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被告人，是一名准00后。一个98年出生的年轻人，餐馆外卖员，偶尔机会接触到一跨境赌博网站，充当代理，通过给同事发网站链接的方式，发展下线3人，触犯法律，涉嫌开设赌场罪。
没见到本人时，阅卷得知，被告人无业，2个孩子的父亲，未婚同居，大女儿9岁，小女儿4岁。心想，这大概率又是一个游手好闲、油里油气的不良少年。
第一次在看守所讯问，第一次见到被告人。个子不高，偏瘦，脸呈梭子型，白白的，满脸痘痘，称不上丑，但也不英俊。像未成年，但眼神里看不到一点灵气，浑身也没有一丝青春的气息。不紧张，但也不放松，又称不上无所谓，只是看起来比较老实。
讯问时，被告人话不多，问什么答什么，没有一句多余。而通过讯问，我也了解到，被告人出生在农村，是家里的独生子，母亲在他16岁时病逝。初中毕业后，他就开始在餐馆跑外卖打工。又5年，父亲病逝，他成了孤家寡人。
期间，谈了个女朋友，因女方家里不同意，双方没有领证，并被迫分手。平时也没有什么不良习惯，就是偶尔手机上翻翻牌。这在智能手机时代，大概也算不上什么恶习。
接触跨境赌博网站，是因为一网友给他发了链接。他按照提示，注册成为会员。因为有返佣，他又给3名同事发了同样的链接。前前后后，有1年多的时间吧，记不得投入多少钱，也不清楚得了多少返佣。反正，最后一分钱没赚到。
问他孩子怎么办，说出事之后，家里没人，孩子的外婆就把她带走了。再问他怎么认识自己的行为，说不知道是犯罪。以后不会网赌了，也不让别人赌了。
穷人家的孩子，无父无母，无妻，无兄弟姐妹，退不了赃，也缴纳不了罚金。最主要的是，没有稳定的社会关系，社区矫正机构大概率也不同意接收。
所以，签认罪认罚具结书时，我有点不忍心建议实刑，但被告人本人却完全没有一点意见。
借庭审前，简单与法官沟通了一下案件情况，问这种情况能否判处缓刑。法官亦表示有难度。
开庭了，被告人态度仍然很好，一直都认罪认罚。关于事实，没有什么好问的。所以，在讯问环节，我重点围绕被告人的家庭情况作了讯问。没有什么意思，只是想提醒法庭和旁听群众注意他的特殊情况。最后，我表示，被告人的行为构成犯罪，也确实有一定的社会危害性，但仍然希望法庭综合被告人的庭审表现、平时表现、家庭情况，作出三个效果相统一的判决。虽然公诉人的量刑建议是实刑，但倘若法庭综合考量，判处缓刑给被告人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本院亦予认可。
这是我第一次发表这样的公诉辞，听起来可能有点不伦不类，但于我，寻求一个心安已足矣。
智能手机的普及，大大降低了犯罪的门槛。这两年，我自己办理了多起网络犯罪案件。里面的被告人，大多是年轻人，因为无知、贪懒等原因，被裹挟进信息网络犯罪当中。他们大多学历不高、家庭条件不好、管教环境不良，处于社会底层，在犯罪链中居于末端。说没有社会危害性吧，离开他们，犯罪目的无法得逞；说有社会危害性吧，他们在整个犯罪链中往往所获较少甚至赔钱进去。就像本案的被告人，某种意义上又何尝不是开设赌场犯罪的被害人？
现实就是这么残酷。真正的“大佬”抓不到，送进去的都是小毛耗奇，跨境赌博网站、色情网站、诈骗网站无法打掉，换个马甲甚至连马甲也不用换仍然继续正常经营。然后，国内这边的年轻、无知人员继续被裹挟进犯罪当中。最终，犯罪链中的20%顶尖食肉者逍遥法外，而80%的内地普通百姓受到法律制裁。
当越来越多的底层年轻人被抓，影响到的到底是什么？不加区分一律送进监狱，效果真的好吗？
这是我的一个困惑。作为法律人，我们究竟该怎样办理案件？庭审后，再次与审判长谈到这个问题。他说，他会把这个案件提请审委会研究，尽管这只是一起小得再不能小的案件。
而我在他的表情中读到了一样的光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