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诗经·商颂·殷武》随笔
钱 征
我很早就读过《诗经》。但是,我一直没有写过一丁点有关读《诗经》的文字。这篇“读《诗经·商颂·殷武》随笔”,是我的第一篇读《诗经》随笔。
《诗经》,是我国最早的一部诗歌总集,分《风》《雅》《颂》三大类,有作品三百零五篇。第一篇,是《风》类的《周南·关睢》;第三百零五篇,即最后一篇,就是《颂》类的《商颂·殷武》。我写第一篇有关《诗经》的随笔,却是《诗经》的最后一篇,你说怪还是不怪?
一、这首颂诗的创作时代和称颂对象,历来解释极为分岐,这是一怪。
《毛诗序》:“《殷武》祀高宗也。”《诗序》说是祭祀商高宋武丁的颂歌,则此诗当作于公元前十三世纪顷,应是《诗经》中最早的诗篇之一。我非常敬佩的北京大学褚斌杰教授,在他的《诗经全注》一书中就指出:这是殷商的后人立宗庙祭祀武丁的颂歌。全诗记叙武丁伐楚,诸侯来朝,中兴之盛时的一系列文德武动。卒章,写为高宗建立神庙安享祭祀,层次井然,结构完整。殷武:指殷王武丁。
《笺》:“殷道衰而楚人叛,高宗挞然奋扬威武,出兵伐之,冒入其险阻。谓逾方城之隘,克其军率而俘虏其士众。”(请读者注意“方城”)。
朱熹《诗集传》:“商颂四之五,契为舜司徒,而封于商。传十四世,而汤有天下。其后三宗迭兴。及纣无道,为武王所灭,封其庶兄微子启于宋,修其礼乐,以奉商后。其地在《禹贡》徐州泗滨,西及豫州盟猪之野。其后政衰,商之礼乐日以放失。七世至戴公时,大夫正考甫得《商颂》十二篇于周太师,归以祀其先王。至孔子编诗,而又亡其七篇。然其存者亦多阙文疑义,今不敢强通也。商都亳,宋都商丘,皆在今应天府亳州界。”(请读者注意“亳州”。)
方玉润《诗经原始》:“其有功德之君,则后世宗之,虽亲尽而不祧,另立百世不迁之庙,而特祔其主焉。……六章乃作庙以安其灵。然则此固高宗百世不迁之庙耳。庙既落成,故袝其主而祭之,与《玄鸟》又异也。或疑商时无楚,遂谓此诗为春秋时人作。殊不知《禹贡》荆及衡阳为荆州,楚即南荆也。其后成王以封熊绎于荆国,以地名,非今日之所谓楚,讵得以是而疑之哉?又况《易》称‘高宗伐鬼方,三年克之’,与此诗‘罙入其阻’者合。鬼方,今之乌蛮,楚属国也。其俗尚鬼,故曰鬼方。说者谓验诸屈原《九歌》,可见高宗之功,当以此为最,故诗首述之。……然则高宗有庙,子孙之所以酬报之者,不亦宜哉!”(请读者注意“屈原《九歌》”。)
当然,也有今文学派,根据三家诗的解释,说是春秋时宋襄公伐楚时赞美其父宋桓公的乐歌。宋是商王朝的后裔,故列于《商颂》。据此种说法,此诗当作于前六世纪。
如程俊英、蒋见元《诗经注析》:这是宋君建庙祭祀高宗的乐歌。《毛序》:“《殷武》,祀高宗也。”《孔疏》:“高宗前世,殷道中衰,宫室不修,荆楚背叛。高宗有德,中兴殷道,伐荆楚,修宫室。既崩之后,子孙美之,追述其功,而歌此诗也。”王先谦《集疏》:“《韩说》曰:宋襄公去奢即俭。”见于《史记》司马贞《索隐》《文选》张衡《东京赋》李善注引《韩诗》。证明这是宋诗,祭者为宋襄公。从文字方面考查,也不是殷商甲骨文时代所能产生的作品。
真有意思,公说公理,婆说婆理。两派学者,各持理由,互相驳难,至今难以定论。
但是,不论哪一说,诗意都是称颂先王的武功,而且都一直追叙到商朝的开国君王成汤。
从歌颂的对象讲,如果是对商朝的中兴之主武丁,还不算夸大其词;如系对宋桓公,则历史上没有征伐楚国得胜的记载,这种称颂就是虚美。
当然,我们也晓得的,古代宗庙的颂诗,夸大祖先功德,经不起与史实对照的,也是常事。
二、这首颂诗叙述的内容,主要是高宗攻伐荆楚之功,这又是一怪。
《殷武》六章,三十七句。
第一章,六句。明言:“挞彼殷武,奋伐荆楚。罙入其阻,裒荆之旅。有载其所,汤孙之绪。”褚斌杰教授注释:挞:勇武的样子。奋伐:奋起讨伐。荆楚:指南楚之地。两句写武丁伐楚。载:载取划一。其所:指楚地。这句是说,统一了荆楚之地。
第二章,七句。又明言:“维女荆楚,居国南乡。昔有成汤,自彼氐羌。莫敢不来享,莫敢不来王。曰商是常。”(请读者注意“维女荆楚之,居国南乡”八个字的注释。)
第三章,五句。
第四章,六句。
第五章,六句。
第六章,七句。
程俊英、蒋见元《诗经注析》:此诗主要叙述高宗攻伐荆楚之功。《孔疏》:“首章言伐楚之功;二章言责楚之义;三章、四章、五章,述其告晓荆楚。”陈廷杰《诗序解》:“详味此篇之辞,既温而厉。”即指这五章而言。第二章,举成汤时代氐羌不敢不来贡来朝作比;第三章,言诸侯亦来服;第四、五章,言高宗中兴的国内形势。措词虽温而实厉,曲而实直。和《周颂》相比,确实有很大进步。
我觉得,何满子的注析,更有特色:诗的第一章,宣扬伐楚的武功;第二章,是对楚人的告诫;第三、四章,铺叙天子分封诸侯和臣民在其治理下的秩序;第五章,夸国都的繁荣昌盛;第六章,以建立宗庙祭祀作结。朱熹曾指出,结尾一章的内容和《鲁颂·閟宫》相似(《诗集传》),而微露诧异之色。其实,这类宗庙祭祀乐诗,虽不一定相互摹仿,乃至抄袭,但内容、情调和格式,大致相同,如同一规格,彼此相似,是不足为怪的。比起汉魏以降的郊庙乐歌来,究竟生动得多。
三、吟诵《诗经·商颂·殷武》,犹如讲述一次安徽楚文化故事,这也是一怪。
安徽素有“吴头楚尾”之称,自古便是战略要地。楚文化从春秋中期开始影响江淮,直到迁都寿春,在今天的江淮大地上,留下了丰富的文物遗存。
楚国势力东进北上至安徽江淮地区,大约在公元前七世纪上半叶。到楚庄王时期(公元前613至前591年),安徽的大部分地区已在楚势力控制之下。这为楚文化在江淮地区的渗透、传播与影响奠定了基础。楚文化,主要涉及我国的湖北、湖南、河南、安徽、江西等省。而安徽省的楚文化遗存,主要分布于江淮间的阜阳、六安、淮南、合肥、安庆、池州、铜陵一带。在皖南的宣城、繁昌等地,也有明显的楚文化墓葬遗迹。总之,安徽楚文化时间跨度较大,从春秋中后期,一直持续到战国末年,这与楚国势力东扩江淮至秦灭楚的历史时间相吻合。
安徽,是楚国最后国都所在地。楚国从江汉平原走向江淮大地,既是战国时期列国形势发展的必然趋势,也是楚国延续国祚的必然选择。在楚国迁都的历史演变中,安徽阜阳太和的钜阳城和淮南寿县,历为楚国命运的最后归属地。虽然学界对楚国由陈城迁都钜阳有不同认识,但对楚国最后定都寿春则毫无异议。公元前241年,楚考烈王徙都于安徽寿县,也将楚国大量的物质文化和精神文化相携而来。此后的寿春城,始终作为“一方都会”而存在,成为淮河流域人流、物流和信息流的集散地。
安徽楚文化遗产资源内容丰富,类型多样,不仅涵盖楚国都城遗址、楚国水利工程遗址、楚国墓葬遗址等不可移动的文化遗产资源,同时涵盖历年考古发掘出土的楚国玉器、青铜器、陶器、漆器、竹木器、金银器等可移动出土文物,以及楚国绘画和音乐等艺术类资源。文物承载灿烂文明,传承历史文化,维系民族精神。随着“考古中国”重大项目武王墩一号墓的发掘,迄今为止,规模最大、等级最高、结构最复杂的大型楚国王级墓葬得以初显峥嵘,安徽楚文化引发了海内外的广泛关注。
另外,殷商甲骨文、金文是中国书法史的正式起点,也标志着华夏民族跨入崭新的文明时代。商周时期,江淮地区的“淮夷”非常强悍。在甲骨文、金文中,多次提到商周王朝远征淮夷的事件。
淮夷,先后形成了众多的诸侯方国。今天,我们仍然可以从存世的青铜器上寻觅这些方国的踪迹。安徽出土的乔、繁、钟离等诸侯国的青铜器铭文,书法婀娜多姿,丰富多变,代表着春秋时期江淮地区的书法风貌。
南方霸主楚国,先后灭掉许多淮夷方国,最终于公元前241年迁至最后都城寿春(今安徽寿县)。楚人具有“扶夷属夏”的开放气度,既继承了商周文化传统,又广泛吸收蛮夷地区的文化特色,从而开创了奇诡浪漫的楚文化,对后世影响深远。
来源丨池州市屈原学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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