思考,而不是笔法的走势和花样。
对于艺术家来说,方法论包括,一,自己观看世界时的一种理解能力。二,将这种理解形成属于自己观念的过程。三,将这种观念有效地表达出来的方法。这三者缺一不可。
在法国的外国艺术家很多,有名的没名的,很多。真的是一个石头扔下下去,十个里面九个都是艺术家。这里几乎成为他们的避难所,其实就是传说中的精神家园的意思。我相信这是法国人性化生活环境所托付的一种由来已久的传统。人是表达和思考的动物,不是闭嘴或只繁衍的动物。二十世纪之后的这些旅居法国的来自世界各地的外国艺术家共同形成了法国今天当代艺术的全景图;而今天的法国当代艺术发生场跟巴黎二十世纪初现代艺术场域具有非常大的迥异。公共艺术项目和公共艺术收藏与教育较那时更加丰富和开放,艺术家的状态也完全不同。今天的艺术家没有那时艺术家的野心和苦难感,巴黎没有那么多的奇闻逸事和沙龙了,有的是独立的个体和一些具有多重身份的表达者(我更倾向于这种称谓),艺术下凡落入民间,不再是传说和虚妄之事。他们有担当但不沉重;创新,不是职业,是他们的日常。这是接近人类理想化愿景的一种状态,特别是新成长起来的一代九零后和零零后。我认为法国人所有的努力都没有白费。这里的努力不是生产再生产,建设再建设,而是与世界的绝对中心论保持距离的一种态度和耐心。
最后,我想说,法国当代艺术最为成功和可取之处,是他们对于时间的理解和处理。
而这,恰恰才是人类所要面对的最重要的命题;因为毕竟,所有人的一生所要对付的,其实就是时间”。
在这里,我想通过生活在法国的一位德国艺术家来阐述这个问题。他,就是大家熟知的安塞姆·基佛(Anselm Kiefer)。
1992年,基佛在法国南部一个叫做巴赫雅克的地方买了200亩地做他的工作室。在没有任何设计师和建筑师的情况下,仅靠助手们的帮助,他将这块巨大的地方变成了世界上最惊人和最壮丽的艺术品之一,里面有隧道、高塔、装置作品和展览馆,一切景观按照他梦想中的样子建成;孩子们可以在其中尽情任意地玩耍……他要让这块空间成为一个物质性然而又智性的游乐场,每个进来的人都可以随心所欲地释放自己。基弗是一个真正用艺术来探索不同寻常的艺术项目的艺术家,游乐场没有商业利益,他的目的完全出自其与众不同的考量。当有人问他您的巴赫雅克之地是一个工作室还是游乐场或是什么其他时,他的回答是:一个实验室。他觉得这个词最合适不过了,因为它对于材料来说意义丰富。它是景观、装置、观念艺术、极简主义、地景艺术等等的总和,这一切太让人兴奋了。这个灵感其实源自于基弗喜欢的一个西班牙诗人冯西斯克·德奎维多(Francesco de Quevedo)的诗《我把整个印度握在手中》,意思是大陆原来是一个整块,后来却分裂了,基弗寻找的就是诗人要感受到的那种重组大陆的想法。这也是他解释自己为什么成为艺术家的理由。他说:我想用形式迥异的方式联系世界上各种不同的事物,我们见到过这个世上太多令人绝望的事物,然后你一定希望建立起某种联系,让你觉得更好更安全些。我认为这就是艺术家应该做的事,能够在不同的事物间建立新型的关系。
接近70岁的老先生对于时间的概念感知似乎越来越深、越来越广。重组概念其实也是他近期变化的一个折射,他还因此制作了一个自画像,用不同时期的物质压缩成一个装置,诠释自己在地质时间的映射,生命很短,人类对于时间的渴望在与地质时间相联系后就可延长了时间。同时,基弗又有意用拉长和等待的方式穿越过去,以重叠的方式延长时间。在他的巴赫雅克之地储藏着甚至来自20世纪60年代或70年代的物件,他认为他收集的那些东西都在静静地等待他的到来,等待他来链接它们。等待是一件多么重要的事情!他把它视为哲学化的审慎。他说:现如今人们不再等待了。大家总是很忙,不是在这儿就是在那儿,再没有等待过谁,要么跟老婆在一起,要么跟朋友在一起。基弗的很多作品甚至是30年前搁下的,他将它们放在一边,他知道它们在哪个方位,等他有了主意他能准确地知道并找到它们。作品,将是永远都不会被完成的,甚至在它们离开艺术家之后;它们还在继续,因为观者的感受起了很大的作用,他们也为一幅作品创作了成千上万的解读,而且会一直不停地被延续被扩展,这也是时间的最大神奇性所在。
是的,所有人一生所要面对的最大课题其实就是时间。选择怎么度过自己的一生是每个人自己的权利问题,而选择怎么让自己的一生(即一生的时间)赋予意义则是一个哲学问题。但是,就算是近现代大家最热衷的这种哲学问题也收到了像汉娜·阿伦特这样的政治思想家的质疑。她将人类的活动分为三个部分,劳动,工作和行动。刚刚我说的权利和哲学问题对应了她的劳动和工作两部分,但她认为光有这两部分还完全不够,她所提出的第三部分行动才是人类走向相对完美状态的重要部分,因为她认为人是政治的动物,往深点说,人是具有言语表达能力的动物,表达是为了让人听到,并参与到公共事务中…..然而,今天的高科技让人类生活在一个言语丧失了力量的世界里。
法国人是最早接受和深谙阿伦特所说的这种人类危机的族群。一个最典型的例子是,他们非常拒绝使用智能手机,我认识至少两个美术馆的策展人和馆长用的手机是类似像国内失智人使用的老人机。他们不追求购置名牌豪车(包括越来越少开车出行),甚至有人忍痛割舍旅行,因为他们不能接受每一次飞机的飞行所造成的巨大污染…..他们确实会坐在路边一张报纸一本书一杯咖啡坐半天,或者仨俩好友拎着一袋啤酒聚在路边席地而坐,聊上一晚上,而不是动不动地就聚在高级餐厅里豪饮滥喝,饕餮海鲜大餐。这跟大家误读的法国人懒散是完全不同的两个概念-对于时间的延伸和赋予意义,不是所有人都能拥有基佛那样的条件去重组世界,勾画彩虹;但我相信,只要有条件他们一定会像基佛那样任性而畅快淋漓地去赋予时间以意义;没有条件他们也会去创造条件,并且以自己各自的方式。这是法国当代文化的底色,也是法国当代艺术的原旨。
感谢聆听!也感谢在座的各位把时间留给了我,但愿大家今天没有浪费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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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年瑞士巴塞尔艺博会“城艺之旅”策展人开幕发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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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宇红简介

何宇红,法国亚洲艺术家联合会UAAF创始人。旅法华裔作家、艺术评论家、策展人,资深媒体人,全法记者协会会员,法国独立民主联盟UDI成员以及国际女性运动的倡导者;法国女性主义领袖安托瓦内特·福克的著作在中国的出版推介人。组织策划过近百场国际大中型艺术展览、拍卖会等项目,撰写出版有长中短篇小说《请不要去教堂寻找上帝》、《乘着空空的帆船去流浪》、《夜眼》、《自杀者》等;音乐剧剧本《石头的家书》,艺术评论《将艺术镶嵌在生命的总背景之中》、《当代艺术的峰回路转》、《基弗:废墟神话的缔造者》,《马塞尔杜尚奖及其文化反思》以及世界当代著名艺术家的三十余篇访谈传记等等。中法译作《时间美人之歌》。作品及言论见诸于国际各种专业文学艺术杂志、网站及媒体诸如雅昌艺术、凤凰艺术、凤凰卫视、画刊、RFI(法广)、TV5(法国电视五台)、芙蓉、人民网、新华日报等等,文字除中文之外,已被翻译成英语,法语,俄语,西班牙语等语种。并同时担任国际法国新闻网专栏作家、中国青年报特约撰稿人、法国女性主义文化艺术创新奖评委会成员、意大利艺术三年展评审专家等等职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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